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上集】

與外面世界的爾虞我詐相比,鐵門內簡直是片淨土。包吃包住,無憂無慮,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生活?這世上真有人,是為了坐牢而犯罪。歸根究底,還是脫不開個「窮」字。為了生存,放棄自由,是愚蠢。
 
連續幾天陰天,終於出了太陽。躺了幾個月病床,無數次的打針、插管,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止痛藥吃多了,嗎啡的作用下整個人暈暈乎乎。簡單的生活無法自理,翻個身都吃力,更別說下床。獄裡的醫療服務本就一般,對此他花了不少錢,轉去不同醫院,用上最新的設備,還是沒用。醫生解釋了無數次,客套安慰話中夾雜著幾個外行人聽得一頭霧水的英文單詞。不如簡略地說:我們盡力了,這樣還更容易明白。大醫院只待了幾天,就被遣回了監獄。監獄長給的解釋:不是給的錢不夠多,是再這麼下去,就不合規矩了。呵呵,收錢的時候,「規矩」又去了哪?果然,所謂規矩,都是人定的。隨便吧,自己也不在乎。反正,下半生是必須跟輪椅一起過了。
 
放風時間,一群人不是打籃球,就是圍在一起玩康樂球。Gordon把輪椅推向一旁,獨自曬著太陽。想做但不去做,是懶惰;想做卻做不了,是可悲。閉上眼,靜靜接受著陽光的洗禮,全身上下灑滿陽光,但只能停留在表面。耳裡充斥著人們的嬉笑打鬧,以及輕快的跑步聲。籃球的觸地反彈,都彈在了他心上,一次又一次,沉悶的聲響,壓得透不過氣。
 
別人所擁有的,是他現在用多少錢,都買不回的財富。
 




輪椅震了震,Gordon睜開眼,不遠處有顆還在滾動的球。不知是打到了輪椅,還是打到了雙腿。是有意,還是無心?不管他,反正沒差。
 
「挑,傳波都唔識,正白癡!」其中一個壯漢罵了聲。
 
「一時失手啫......」瘌痢頭隊友隔著帽子,尷尬撓了撓頭。
 
「失你個頭!頭先個波我本來入到架!就係因為你失手,累到我地又冇左三分。爭左十幾分,點追呀?」
 
另外幾人人嘲笑著,壯漢不甘地回敬一句髒話。
 




瘌痢頭急忙跑來撿球:「點呀你冇事......」話未說完,抬頭見是榮木桐,馬上改了口:「嘿,榮生點會有事呀?你跛架嘛...可?」說罷,用力把球再一次丟向輪椅,把在壯漢那兒受的氣發洩在他身上。
 
輪椅再次震了震,比上次猛得多。球打在腿上,反彈在地,滾動著,停在了瘌痢頭腳邊。
 
Gordon沒說話,也沒表現出憤怒。只不過心,又痛了一下。瘌痢頭自覺沒趣,扯起嘴皮,吐了口口水,精準落在鞋背。撿起球,屁顛屁顛跑去找壯漢了。
 
單耳恭看完了整場戲,才慢吞吞走來,彎下腰,饒有興趣看著他的鞋子。
 
「條友真係過分,你咁都忍到?」
 




Gordon閉上了眼,似乎在思考著甚麼。
 
單耳恭徒手幫他擦了擦鞋,毫不介意。偷瞄了他一眼,繼續說:「佢擦鞋狗黎,我想打佢好耐架喇!同倉嗰啲冇人夠膽企佢隔離,聞佢啲臭頭髮臭頭皮。嘿嘿,好彩我訓上舖啫......」
 
「佢成日戴住頂啡色帽?」Gordon終於開了口。
 
單耳恭點點頭,笑道:「佢邊夠膽除呀...頭髮甩淨幾忽,仲嫌唔夠肉酸?」
 
「唯一一頂?」
 
單耳恭摸不著頭腦,「應該係喇,係獄長批准佢戴架,驚佢傳染比其他人......你啲問題咁奇怪嘅?問黎做咩?」
 
「唔該晒。」Gordon笑笑,指指單耳恭包著紗布的耳朵:「係呢...識左幾個月,未聽你提起佢嘅歷史?」
 
「唉,有咩好提呀...又唔係啲咩威水史。得罪左大佬,佢冇懟冧我,執到啦...條友喪架!落手快、準又狠,我隻耳唰一聲就冇左,嗌痛都黎唔切...傷人嗰個就乜事都冇,要班獄警有鬼用!想報仇但報唔到,冇計啦,我冇呢個膽。比人追殺,賠埋條命就唔抵啦...我走左,老婆同個女點算?」單耳恭苦笑著,越說越起勁:「有時見到佢咁招積,真係想攬住佢一齊死,威一次!男人可以冇錢,但唔可以冇面架嘛!仲有,佢上次......」




