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上集】

老地方,街角那間中式小餐廳。
 
午市時間,不需等位的餐廳,在鬧市區極為罕見。同一條街上,熙攘的人群把茶樓圍得水泄不通,打扮成吉祥物派傳單的店員,沒派出幾張,就被淹沒在人海中。茶樓老闆會做生意,物美價廉,門外打造了兩尊門神石像,氣派無比,單憑外觀就完勝隔壁小餐廳,幾乎壟斷了所有生意。
 
同行如敵國,這話說得沒錯。
 
越近97年,這類餐館便越來越多,大部分民眾都不怎麼看好西餐廳的前景,覺得主權移交了,文化也是時候該入鄉隨俗,香港將經歷一次徹底的大改革。聽街坊說,這兒本是「中餐一條街」,一直處於下風,近年才開始觸底反彈。茶樓日漸做大,生意客似雲來,鄰近的小餐館頂不住租金上升收入下降的壓力,紛紛捲蓋走人。茶樓老闆趁機一同吞併,又是加蓋又是擴建,乾脆來個中西合璧,既有東方的特色,也俱西方的別樣風格。老闆的想法及策略,十分簡單易懂,也極為成功:
 




更受歡迎的,是西餐的高端精緻,還是中餐的樸素豐富?
 
人們進食,是為了享受,還是飽肚?
 
這世界,是窮人,還是富人多?
 
到了最後,整條街一家獨大,只剩下一家小餐廳仍在苟延殘喘。
 
以茶樓老闆的本事,想趕走最後一個「敵人」,應是比捏死隻螞蟻還容易。錢,當然不成問題。唯一忌憚的,估計是小餐廳的社會背景。
 




Hugo比約定時間早到,側著肩從人群中擠過,推開冷清的店門。好在裡面不是空無一人,有幾個染了頭髮的年輕小伙坐在角落,圍在一起打牌,一副不良青年的樣子。
 
這種人,在監獄裡見不少。下手的狠,他也親身經驗過。
 
他司空見慣般移開視線,朝老闆娘微微一笑。
 
「我係咪黎早左?」
 
「係呀,榮老闆仲未到。」老闆娘邊擦桌子邊道,打掃清潔點單及收銀,都由她一手包辦。「不如你入去睇定餐牌先?我轉頭黎幫你落單。」
 




「唔洗咁急,等埋榮生先。你忙你嘅,我自己搞得掂。」
 
隔著幾塊板,裝上一扇門,這就是所謂的「私人包廂」
 
包廂裡,一個女孩正趴在桌子上寫著作業,見Hugo進來了,急忙收拾好紙筆,騰出空位。慌張地抱起一疊書本,剩下的,胡亂塞進書包。
 
「唔好意思呀...我出返去做......」女孩低聲道。
 
「唔洗唔好意思,係我阻住你做功課就真!」Hugo笑笑,上前幫她整理。「同阿媽嗌左交?做咩匿埋喺度做?四面唔透風架喎,焗死你呀...細路女長緊身體架嘛!去出面曬多啲太陽,做多啲運動,第時生個好似哥哥咁大嘅肚腩就唔靚喇。」
 
那女孩也不見外,咧嘴一笑:「我唔係細路女,你都唔係『哥哥』啦阿叔!」
Hugo擺出要打人的架勢,嚇得女孩抓起包便跑。沒跑幾步,在門前停下了腳步,探出頭張望著。Hugo也順著她的眼神往外看,恍然大悟。
 
「你驚出面班人?」
 




女孩猶豫片刻,點點頭。
 
「有咩好驚啫,佢地成日都喺度架啦。」Hugo指著紅頭髮那小伙,「嗰啲魚毛蝦仔黎架咋,係大佬派佢地黎保護你間餐廳仔架,係得細路女先驚佢地。」
 
那幫人每天都來,但女孩不是每天都在。
 
Hugo來過這餐廳數次,每逢假期才能見到她。閒聊中得知,她今年十二歲,讀寄宿學校,一直被外婆照顧,直到半年前外婆過身,才回到母親身邊。但她從未提起父親,也沒告訴Hugo她的名字。或許在她眼裡,母親以外的,都是外人。
 
