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的隧道,比想像中要遠。

雖然我與他們三位病獵,只在昨日合作過一次,但貴為病獵需要的責任和抱負,都經已從他們身上強烈地釋出。

我很在意人類的性命,但我更在意病獵的性命。

這一路跑了接近半小時,終於看見前方出現微微的火光……

這末世下有句俗套的說話,是燈的地方就有人。





隧道下被油燈照亮之處,被人用黃色警告帶封住去路,示意範圍內危險勿近。在封鎖範圍內,可以明顯看見原本接駁工整的路軌,有一部份被炸裂而斷開,殘留火藥焦黑的痕跡。

入面合共五名調查人員,其中一位主動向我詢問:「你係邊位?」

「宜到發生咩事。」我將執照呈出。

「原來係病獵協會嘅顧問……」對方好好打量我一眼,展開了自我介紹:「我係協會嘅資深病獵,負責看守呢到,阻止唔關事嘅人接近,叫松京平,幸會幸會。」

「呢到發生咩事。」我直入重點。





「琴日有三個病獵喺呢個位出事,我哋宜家就調查緊發生咩事。」松京平橫視現場一眼,及附近遺留下來的痕跡:「但按情況嚟睇……應該好大鑊……推斷應該有爆炸事件出現。」

「佢哋喺醫院?」

「係,喺病獵協會嘅急救室。」

「我要通過宜到。」我彎腰越過封鎖線。

「隨便,顧問。」松京平沒有阻攔。





「借埋嫁小礦車用。」我兩腳一跨,坐上運人礦車。

「噫,呢部我哋仲要一陣回程……」松京平想拒絕。

我沒等他說完,就拉動運人礦車唯一的拉桿,控制它向前直駛。這運人礦車可以載到兩人左右,拉捍只有向前向後控制,操作並不複雜,我就依賴著它快速回到巴爾市裡。

一到步我就拉停控捍,行出地鐵站趕到病獵協會裡去。

推開病獵協會的大門後,我發現有不少病獵都待在大堂議論紛紛著,看來不單止我一個對事件感到困惑和好奇。

鑑於事件是病獵在倖存區遭害,所以事件定性為嚴重級別,一般人更甚病獵都未能得知具體情況,但身為病帶協會顧問的我,向館長展示一下執照後,就能去找涉事的人。

「佢就喺入面,你可以問下佢發生咩事。」霍洛圖館長把我帶去一間醫療室前。

入面的病床上,躺住個卸下了盔甲的人──劍坤。





「劍坤,你哋發生咩事。」沒有損手破腳的他,只是沉默地躺坐床上。

「我哋太大意……」過了良久,劍坤才回答一句。

「大意?」

他捏住被子,像有口難言:「琴日我哋喺疫區殺咗隻詭人,瑪昆同我哋都諗住按一貫做法,帶佢條屍返協會研究……」

「……」我靜心聽他說下去。

「我哋將隻詭人用三層防洩漏布料包好……由路軌運佢返去途中……因為隧道入面特別靜,我哋聽到隻詭人嘅屍體入面,發出咗一啲聲音……」

「係咩聲。」





「心跳聲,跳得好似計時器快速倒數嘅聲音……仲有狂笑聲。」

「詭人嘅屍體入面,收埋咗舊炸彈……?」我說。

劍坤默言不語,點一下頭。

「結果點?佢兩個……」我說的是瑪昆和西門東東。

「我哋即刻覺得有詐,但隧道係密封空間,如果炸藥足夠強大,我哋就算點跑,火勢都會將我哋全部人波及,於是……西門東東即刻用自己身體同背包壓住件屍體,將炸藥威力減到最低,而我就拉住激動嘅瑪昆走……最後,詭人屍體毫無懸念咁,喺我哋面前爆炸。」

就是說,殉職的是西門東東。

「咁宜家瑪昆呢。」我問。

「佢都受咗傷,一隻手當場炸傷咗。」說到這裡,劍坤閉上眼睛:「因為詭人屍體炸開之後。所有血肉同組織都飛濺出嚟,所以瑪昆受咗傷嘅手……都肯定受到咗感染,於是我拎起大劍,將佢受傷嘅手即時斬斷……」