 
Gordon仍然笑著,耐心傾聽後者吐苦水。
 
詭異的,發自內心的笑。
 
*
 
「Cut!」導演翹著二郎腿坐在摺椅上喊了停,似乎不太滿意,扭過頭跟旁人商量了幾句。
 
「芯姐隔離再隔離個女仔,你得唔得架?第一日拍戲呀?」
 
婷婷左右看了看,確認是在叫自己沒錯了。擠出笑,又點頭又哈腰地道不是。導演擺擺手,沒再追究。不知是真的原諒諒她,還是不想浪費時間在個普通特約演員上。
 
「芯姐頭先做得幾好,keep住呀!隔離嗰幾個投入啲,要嗌出黎,記住走位!最後一場,拍完放飯。全世界準備!」導演已喊了整天,扯著嗓子:「三二一,Action!」
 




一輛摩托車從遠處飛馳而來,在距離芯姐一兩米處急剎。芯姐浮誇地一聲大叫,被腰上綁著的威亞往後一扯,整個人飛出了老遠才跌落海綿墊上。這一幕,把婷婷看愣了。飾演路人的群演們奔走逃竄,尖叫聲震耳欲聾。婷婷這才恍過神,跟在其他人腳後,按原先排定的走位跑走。
 
還是慢了半拍。
 
又是一聲「Cut」,導演忍不住破口大罵:「又係你?戲都唔識做,學乜嘢人做演員呀妹仔!特約咁樣嘅質素?我倒貼錢比你,同我躝!唔洗你做......」
 
「唔得呀導演......」一旁的場記悄悄插了句嘴:「佢連戲架。」
 
導演捶了下大腿,輕聲罵了句。
 
「導演呀...人地拍左成日好攰喇......」芯姐攤在海綿墊上不肯起來,撒嬌道。
 
導演明顯吃她這套,無奈:「得得得,放飯!」說罷勾勾手指,把婷婷叫來。後者抿抿嘴,不知所措地站在他面前。剛想開罵,身後有隻手搭在他肩上,扭頭一看,是個生面孔。
 
「有嘢就講,無謂扯火呀。」那人微微一笑。




 
導演打量著他:西裝筆挺,有點身分,看上去不太好惹。雙眼彎彎帶著笑,看不透用意,看不穿內心。這傢伙,看起來城府挺深。只好硬生生把差點跑出口的髒話吞進肚,「你邊位?」
 
那人瞄了婷婷一眼,趁導演不為意,噘起嘴,給了她一個飛吻。婷婷低下頭,忍著笑。
 
「你理得我?總之你鬧佢就係唔啱!」他抬手指指偷笑著的婷婷,後者立即憋起笑,抬頭裝出一臉茫然。
 
「我鬧佢...咁關你咩事?」導演不明所以,「你邊位呀?唔係工作人員就咪喺度阻掟啦!」
 
「導演,你新黎嘅,梗係唔識水敏婷啦~」芯姐左扭右扭,妖嬈走來,瞟了他一眼。彎下身,雙手纏繞著導演的脖子,像條蛇一樣。不,是蛇精,更貼切。
 
「水小姐曾經係一線大明星黎架,係我前輩添!」芯姐故意吊高嗓子,「比老公飛左,唯有做臨演養家囉,幾折墮?早知今日,何必做小三呢?」她放聲大笑,笑得像極了雞叫。很快,笑聲就變成了慘叫聲。
 
兩人沒注意,在大笑的同時,身後那人也跟著笑了。
 




一臉壞笑。
 
抬腳對準椅腳,往前用勁一踢。可憐的布摺凳,本就脆弱不堪,承受兩人重量,已經傾斜欲倒。哪能撐得住這一踢?椅腳一縮,導演貼著椅背往後仰,失了重心。穿著高跟鞋的芯姐腳一崴,來不及收回箍著導演脖子的手,跟著一起向後倒。那人抓準時機,收回腳,往後退幾步。兩人在眾目睽睽下、一片驚叫中倒地。芯姐扭傷了腳,還被導演壓在身下,嚎啕大叫,眼淚都快飆出來了。眾人不知這是在排戲,還是...所謂的「潛規則」,一時愣在原地。直到導演大聲嚷嚷,才有人上前幫忙。
 
嘿嘿,比剛才演得逼真多了。
 
婷婷正看著熱鬧,一隻手被拖起。那人對她擠擠眼,兩人趁著亂,一路狂奔,跑了大老遠才停下。找了張長椅坐下喘氣,看了看四周,好在沒人追來。對視了幾秒,隨即一同默契地大笑。一個笑得前仰後合,另一個笑得花枝招展。
 