雖知這樣有些殘忍,但Hugo還是拍拍女孩的頭道:「只要你肯迫自己去接受,就冇嘢難到你。」
 
總要學會慢慢習慣,總要學會自己成長。
 
看著女孩,彷彿看見了自己的影子。他也曾是這般畏懼,他也曾是如此無助。
 
當時,他選擇了逃避;現在,他懂得鼓勵女孩迎戰。




 
女孩把書包抱在胸前,吸了口氣,畏畏縮縮地向前挪動了一步。外人眼裡,只是一小步。但Hugo深知,這一步需要的是極大的勇氣。
 
是多大的動力,才能推動步伐;是多大的壓力,才能讓人成長。
 
門外,一輛勞斯萊斯減速停下。老闆娘扔下手上的毛巾,迎上前,畢恭畢敬地拉開門,與來者寒暄了幾句。女孩一路小跑到母親身邊,輕輕拽著她的衣角,仍是有些害怕地不時看向那群打扮得不倫不類的傢伙。
 
「老闆。」Hugo也往前走了幾步,「架車好威喎,新買架?」
 
Gordon沒理會,逕自把輪椅推進包廂。Hugo習以為常地聳聳肩,堆起笑臉跟在後面,轉身朝女孩擠了擠眼,關上門。老闆娘從櫃檯後取出牌子,掛在大門上:今日打烊。
 
「返左幾日工,慣唔慣?」
 
「你係想問我,慣唔慣做返股票經紀,定係慣唔慣升職?」
老闆娘敲了敲門,提著茶壺進來,往兩人面前的茶杯裡斟了三分之二。




 
「榮生,食啲咩?」
 
「照舊。」
 
Hugo不明白,為何要約在這簡陋小餐廳,Gordon不像是有同情心的人。就算有,也是以前。他相信這是個適者生存的世界,如果用一艘巨輪來比喻時代的話,Gordon應正站在甲板上乘風破浪,而老闆娘倆母女,則是被巨浪拍下船,在海面撲騰求救著,弱小又無能的螞蟻。現實就是如此:
 
要麼生,要麼死;要麼狠,要麼滾。
 
等老闆娘出去了,Gordon才諷刺般地道:「對你黎講,唔係升職,只係返左起點。我係問你,慣唔慣踩住人地條屍上位。」
 
Hugo愣了愣,反應過來後急忙點頭:「試多幾次,遲早會習慣。」
 
「殺人嘅感覺如何?」Gordon悠哉地品了口茶,「如果唔係你慫恿佢借孖展,佢就可能唔會輸到傾家蕩產。你間接害死左個肥仔,又唔洗受到法律制裁,咁仲算唔算殺人兇手?」
 




在所有人眼裡,肥仔哥已經是個死人。一個失蹤數天,人間蒸發,屍沉大海的死人。
 
「關我咩事?」Hugo不屑地一哼:「係佢自己衰貪心,冇人叫佢去死架。我又唔係閻羅王,唔通話收佢就收咩,痴線。」
 
「咁我又何錯之有?」Gordon笑笑,背後隱藏著苦與怒。
 
這就是法律以外的灰色地帶,連法官也無法判斷的對與錯。
 
你說灰,是更接近白色,還是黑色?
 
「由始至終,都只係一個人話你錯。」Hugo咬牙切齒地說道:「一個滿口仁義道德嘅反骨仔......」
 
三日前,大強證券行。
 
「恭喜晒喎囂哥!」阿才用力一拍Hugo後背,「我一早就知你係個人才,將來一定大把前途...升職第一餐,你走唔到架喇!」
 
此話一出,眾人隨即附和著,七嘴八舌討論著吃日料還是西餐。
 
志強微微嘆了口氣:「等警方嗰邊再係搵唔到肥仔哥,佢個位就正式由你頂上。Hugo,比啲心機做,你都跟左佢有三年,客源唔夠嘅話叫阿才佢地分啲比你......」
 
「得啦老闆,我以前話晒都係金牌經紀,洗乜驚冇客?」Hugo一揮手,滿不在乎地笑笑:「放心,我唔會拖大家後腿嘅!」
 
俊仔特意等志強走了才開口:「哦,原來你係一早就知自己升硬職嘅!」
 
「咩呀,邊有啫......」
 
「嘿嘿,你咪以為冇人知呀...好幾次我見到你私底下塞卡片比肥仔哥啲客。有客轉個頭就揼左,我倒垃圾咁啱見到,上面仲印住『股票經紀莊帶喜』添!原來你嗰陣就開始靜靜雞為將來鋪路......」
 