劍坤單是說出當時的事情,我已經幻想到情況有多震撼。

「咁你有冇邊到唔舒服。」我問。

「多得件盔甲,我無事。」劍坤神色黯然。

「好好休息。」

在我轉身將要離開病房前,後方猛地傳來一聲擲瓶之聲,劍坤他把旁邊的東西胡亂怒擲,情緒像在把事件訴出後崩塌,在床上發出了無聲的哭哮。

我最好給他自己冷靜一下。

接著,我上到頂層把這幾天發生的事,向病獵協會的會長回報。雖然不知道回報了有什麼用,但他貴為一會之長,總會有點意見上的回饋。





「富馬史已經將你同佢嘅事,回報俾我聽。」會長反問我,協會發生的悲劇:「M,你點睇今日新聞上嘅事,你應該已經打聽咗內情,詭人屍體自爆嘅事件。」

「我覺得,係詭人一早計劃好,無記錯嘅話協會解剖室入面,有一隻解剖緊嘅詭人?相信病者佢哋已經知道咗宜件事,而做出咗相應嘅反制措施,確保詭人屍體唔會落入我哋人類手上被研究。」我說出自己推測。

「仲有冇更深嘅睇法?」會長繼續問。

「病者居然有咁嘅智慧,知道你哋會活捉詭人返去研究,好聰明,唔排除背後有更高智慧嘅存在。」

「其實……夕鯨國嘅病者,一直都喺到進化緊。」會長說。

「進化?」

「最初,病者不過係類似喪屍嘅行屍走肉,盲目、毫無目的,但隨住時間過去,佢哋越哋越嚟越有謀略……」會長道出一個,不堪的末來:「或者,病者有一日,真係會完全取代人類,都係時間問題。」

「咁點解,仲唔反攻?」

「咁係因為,呢個社會承受唔到多一次嘅失敗。」會長低抑沉重的聲線中,透露住一陣滄桑的感覺:「曾經,我都嘗試過,發動一場人類嘅反擊戰。」

「結果?點解搞到你,連真樣都唔敢展示出嚟。」我了當地問。

「因為我無面目去見,因為我想法而死去嘅病獵。」會長在我的提問下,緩緩掀開了自己的篷帽:「我無面目面對,曾經將希望寄託落我身上嘅人類。」

「……」

會長的外貌終於完完整整,清清清晰晰的展示我面前。

烏雲般的灰白長髮掩映在她的前額和眼睛,好像蒼瞑的暮色,又像披滿白雪的勁松樹,是她歷盡風霜,飽嚐艱辛的見證。

她是外貌年齡酷似三十左右的女士,擁有矯健的身姿和善良的臉龐,從下鄂和嘴唇都不難看出其清秀溫和的樣子,但如今就像顆永恆的薔薇,堅定不移地坐守在椅子上。

夾雜在灰髮的眼眸之間,就像永遠等待著一個人的來臨。

難怪聲音聽下去,一直覺得底蘊像個女性。

「你曾經,都嘗試過?」我說。

「我無換嚟人類希望,反而係更大嘅絕望。」會長悲傷如鹿的眼眸,不經覺和我對上。

「但你,仲堅持坐喺宜個位,決策住人類、倖存區嘅第一安全。」我說。

「要將罪惡感磨滅,或者我只可以咁做,而且我仲等緊一個人。」

「邊個?」

問畢,會長的眼神移向了書檯上一個相架,上面是數名病獵的合照,他們統一身穿病獵的標準服裝,彷如真正的獵人一樣。

包括,如今在我面前的會長,她在照片中穿著一套幹練的黑色歌德獵人服、配有白羽毛的三角帽、頸項前紮住一條嵌有綠寶石的白領巾,以高雅的身姿和其他病獵們並肩站列,一同豎立在病獵協會前合照。

「以前嘅你?」照片中,共有五人,年輕貌美的會長很易認出。

「病獵協會建立初期。」

原本我只當是一張普通照片看待,但在裡面我卻發現不得了的內容……

「呢個係……白鯨……」我認得出站在會長身邊的人。

「……你認識白鯨?」會長的目光輕輕抬到我臉上。

「佢同我……有少少淵緣。」我說。

白鯨曾經來過港島區?