「水小姐,呢個場景,似曾相識喎。」
 
「我地比人追過咁多次...你話邊次?」婷婷歪歪頭,裝傻充愣。
 
「我追到你嗰次。」他挑挑眉,傲嬌地笑了。
 
婷婷甜笑著:「食左蜜呀?咁識氹女仔?」
 
他從口袋裡掏出根棒棒糖:「食左你支糖啫。」特意在「你」字上加重了語氣。
 
「你個衰人,竟然夠膽偷食?」婷婷接過糖,「溶晒喇!點食呀?我份工都係,你咁樣搞法,導演用我至奇......」
 
「有咩所謂呀...換過第二組囉,橫掂佢一早就想趕你走啦!」
 
婷婷點點頭,一想不對。叼著棒棒糖「騰」地站起身,懊惱道:「今日啲糧佢未出比我呀!」
 
「你仲夠膽返去?」他哭笑不得。
 
婷婷一臉壞笑,這回到她,拖起他的手。
 
「同你一齊,洗乜驚!」
 
一男一女,在月下狂奔。一個叼著糖,另一個帶著笑。
 
這場景,多美。
 
*
 
超慶信託銀行香港總行,仍有不少市民存款出入,不知是什麼魔法,讓所有人失了憶。管理層以上的人,全被政府官員趕了出去,換上自己人,徹底的改朝換代。五樓曾是檔案室,現在成了專案調查小組的工作室。一個個頭上蒙著灰,眼上掛著深深的黑眼圈。事發後,樓下施工的只是換了個工頭和雇主,政府繼續出錢,幫銀行打造未完成的石像。也許是這不間斷的施工鑽地聲,令所有人心不在焉,如機器般翻看著一份份文件。偶爾有人開口,其餘的滿懷期待地抬起頭。交談幾句後,又失落地垂下。
 
調查進行了有數月,開始幾個星期還算順利,總算摸清了事情的原委。越往後,碰的壁就越多,碰得鼻青臉腫,碰得信心全無。證人見了有數百個,但只是些無名小卒,一問三不知。那些銀行的前高層,也跟著裝傻,一問到關鍵就閉口不談。二十來個的專案組組員,除了得日夜不停問話,還得與證人們的律師周旋,這壓力誰頂得住?
 
有錢人請的律師,還真是有兩下子。
 
問題問到一半,被打斷:「我當事人有權保持緘默。」
 
拍桌子提高點聲勢,被制止:「你咁樣做係威迫利誘。」
 
來軟的不行,用硬的也不行。好言相勸不管用,恐嚇威脅又不能做。對方就算多可疑都好,始終是猜測,定不了罪。矢口否認,說不關自己事,也奈不了他何。跟戲裡完全不一樣,兩人角色大調換。嫌疑人照樣囂張跋扈,警察被問得啞口無言。
 
「你有冇證據?」
 
一群人你瞧我我瞧你,半天說不出話,唯有苦笑。案情明瞭了,犯案手法也查得十有八九,唯獨證據方面,是一籌莫展。單憑猜想,無法呈堂;證據不夠,就算呈了堂也沒用。相信那些大律師們,一定打得贏這場官司。
 
阿國唉嘆了聲,站起來伸伸懶腰。
 
「點呀?大家有冇進展?」即使關了窗,聲音還是被噪音蓋過。
 
「整個石像咋嘛...洗唔洗咁大工程呀!掘完地又填地,唔洗做嘅都做埋。」兆波小罵了句:「照我睇,佢地根本就係有心拖慢進度,想呃政府多啲錢就真!」
 
阿國招招手,示意坐在角落的阿杰、阿雲圍過來。
 
「唔洗講,又係得個吉?」
 
其他人黯淡地點點頭。
「超託銀行做嘅係跨國交易,加上佢有咁多間海外分行,飛黎飛去查案,都好難啫......」
 
「宜家有得見嘅證人都見晒,唔肯講嗰啲,我地都冇佢符架。」阿雲轉了轉眼珠:「好似淨係得返......葉齡森未見。」
 
「請佢老婆返黎問左幾次都冇料到,仲喊到妝都花晒咁,叫我地幫手搵佢老公喎。黎sir都汲左幾日,一啲動靜都冇,成日留喺屋企湊仔,夜晚去街市買定聽日嘅餸。冇收入,冇工作,典型嘅家庭主婦...睇黎佢屋企人真係唔知情。」
 
「空殼公司呢?」
 
阿杰搖搖頭:「紅筆圈起嗰啲有可疑嘅,全部查過晒,大部分都係用假證註冊,淨返嗰三間係喺一個叫韋義嘅名下。」
 
「韋義?」阿國皺皺眉,他似乎沒在接見證人名單中見到這名字。「請左佢返黎未?」
 
「佢喺一年半前死左,已經同警方核對過。黎嘅係佢大哥韋忠,佢細佬生前所有嘅業務同股份都由佢黎接管。佢都係超託銀行嘅前股東,係我同兆波負責問話。」
 
阿國有些印象,那人平頭微胖,挺有禮貌,一點也看不出是有錢人。
 
「佢點解釋?」
 
阿杰聳聳肩:「佢都唔係好清楚,細佬公司啲嘢佢一直都冇咩點過問。係細佬過左身之後,佢先坐上分公司經理呢個位。」
 
兆波插了句嘴:「再講啦,佢自己都係超託股東,冇理由自己唔識游水仲跳落海架?我覺得佢係受害者至啱。不過都唔排除係細佬跣大佬,好彩細佬死得早,如果唔係...大佬實打爆細佬個肚!」
 
