現在三時半左右,正值烈日當空。

不想像非洲兒童在街上曝曬的我,很快就找來間酒吧避避暑。

「喂──」想入酒吧前,有人伸腳將我攔住。

這個人一頭金髮,就坐在酒吧外的酒桶擺設上,惡狠狠的盯住我。

「有帶錢?酒吧唔係窮鬼可以隨便入。」他說。





「有。」我有李史葛身上拿來的五百籽。

「咁消毒一下先。」他舉起手上的噴灑酒精。

我伸出雙手讓他噴,他卻直接噴在我的面上。

「……」我沉下臉色。

「咁先夠乾淨啊嘛。」他面帶笑意,再一連多噴三下:「你話係咪?」





我用手拭去臉上的酒精:「麻煩哂,真係夠清涼。」然後逕自入去。

「嘖。」在我行過之後,他向我袍後吐了口水。

中午的酒吧,客人寥寥無幾。

日光日白來的都是些穿西裝的痞子,他們抽抽煙、喝喝酒、玩啤牌,就沒什麼事情做。經歷完長途旅程的我口有些乾,再望見附近的顧客都是點了薄荷水,我便舉起手也來杯薄荷水。

這裡採用寬長的椅桌,可能很多素未謀面的人,都會隨隨便便就同坐一檯。不同的是,在我叫薄荷水時,無論鄰坐還是坐到老遠的人,都會不經意的向我盯上一眼。





「你要嘅薄荷水。」酒吧的侍應很快送來飲料,且無端地祝我一句:「祝你出入平安。」

接著,我發現酒吧內的目光越趨密集,僅有的七位客人之中,就有四個不斷互相凝望,充滿猜疑和打量,但又不發一聲,令人坐立不安。

沒想到這個叫鯨寨的地方,是個連喝水都要提防的險地。為免飲料喝光後,酒吧會趕人離開,我刻意留一小口沒喝盡,想說在這裡多坐一會休息休息。

期間,這種你眼望我眼的狀態持續了許久,直至某個人要舉手埋單。

「侍應,埋單。」付帳的人,舉起五隻手指:「五個。」

「五杯薄荷水,總共成為一千一百鯨幣。」侍應說。

五杯薄荷水?他明明只點了一杯……

而且鯨幣又是什麼一回事?夕鯨國的貨幣單位,不是「籽」嗎?





正當我有無數個問號時,酒吧中不約而同點了薄荷水的顧客們,紛紛站起來整理一下衣服,徐徐地走到付帳之人那檯。

什麼鬼?要結成薄荷水聯盟?

現在,場上只餘我是點薄荷水,又沒跟他們走去同一檯的。他們略略望過對方一眼之後,四雙視線皆往我投射。

眼神並不是要對我不利,而是帶有猜疑那一種。

摸不清頭腦的我,不知為何會默默站起,然後往他們那一檯走近,就好像我點了薄荷水,但又不去跟他們同檯,會是個奇怪的人。

我想這就是所謂的眼色吧?環境的氣氛加上人與人之間的舉動,就會無意中形成這種,你很自然會跟著做的行為。

就例如,你入到一間拉麵店見到所有客人點餐前都會跳舞,你就會不禁懷疑這裡是否點餐需要跳舞。儘管行為是違反常理邏輯,眼色都會讓你潛意識想去跟從,因為如果不跟著做的話,自己就會在食客中,顯得特別奇怪,人的內心往往是不渴望被孤立的。





這就是為何,我會跟著這群點薄荷水的傢伙走到同一檯坐。

「齊哂,夠五個人。」負責結帳的人,是個成熟的中年男士。

其他三個,不外乎我說的西裝痞子。從他們皺巴巴又泛黃的西裝可以看出,衣服不過是日常外形一部份,並不是真的講究得體而穿。

「廢話就唔多講,我叫方景亨。」他一副凝重的語氣,開始了自我介紹:「經驗算得上豐富,只係差挑夫一齊去拎嘢。」

「我跟。」、「我都跟。」、「照跟。」

另外三人,很快答應了不知什麼事情。

當在場餘下我一個未說「跟」字時,眼色令我又很不情願地吐了句:

「跟。」





「齊人,鯨寨規矩,三七分帳你哋有冇問題。」方景亨又說。

「無問題~」三人同時間又回答。

我愣住:「無問題……」

但,他只是請我喝了杯薄荷水就要去做挑夫?