「你冇同人講呀嘛?」Hugo越聽越慌,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沒想到遺漏了一環。他壓低聲線問道:「張卡片呢?」
 
「揼左啦,唔通攞個框裱起佢咩...我係敬佩你啫,未去到迷戀嘅程度。」俊仔見他驚慌失措的樣子,不掩飾地笑著:「比老闆或者肥仔哥知道,實鏟到你上天花板。」
 
「除左你,仲有冇其他人知?」他緊張地問。被俊仔知道還好,要是傳到阿才那個大嘴巴耳裡,不出半日全世界都會知道這「秘密」。
 
「唔知呀,我冇同其他人講。遞卡片啫,又唔係咩犯法事。做人要有野心要學識上位架嘛,你教我嘅。」俊仔聳聳肩。
 
Hugo暗自鬆了口氣,同時也對面前這年輕小伙子略有歉意。
 
這上位的方法,不犯法,但也不是正道。
 
「再講,個位本身就係你架啦,又洗乜驚比人知喎。」俊仔無意冒出一句,Hugo頓時身子一震。
 
「本身就係我嘅?點解?」
 
「你未返工老闆叫我執定間房比你,話遲啲會有多個經紀黎,嗰個應該係你喇掛......」俊仔不解地問:「乜唔係你自己唔肯,老闆先比個助手你做嘅咩?」
 
Hugo愕然,一時沒恍過神。
 
「助手冇得自己接客,唔識幫證券行賺錢,又要出多份糧,老闆點會做蝕本生意呀......」
志強不做虧本生意,那會是誰降自己職?為了什麼原因?出於什麼目的?
 
他第一個想到,也是最有可能性的那人。
 
那個推薦自己來證券行工作的人。
 
原本僅剩的一絲愧疚頓時煙消雲散,只怪自己心軟。
 
「...可能係我搞錯或者聽錯啦......」俊仔仍在自言自語。
 
「你冇錯。」他面不改色,緩緩道:「錯嘅唔係你。」
 
一次又一次,道義凜然地奪去自己應得的所有。
 
不賦予信任,就沒資格怪他人背叛。
 
那一刻,他真後悔,後悔沒置肥仔哥於死地。他要用肥仔哥的死,讓那背信棄義的所謂「兄弟」,負起「殺人兇手」的罪名,後悔一輩子。
 
法律上不構成犯罪,常理上不造成影響,但在情理上、在那人心中,這與間接殺人無異。
 
若不降Hugo職,他便不需執著於上位,肥仔哥也不會出事。
 
良心過意得去嗎?這就是那人口口聲聲的「道德」。
 
「嗰個人......」Gordon笑了笑,「你連嗰個人嘅名都唔想提,又話係兄弟?」
 
「世界好細嘅,如果唔係佢,我都冇第二次機會同你合作。」
 
老闆娘端上滿桌的菜,差不多是餐牌上的所有。Gordon掏出錢包,丟下幾張大鈔。每次都是這樣,一些結帳,剩下的當小費,不用找。
 
「合作係雙方嘅。今次我幫完你,下次就到你幫我。」
 
「一定。」Hugo面無表情地說道:「只要我地嘅目標係同一個人,叫我做殺人兇手都得。」
 
無法駕馭的好勝,演變成野心。
 
難以控制的不甘,萌生出恨意。
 
*
 
不論中小企業,都難逃股災的震盪。距「黑色星期一」已有一個多星期,政府與各銀行集資,左借右湊了二十萬出來救市,加上有中方幫助,總算勉強穩住市場。市民沒再執著於二十萬的問題,反倒停市四日的決定,成了熱門話題,聯合交易所的章主席也成了風口浪尖的人物。手下數人引咎辭職,章主席也自身難保,每日都在股民們的辱罵中渡過。那些因股災而自殺的人們,以生命來控訴不公,不少家屬披麻戴孝坐在張主席家門口抗議,要求他對受害者做出交代。所謂的交代,當然是——道歉並辭職。
 