牽強的押韻,但還是在這低落氣氛裡搏得大家一笑。
 
「唔會係佢。」阿高不知從哪兒蹦出來:「我聽清潔姐姐講,嗰個韋忠,一個禮拜返三日,淨係識得坐喺office嘆紅酒或者去玩風帆玩浮潛做運動。人地係食老婆軟飯,佢係食細佬飯腳。佢宜家擁有嘅所有嘢,全部都係韋義留低嘅。呢啲就係所謂...成功靠弟幹。」
 
連阿國也忍俊不禁:「喂喂喂,我地係要講證據,唔係靠八卦黎破案架!」他收起笑,拍拍手道:「文件係睇唔晒嘅!羅sir仲喺美國,過幾日等佢返黎,我地一齊出去抖抖氣,順便拜訪韋忠嘅上司。」
 
他指指手上那份文件右下角的地址:
 
比郎公司。
 
*
 
夜,難眠。
 
窗外的夜空如墨般漆黑,不知誰在畫布上灑落了幾粒白米,是點綴吧。凌晨的謐靜,也是鴉雀無聲的恐懼。無數次的驚醒,他早已習以為常。
 
輕搖著酒杯,看著杯裡的紅酒捲起小漩渦。自己小時候也這麼玩過。以前用的是水瓶子,一手抓瓶蓋,一手抓瓶底,順時針一轉。瓶中的水會越轉越快,聚在一起,旋轉。這叫...對,叫水龍捲。他嘿嘿一笑,想起有次使大了勁,把瓶蓋擰了下來,水濺了弟弟一臉。好在當時有塊糖在手,不然肯定躲不了爸媽一頓揍。
 
又玩了會兒,才把酒送進口,一口吞,不聞也不抿。沒在口中停留,如絲綢般滑過舌頭,順著喉嚨送進肚。這樣喝酒,簡直是浪費。他倒沒所謂,反正是便宜貨。放下空杯,掂量著酒瓶,似乎所剩無幾。無法正常對焦,眼前模糊不清,唯有從酒瓶底往上看,朦朧中隱約看見個空底。失望地咂咂嘴,想著起身去酒架上再拿一瓶,卻發現被椅子黏得緊緊的,渾身發不上力。無奈,只好撐起身子往前傾,朝酒架伸出手,嘗試取酒。
 
夠不著,差一點......霎時,猛的一愣,伸直的手僵在半空,酒也醒了大半。眼前的景物越來越遠,身旁的擺設也在快速變幻移動著。
 
他已經分不清,哪個是現實。
 
「老闆佢...佢自己硬闖入黎架...我同佢講左你唔得閒......」秘書尷尬地解釋著,急忙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出去,呢度冇你事。」
 
秘書不敢動,見老闆點了頭,才鬆了口氣,慢慢退出去,把門緊緊關上。
 
坐在經理辦公桌後文質彬彬的,是弟弟。
 
「咩事?」弟弟面色凝重,放下手上的筆。「黎借錢嘅話,免談。」
 
「一定要做到咁絕情?」他抓了抓未乾的頭髮,散發出一陣油味:「今次係淋食油,如果下次淋汽油,就成世唔洗見到我,你開心啦!」
 
弟弟皺皺眉,抹了把額上的汗:「哥,呢啲嘢遲啲先傾啦好冇?我...你比我抖下...做左成日嘢,好攰......」
 
「攰攰攰,次次都攞呢樣嘢黎做藉口!我唔係賭唔係淫,又唔係做傷天害理嘅嘢,問你借少少錢週轉,有咩錯!」
 
「我唔同你拗......」弟弟脱了外套,解開衣領扣:「你都唔係第一次借啦...我自己冇咁多,公司啲錢唔郁得...再講你之前嗰幾百萬仲未還...唔借。」
 
「我間舖執左點還?霎戇嘅!」他越想越氣,沒注意到弟弟的不妥:「如果唔係你使啲揦鮓招,氹老豆比晒遺產你,我洗喺度低聲下氣問你借錢?乜都同我爭!由細爭到大!係,你讀書叻,識到個富二代朋友...我呢?遇人不淑,咩生意都搞黃晒...幾羞家?我知,你一早就唔想認我呢個阿哥啦!」
 