話畢,方景亨向酒保買了半打冰啤酒,我以為是分大家喝的,卻沒想到他是帶出去,給外面的人。

不過,如果做挑夫可以賺錢的話,倒是可以想想,反正我在鯨寨初來報到,也不知道可以接觸什麼工作。

如是者,我沒頭沒腦地成為了方景亨「挑夫」的一員。





「俾啲時間你哋準備,我哋搭正五點出發,到時酒吧再集合。」方景亨輕輕拍檯,暫時解散。

解散之後,有點茫然的我留在原座。

「你啱啱反應好似慢半拍咁?」一名挑夫同伙留了下來,對我產生質疑:「你未做過挑夫吧?」

「老實講,係。」我如實回答。

「你係新人?」對方續問。

「可以咁講。」

「有冇出過去嘅經驗?」

「全年有一半日子都喺外面。」

「咁就得。」對方揚嘴一笑,介紹自己:「我叫魯杜。」

「M。」

「既然你打聽到呢份工作嘅門路,咁應該都喺呢個地方混咗一段日子。」魯杜打量著我,有些猶豫:「但點解好似無見過你咁……」

「咩門路?我今日先啱啱喺樹鄉嗰邊入嚟。」我說。

「吓,咁點解你入嚟呢間酒吧啊?」魯杜呆然一問。

「口渴……」

「咁你點解識叫薄荷水啊?」他又問。

「我唔知有咩飲,見店入面有幾條友飲緊薄荷水,咪跟住叫。」我答。

「咁點解你杯薄荷水唔飲到底!?」

我暗笑:「我怕侍應收咗,呢個係我消費嘅證明。」

「咁點解、咁點解!!你要行埋嚟我哋呢檯!?」魯杜越來越震驚。

「因為你哋個個飲薄荷水嘅都望住我,我唔行過嚟好似有少少尷尬。」

「啊!!!」魯杜用力掩住眼睛,說:「咁真係天大嘅誤會……」

「到底係咩事……」

「唉……」魯杜嘗試回復心平氣和,訴說事情因由:「呢間酒吧,叫「版圖酒吧」,係鯨寨唯一嘅僅有嘅一、兩間酒吧之一,呢間酒吧嘅日頭係俾人招兵買馬,出去倖存區外面做啲勾當……」

「咁我啱啱即係……」我開始回想自己種種巧合的舉動。

「無錯!你好巧合咁日頭嚟咗鯨寨呢間,唯一秘密傾生意勾當嘅酒吧,然後巧合咁點咗代表「組隊」嘅暗號飲料薄荷水!再好巧合咁飲淨最後一啖,代表「同意進行勾當」!最後仲巧合咁行過嚟同一檯,正式加入大家組成一隊人。」魯杜激動過後,回復平靜:「或者連個天,都注定你要做呢件生意。」

「呢件生意……真係單純做挑夫?」我深入去問。

「做扶夫係真嘅,真係出去廢土區外面執有價值嘅嘢……」魯杜仔細說明,魔鬼的細節:「但同樣地,有好多人都會喺出面拾荒,咁就點都會有啲利益衝突,有利益衝突時就會發生……衝突。」

「即係,總之有錢分?」

「無錯,總之有你著數。」魯杜拍一拍我胸口,說:「每個人都想逃離鯨寨,你既然點咗薄荷水,都應該有呢種諗法。」

「我單純係想飲薄荷水……」

「啊!係,講錯咗,總之你想離開嘅,就趁宜家吧,出到去先想走就太遲。」魯杜離座。

既然上天讓我巧合地接下這份差事,我也沒有太強烈要拒絕的意思。

反正外面情況不如將軍澳那般危險,街上病者不是隨處可見。

就儘管嘗試一下,反正辦什麼護照之類要花不少錢吧?

五點正,我們再一次於酒吧集合。

陰錯陽差地成為一份子的我,跟隨召集的主腦方景亨等人,前往到關口大橋下。

「我係頭先買咗半打冰啤酒俾你嘅人。」方景亨對橋頂的小鐵牛,說。

「喔,就係你?通過吧。」小鐵牛揮手。

魯杜生怕不懂什麼情況,便跟我解釋:「呢條友頭先係咪喺酒吧買咗冰啤酒嘅,就係用嚟賄賂呢個守門人……其實只要你有酒,個守門人就會俾你自出自入。」

「咁腐敗?」我冷笑。

「你係咪講笑,倖存區有邊一個係唔腐敗……」魯杜卻反問。

或者,我的確是不太了解港島區的事情。

是我在將軍澳區打滾了太久,才對那個地方的人和物有感情,知道他們各人心裡,有著什麼樣的事物要守護。

「我仲有一樣嘢想問。」我對魯杜問。

「係?」

「點解呢個倖存區係用一種叫鯨幣嘅錢,而唔係呢啲種子。」我將籽拿出。

「唔好俾人睇到啊!」跟我站在最後的魯杜,馬上讓我收回入口袋內:「呢個地方嘅人因為鄙視其他夕鯨國其他地區,所以先發行自己區嘅貨幣,俾人知道你其他區嚟,佢哋可能對你落手都唔出奇……」

「咁你?你睇落好正常咁。」

「因為近排鯨寨嚟咗個外鄉人,令我喺賭場賺咗少少錢……」魯杜抓抓頭,淺淺地笑:「所以開始令我對外鄉人態度有啲改變。」

「原來錢真係可以令人態度改變嘅……」我點點頭。

沒想到入來不久,就要再次出去。

不過今次出去,是為了賺點生計。

我不再是那個飛天遁地的怪物,需要定時吸收食水和食物,做個人類還真辛苦。

「既然你哋憎外地人,點解你哋又想離開鯨寨?」魯杜剛才的說話,好像存在矛盾。

「哈哈,好似中國人咁渣嘛……」魯杜作出一個精簡的比喻:「又要憎美國,又想去美國。」

「大家拎住。」方景亨各給我們四人一個行李袋,說:「盡可能收集多啲嘢,去到跳蚤市場先分贓。」

「唉!原本我知道有呢條門路,不過都唔想做嫁,因為護照真係好貴……」魯杜打開行李袋,入面暫時空空如也:「不過我見之前賭贏少少錢,開始有想儲錢離開呢到嘅決心,加油啦M!為五千鯨幣努力。」

「外面有咩係值錢?」我開始彎腰撿東西。

「醫療用品、電子零件之類,可以賣到好高價,不過都係最難搵。」魯杜見到我正在撿什麼,立馬叫停我:「喂……M停低啊!唔好放街邊都執到嘅石頭入去,呢啲垃圾無人會收購。」

「只不過收集定,一陣遇到病者可能有用。」我才不會白癡到要收集石頭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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