「佢宜家情況點?」此刻,會長眼神裡蘊含了一絲的盼望。

即便如此,我都必須如實告之:「佢已經,離開咗。」

會長怔了數秒,很平淡地點頭:「原來佢嘅靈魂已經安息。」

「你相入面手上嗰兩把劍,好似係墨言同墨語,而你背脊上嗰把複合弓,似係屬於瑪昆。」

「佢三個都係我收養返嚟,培育成為病獵,再將自己武器傳承俾佢哋。」

「可唔可以問下,你等嘅人,係白鯨?」由我見到會長樣子之後,就有種老相識的感覺:「瑪希會長。」

白鯨的記憶,又再作祟。

「嗯。」

「如果我同你講,我某程度上係帶住咗白鯨嘅記憶同理念過到嚟,喺你面前,你又會唔會信?」我站到書檯前,凝視住瑪希會長。

瑪希的眼神有貫穿他人靈魂的視感,但她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你想唔想聽下,人類第一次反抗嘅故事?」

我點頭。

之後關於夕鯨國歷史一部份的故事,就由瑪希會長的口中訴說給我傾聽。

故事在許久之前,大概病港剛剛開始的頭半年,港島區的人類對付病者的方法,不外乎拿起手上的武器,就衝過去應付,對付病者該有的觀念、動作、知識,完全是零。

而從零變一,就是一個由遠方越洋前來的男子說起。

他就是遠在艾寶琳,剛剛建立病獵公會不久的白鯨。

聞說他們一行人乘船上岸的時候,差點把西灣河碼頭撞塌了。

瑪希會長說她遇見白鯨的那一天,天正晴,但雨下不停,是個糟糕又美麗的一天。

慢慢地,我亦沉入到白鯨那久遠的記憶畫面中……

西灣河碼頭。

上岸不久,白鯨就望見一位灰髮紮尾,皮膚幼白的女士,正跟三名病者進行撕殺。她手持雙劍,將兩隻撲來的舌女揮斬,繼而兩劍互相摩擦,產出了激烈的火花,火焰燃燒了全劍……

她揮著雙火劍時,就如華麗地起舞一般,動作行雲流水,讓人看得如癡如醉。

她俐落地在舌女身上種下火苗,成功將一隻舌女斬殺。

「嘎嘿咚!」另一隻舌女想逃跑。

她不急不緩地,取出背上的複合弓將之射殺。

「噠!」

餘下的一隻病者,是速度聞名的病爪。動作敏銳的她,單是胡亂攻擊都把雙火劍女士爪出了一道不淺的血痕,而劍火傷造成的傷口,則被病爪快速回復。

「嗄……」女士喘了喘氣。

白鯨沒有多想,迅身就往女士所在的薩莉亞荒廢餐廳步入,然後拿出背上的鯨牙大劍一記刺入病爪腹中,再一下重揮將病爪擲出昏暗的餐廳之外……

「滋滋滋~~~!」被擲出到陽光底下的病爪,很快就遭受到陽光的折磨,帶住燃燒的痛苦死去。

這五秒之內的事,令女士看得目不轉睛。

「我應該多謝你?」但她,很快回神過來。

「你係我第一個喺港島區遇見嘅人類。」白鯨溫和地抿嘴。

「你喺邊到嚟。」瑪希女士問。

「會長……」病獵公會的病獵們,趕來到餐廳外。

「寶琳?」白鯨想了一想,答。

「點解要坐船過嚟?」瑪希女士好奇一問。

「唔想宜到嘅人類,因為錯誤嘅方法,而白白死喺病者手上。」

「我應該點稱呼你。」瑪希女士微笑。

「白鯨。」

「我叫瑪希。」

那時候的港島區,仍未有「病獵」這個職業的字眼和概念。

對於出外狩獵的勇者,倖存區的人一般稱他們為「戰士」、「前線」、「獵人」,面對數量不明,能力不明的病者,人類只能透過和病者一次又一次的殊死對戰,來換取經驗。

瑪希,就是港島區裡這樣的人。

「聽你咁講,咁得閒嚟幫人,你嗰邊發展得好好?」回去港島區倖存區的路上,瑪希和白鯨並肩而行,身後則跟住一大隊「病獵公會」始創成員。

「只係有一個理念,我必須過嚟傳遞。」白鯨說。

「嗯?願聞其詳。」

「病獵。」

「病獵?」

「全名「病者獵人」,就好似你剛才做緊嘅事。」

「我剛才做啲咩?不過係殺下病者。」瑪希說得不值一提。

「你宜個行為,唔係個個都有勇氣去做。」

「呵。」瑪希冷笑一聲,說:「你個到,好多病獵?」

「我身後嘅一班同伴,就已經係。」白鯨抿笑。

「病獵……咁我會係全港島區,第一個病獵?」

「如果你願意接受宜個理念嘅,咁你就會係第一個。」白鯨眼神間充滿關愛,讓瑪希無法移開。

「好似幾有型。」瑪希嘴角的弧度,勾勒出一個完美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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