弟弟沒理他,喘著氣,在桌上一片狼藉中胡亂翻找著。
 
他舉起兩根手指,哀求著:「廿萬,借住廿萬先...我,我真係急住用,再唔還佢地真係會報警架!」
 
弟弟摸出個小瓶,滿是大汗的臉上露出一絲慶幸的笑,但很快便消失不見。
 
空的。
 
「喂!我同你講緊嘢呀!」見弟弟撥著電話,頓時亂了陣腳:「你...你做咩?十萬!借十萬!我...我以後都唔會再問你借...你放低電話先!」
 
弟弟再也忍不住,丟下電話,顫顫巍巍站起身,用盡全身氣力抓住他,擠出幾個字:「秘書...藥...藥......」
 
他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心臟病發作。家族性遺傳病,父親就是這麼走的,他親眼目睹。弟弟從小便弱不禁風,已不是第一次犯病。他慌忙點點頭,眼裡急出了淚。把弟弟扶坐在地,大叫著秘書。
 
秘書衝進來,帶著老闆寄託在她那兒的藥,兄弟倆就像劇裡那樣,抱在一起冰釋前嫌。弟弟蜷縮在哥哥懷裡,哥哥抹去眼角的淚珠,輕拍弟弟的頭,溫柔安慰著:「別怕。」
 
這些,只是弟弟的想像。
 
他跪坐在地,面目猙獰,緊抓著胸口,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切。哥哥張了張嘴,「秘書」二字卡在喉嚨中。呆呆看著,自己最親愛的小弟。
 
看見了什麼?
 
看見了10歲時,弟弟出生那晚。他悄悄跑去醫院,隔著玻璃窗,寵溺地欣賞著弟弟熟睡時嘴角含春的樣子,臉上不自覺洋溢出笑。
 
他當哥哥了。
 
看見了15歲時,父親一會兒抱著弟弟,一會兒舉在半空,做著各種鬼臉逗孩子笑。自己在門縫裡偷看著一切,手裡攥著考卷,臉上還掛著未乾頭的淚痕。
 
他嫉妒了。
 
看見了20歲時,父母親口對校長說,幫他辦理退學手續,把錢留給弟弟轉去最好的學校,大讚弟弟是可塑之才。隔著門,他偷聽著,深深底下頭,一輩子也抬不起。
 
他氣憤了。
 
看見了25歲時,母親為幫弟弟買退燒藥,不顧他勸阻,在颱風天奪門而出。一輛車呼嘯而過,她再也沒回來。父親下了班,抱著小兒子痛哭,自己則站在一旁獨自抹淚。哭紅的雙眼,多了一團黑色的怒火。
 
他心寒了。
 
看見了30歲時,生意的各種失敗;看見了35歲時,父親的多麼不公。凝視著手中一串鑰匙,眼前破爛不堪的村屋;遙望著弟弟鼓囊的荷包,銀行裡父親的半生積蓄,以及手上握著的黃金萬兩。還有...臉上父母的吻。
 
他恨了。
 
今年,他43歲,弟弟33歲;現在,他一敗塗地,弟弟事業有成。
 
高高在上,看著,最恨的親人。
 
緩緩合上嘴,笑了。
 
弟弟愣住了,剛才短短幾秒中,眼前大哥的身影,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陌生。那一抹笑,是無盡的寒意。他掙扎著往前爬,朝著大門爬,向著光亮爬。不知是黑暗籠罩得太快,還是那光明,遙不可及。
 
哥哥冷冷注視著弟弟的舉動,見他想走,屈下雙膝。跪在他面前,阻擋著去路,伸出雙手,抱住他。
 
弟弟越是掙扎,哥哥越抱越緊,嘴裡唸唸有詞:「唔報得警架...報警我要坐監...坐監好辛苦...一無所有...我成世人都係咁無用...我根本就唔係做生意嘅料...我只係想做自己鍾意嘅嘢,過自己嘅人生...點解...點解爸媽唔比機會我?我...我冇諗過成才,我冇野心...我只係想開一間屬於自己嘅舖頭,娶個老婆,生對仔女,咁就一世...點解...點解你唔比機會我?點解呢個世界冇人肯比機會我!」
 
這一切,不知是故意說給弟弟聽,還是不自覺道出了心聲。
 
弟弟再無氣力,一雙眼死死盯著大門,一隻手竭力往前伸,試圖抓住最後一絲光亮,抓住最後一點從指縫流失的......時間。
 
差一點,夠不著。
 
他想告訴哥哥,那通電話,撥往的不是警察局,而是醫院。
 
他想告訴哥哥,那二十萬,他肯借。
 
兩兄弟的感情,怎可能只值二十萬?那是千萬也換不來的緣分。
 
弟弟的眼前漸漸模糊,眼神慢慢黯淡,眼皮緩緩降下。張張嘴,說不出話。「大哥」二字,永遠卡在了喉嚨中。手垂下了,心跳停了,光熄滅了,徹底被黑暗侵蝕了。
 
隱約感覺到,懷裡的弟弟沒了動靜,僅存著身體的一絲餘溫。最後一句話,哥哥已是哽咽。
 
「細佬,阿哥係錫你架...你知嗎?」
 
遺憾,弟弟這輩子都無法聽見。就像哥哥也永遠無法得知,弟弟也愛著他一樣。兩兄弟,就這樣,恨了一輩子。
 
哥哥叫韋忠,弟弟叫韋義。
 
大韋抱著弟弟的屍體,哭得死去活來。秘書和其他同事聞聲而來,見到這一幕都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想起報警。救護車來了,警察來了,合力把大韋也抬上救護車。
 
他哭暈了過去。
 
弟弟救不回來,當場猝死,他一早便知。再次醒來後,親耳聽聞噩耗,他只是微笑著點點頭,之後沒再流一滴眼淚。可能43年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不滿,所有的恨都在那次統統發洩了出來,只剩下副一無所有的軀殼。有先天性心臟病的病歷,警察很快便確定了死因無可疑。大韋沒有留念,申請即刻火化。作為哥哥,他不忍心再讓弟弟躺在冰冷的鐵床上;作為兇手,他不能讓醫生或警察們見到弟弟身上被自己抱緊的瘀痕。
 
他有勇,只是沒人發掘;他有謀,可惜用錯了地方。
 
現在是43歲,火葬場,夜晚。他獨自前來,隔著玻璃窗,面無表情地目送著弟弟的遺體被送進火爐。良久,他笑了。
 
就像弟弟出生那晚一樣。
 
想起句話:恨生仇,仇生敵,敵生惡,惡生滅......
 
而恨,由愛而生。
 
*
 
四會合併後,永進股票行也改了名——大強證券行。為什麼要改?一方面是因為志強答應了收購條件,若不歸附一家大公司,孤立無援的股票行,根本捱不下去。他不是自私的人,股票行若倒了,一班員工該何去何從?另一方面,他堅信,改名能轉運,像舊老闆榮木桐一樣。風水命理,是無稽之談,毫無科學依據。只有當一個人真正走投無路時,才會相信。如拋硬幣相同的道理:拋上空中的剎那,無法預測是圖還是字,因為你也不確定自己內心的答案。當落在手中那刻,看到硬幣上的某面,一閃而過的那種「能否再拋一次」的想法,才是真正的答案。人就是這樣,矛盾的存在。
 
果然,改了名後生意好了許多。也許人們只是想來「新」的證券行賭一把,試下運氣。股票還是這麼受歡迎,畢竟人在家中坐,錢從天上來的夢,是改不了的。
 
「阿進?咁錯蕩呀?」Hugo放下電話,笑笑。
 
「寄完信咁啱路過,順便上黎睇下你啫。」阿進背著個樸素斜挎包,不像是老總的打扮。「得唔得閒?」
 
Hugo點點頭,多口問了句:「寄比邊個?要你親自寄,九成係大人物啦!」
 
「榮木桐。」
 
他一愣,臉上閃過一絲不可置信,很快便轉換為不解與憤怒:「你仲同個衰人有來往?」
 
阿進沒什麼大反應,聳聳肩滿不在乎道:「表面冇來往唔代表暗裡冇㗎嘛......」
 
Hugo總感覺他話中有話,默默咽了咽口水。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阿進見Hugo一臉嚴肅,忍俊不禁:「講笑咋!你睇下你,咁緊張做咩?係我阿爸掛住佢,搵姑娘幫手寫信,再叫我幫手寄比榮木桐啫。阿爸佢一把年紀,唔方便去探監,況且...佢仲係覺得榮木桐係好人。」
 
Hugo暗暗鬆了口氣,自知不能停留在這話題。出獄後,他已對往事閉口不談。
 
「係呢,一場黎到...買返幾隻股票咧?」露出他那招牌賊笑:「黎證券行唔買股票,因住比人打橫抬出去喎。肥仔哥宜家邊左做個大炸彈,隨時引爆,炸到你灰飛煙滅!」
 
故意拿肥仔哥打趣,這樣更像朋友。
 
那次算他走運,下次,就不一定了。
 
「嘩,黑社會咩......」阿進裝出副害怕的樣子,笑笑:「咁就要睇你口才,氹唔氹到我買喇。」
 
「No problem!」Hugo爽快一拍手,把阿進拉到放賣板前。「嗱,第一行第二個,半年前比政府接收嘅超慶信託,買入3蚊,賣出3.5。都算穩定,不過買嘅人少左,升幅唔大。如果你係求穩陣唔係求發達嘅,呢隻股票啱晒你。」
 
「第三個,老熟人——唐發集團。買入40.6,賣出43蚊。唔洗點介紹啦,唐昊兒真係有料到,女仔人家都可以撐起成個唐發,佢同卡和富集團差唔多壟斷晒香港地產業。不過呢排收到風,聽講唐老太身體狀況唔太好。雖然佢已經退居幕後,唐發啲嘢唔關佢事,不過話晒都係前主席,又係現主席嘅阿媽。如果有啲咩冬瓜豆腐,唐發集團股票點都會有啲波動。你想捧老友場嘅,就賣呢隻啦!」不忘打趣道:「橫掂你視金錢為糞土。」
 
「第二行第四個,唐發嘅死對頭,卡和富集團。升幅穩定,買入42.7,賣出43.5。邊個贏邊個輸都未定,未來啲嘢,邊個知?我睇好唐發。」
 
「你睇好靚女咋嘛!」阿進插嘴道。
 
Hugo翻了個大白眼,但不否認,繼續說:「隔離嗰個,最受歡迎嘅藍籌,比郎公司。買入36蚊,賣出39.8......」
 
「比郎公司?」阿進喃喃道。這名字挺著耳熟,像是在哪見過......對!那封告密信,就是在控訴這間公司與超慶信託銀行做假帳。股票金融這些,他已有三年沒碰。論這方面,Hugo才是專家。打探道:「呢間公司...好勁架?」
 
「股票市場,冇話邊個勁啲嘅。就算有,都只係一時嘅神話,冇咩永久嘅傳說。比郎公司,聽個名都覺得洋氣啦,背後大有來頭架!」
 
阿進滿眼期待,示意他接著說。
 
「點講呢...就好似清朝慈禧垂簾聽政咁。當今聖上係江湖人稱Jack哥,不過呢個只係表面,佢養父,King爺先係真正嘅男版慈禧。呢個鬼佬慈禧惹唔起架,有黑社會背景,同佢養仔一樣咁狼死。早前有個醉酒佬當街唱Jack哥係淫蟲,第二日條咸魚就浮喺水面...你話唔係嗰兩父子做?鬼信咩!」
 
阿進皺了皺眉,看來封信裡面說的,大有可能是真。「仲有人肯做佢生意?差人唔理?」
 
「錢喎。」Hugo冷笑,「呢啲黑料,得行家知啫。就算比股民知道左又點?如果地上有張染左血嘅紅衫魚,你估有冇人執?就算癡住屎,都有人要啦!洗乾淨,咪又係用得嘅錢?有錢使得鬼推磨,大把人爭住幫佢哋頂罪。」
 
阿進陷入沉思:或許Ben才是對的,若整件事是真的,那自己跟撿錢的那些人又何區別?不過是多了個冠冕堂皇的藉口,自認為清高無錯罷了。
 
其實他也在間接地幫比郎公司,掩蓋真相。
 
「喂,問左咁多嘢,係咪想買啫?」Hugo打了個響指,把他的魂招回來。
 
阿進瞧了瞧手錶,悄悄挪向大門:「哦,差啲唔記得約左人添......」
 
「想走?冇咁易!俊仔,閂門!放狗!」
 
阿進聽後撒腿就跑,轉眼沒了影。
 
Hugo目送著他跑遠,收起了笑。
 
*
 
大韋臉上掛著笑,直到電梯門完全關上。電梯裡只有自己的倒影,他掃了頭頂的閉路電視一眼,低下頭,毫不掩飾憤怒及厭惡。不得不承認,弟弟確實有本事,比自己厲害得多。不僅是分公司經理,還是第二大股東,是自己一輩子也換不來的榮譽。本以為得股份就得天下,有了錢就什麼都不用愁。沒想到,還是得看別人臉色做人,還是活成了以前被人唾棄的模樣。剛才股東大會上,自己連發言的資格也沒有,處處被人壓制。說白了,就只是個有點小錢的扯線傀儡罷了。
 
要是再見到方世聰那王八蛋,一定把他拖進後巷狠狠打一頓。大韋暗暗想著,輕聲罵了句。這團火只燃燒了幾秒,便被親手澆滅。怒色轉為苦笑,他心知肚明,自己沒這個膽。
 
小人物,談什麼偉大理想?活著就行。
 
電梯門一開,大韋愣了愣,心跳加速,不自覺攥起拳頭——一班西裝革履打扮的人正朝他走來,其中有不少熟面孔,包括上次見過面的ICAC探員。
難道是來抓自己的?
 
大韋正想著該如何應對,帶頭的ICAC已經發現了他,朝他打了個招呼。無奈,這回是想跑也跑不了了。深呼吸,雙手在褲腿上蹭了蹭,堆起笑臉迎上去。
 
賭一把。
 
「阿sir,有事呀?」
 
「韋生?你黎呢度做咩?」帶頭的伸出手,「冇記錯嘅話...我地見過一面,我姓杜,ICAC專案組組長。」
 
大韋猶豫了一會兒,見對方臉上無異樣,才伸手回握。
 
「我啱啱開完會。」他試探著問:「杜sir係黎...搵我?」
 
阿國笑笑:「唔洗咁緊張,我地黎搵你老闆啫。佢未走個可?」
 
大韋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表現太過僵硬,懊悔不已。插進口袋的右手緊抓著大腿,努力控制住心跳,不敢亂動,生怕抖落額上的汗珠。弟弟的毛病,他也有。要是在這緊要關頭發病,說自己清白,有人信嗎?
 
「未,佢應該仲喺office。 」
 
「好,唔該晒。」阿國拍拍他胳膊,一雙眼像是能透視內心,看得大韋渾身不自在。「有需要再聯絡你。」留下一句話,便帶著同事上樓。
 
大韋閉上眼,吐出胸中憋了許久的一口氣,緩緩淌下一滴汗珠。
 
自己能否過這關,就要看方世聰,肯不肯留他一條狗命了。
 
*
 
電梯門一開,又有好戲上演,可惜他們來晚了一步。
 
辦公室大門敞開著,一個男人怒氣沖沖步出,把秘書嚇了一跳。那男人還覺不解氣,摘下帽子露出光頭,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再大聲問候方世聰全家,才忿忿離去,與他們擦肩而過。
 
「嘩...呢個方世聰,都幾多仇家架喎!」兆波輕聲嘟囔道。
 
阿國皺了皺眉,看著那人走進電梯,才轉向秘書:「唔該,我地係......」
 
「哦,ICAC呀嘛!」秘書回過神,做了個「請」的手勢:「老闆等緊你地。」
「咁大陣仗呀?」沒等他們回應,Jack已來到門口,努努嘴:「入黎坐。」
 
阿國一時也摸不清Jack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唯有客隨主便。
 
「方生,我地黎係想問你攞啲料啫。比郎公司一直以黎都有向超慶信託借貸,表面上都有幾多生意來往,而且...同超託幾位高層私底下都幾熟絡......」
 
Jack不客氣地打斷:「阿sir言下之意,係我夾埋銀行班契弟,搞個大頭佛出黎?」
 
「方生唔好誤會。」阿國揚揚手,「我地黎只係想攞多啲資料,方便調查。麻煩你提供92年至今同超慶信託銀行借貸嘅紀錄......」
 
「阿sir,我做正當生意架!」再一次打斷:「製造業梗係要擴大黎做架啦,同銀行借啲錢,有咩問題?家陣借錢都犯法?我有定期還債架喎!」
 
「方生,唔該你提供紀錄文件,同我地合作。」阿國這一笑,令後者臉色一變,閃過一絲錯亂。
 
「好...好...」Jack在無奈下妥協,把秘書叫來吩咐幾句。
 
一班人轉身離去,留下勝利的背影,最後不忘拋下一句「唔該晒」,簡直是赤裸裸的侮辱。阿高得意極了:「喂你地頭先見唔見到方世聰塊面?有死人咁白呀!今次實有料到啦!」
 
這句話當然也被Jack聽在耳裡。等ICAC拿到文件,不需翻幾頁就能查到幾單巨額借貸交易。他也是逼於無奈才這麼做,財庫突然多出一大筆錢,傻子都會覺得不合理。與公司帳面盈利不符,多出幾單「交易」,加上財政大出大入必有蹊蹺。如果順藤摸瓜,很快就會發現他挪用公款私下做炒賣黃金生意。股價跌是小事,輸贏賺賠他也不在乎。但那十幾個股東也不是省油的燈,若讓那班癲狗知道自己用他們投資的錢來做私下生意,必定大發雷霆。再說,葉齡森那個混蛋也不知道信不信得過。文件是雙方簽署的,一方留下手尾,沒清乾淨,另一方要是不把這些交易紀錄在案,豈不是此地無銀?Jack不是蠢人。與其被ICAC查出,無可遁形,不如自爆。
 
賭一把。
 
無論是股東還是他,但凡是個人,都會為維護自己的權益,喪盡天良。
 
*
 
電話鈴鈴作響,吵得門口的保安不耐煩。接待員去洗手間去了半刻鐘也沒回來,他一拍桌,扶著櫃檯,伸長手接起電話。
 
「係...係咪ICAC呀?」電話那頭怯聲問道。
 
保安白眼一番,「係!」
 
「我...我開海味舖嘅...有個客佢飲...飲大左以為呢度係ICAC。你地海報上面寫住毋枉毋縱,我...我先敢打過黎架咋!」電話那頭隱約聽到另一個男人的大喊大叫。
 
「咩事?講。」保安滿不在乎,但接下來的一句話,他瞪圓了眼。
 
「佢想自...自首。」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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