章主席也成了「殺人兇手」。
 
乾脆說,只要跟死者扯上邊的嫌疑人,都是兇手。
 
畢竟,人人都把自己視為審判官。
 
同樣,唐昊兒也怪責章主席停市的決定。她不同散戶,虧了錢起碼還能賺回來,但聲譽差了,顧客沒了才是難題。此舉大創投資者信心,各國都不再看好香港的市場,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估計也下降了不少。所有公司股價大挫,防震措施只能盡可能地減低損失,不能完全避免。更何況,這是個全球性的金融災難。港元貶值,生產鏈、資產鏈、銷售鏈受影響,這些都在意料之中。可惜,唐發在一個月前策劃著擴大市場,與外國企業合作的計畫只好被迫暫停。
 
屋漏偏逢連夜雨。公司不少股東見此市況有意退股,經濟未恢復,公事未整頓好,家事還等著去處理。唐老太的葬禮草率辦完後,二哥唐昊峰便終日無所事事,吵著鬧著要求分配遺產。她不肯,打算能拖一時是一時,最好等公司重回正軌了再說。遺囑內容是什麼?遺產如何分配?唐老太在生前已安排妥當。地皮與物業,都是值錢的東西。香港如今寸土寸金,土地資源越少,也就越珍貴。
 
這些,是母親僅剩的,也是最後的愛。
 
明知這些足夠供她穩住股東信心,比苦口相勸省力又有效得多,但她還是不肯聯絡遺產律師。
 
是不肯,還是不敢?
 
薛丁格的貓,一個經典的思想實驗。簡單來說,就是把一隻活生生的貓放進盒子裡,而牠,只有一半的生存機率。幾日後,想知道貓是生是死,唯一的方法就是打開盒子。當然,沒人能準確推測出生死,只能往好的方面想。盒子裡,有一半是希望,另一半,則是那個最壞的結果。
 
唐昊兒,寧願把盒子鎖死,一輩子也不想打開。
 
縱使知道貓必死無疑,但只要不打開盒子,希望就一直在。
 
傷人的真相,永遠別說出口;不堪的過去,永遠別往回望。
 
寧願用溫柔善良的謊言,掩蓋無情殘忍的真相,一輩子騙著自己。
 
但唐昊峰不給她這個機會。趁著某天無人監視,自作主張走上遺產律師事務所,並與監獄方面約好時間,不容昊兒反對。
 
就是今天。
 
「在座各位都係唐羅淑美女士遺產嘅合法繼承人,由於其中一位繼承人唐昊山身分特殊,喺服刑期間不得準保出獄。為左保證遺囑喺所有繼承人在場嘅情況下宣讀,以及唐生嘅權益,所以今日先選擇用呢種特別嘅方式召齊咁多位。」
 
唐家眾人圍坐在監獄一間狹小的會客室裡,當然也包括身穿囚服,一臉忐忑的大哥唐昊山。昊峰坐在明月身旁,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昊兒則佯裝鎮定,板著臉不苟言笑,藏在桌下的手不時搓著衣角,表面上與平時的高冷成熟無異。
 
親人見面沒有半句寒暄,沒有半句慰問。視線沒有半秒停留在許久未見的昊山身上,所有人直勾勾盯著律師手中的那幾張薄紙。
 
「好,既然大家已經到齊...首先要聲明,以下內容係唐羅淑美女士生前委託我地律師樓,喺見證人李律師,即係我面前親筆寫下嘅意願,如對宣讀結果有意義,一切與本律師樓無關......」
 
「李律師,唔洗講呢啲冇用嘢,我地明白。」昊峰不耐煩地打斷,催促道:「唔好意思,我趕時間,麻煩你直接宣讀。」
 
李律師面露尷尬,還是點點頭:「好,咁我宜家正式宣讀唐羅淑美女士嘅遺產分配結果...唐先生交由唐女士保管嘅資產,喺唐女士過身後正式轉為其名下資產,一共有六塊地皮,居住物業、工業物業各兩個...小西灣(藍灣半島)、長沙灣、大嶼山東涌地皮歸唐昊山先生所有,由妻子溫麗萍暫時保管,等唐昊山先生刑滿釋放則恢復所有權利。」
 
昊山長呼一口氣,得意地笑道:「三塊地皮...老婆你幫我好好保管,十年八年等我出去,一定值上百億!」
 
昊峰不屑地哼了聲:「唔好咁得斥住,等你仲有命出到黎先算啦......」
 
「你講咩呀,細佬!」昊山不甘示弱地回敬:「話唔定媽咪就係比你呢個忤逆仔激死嘅呢?如果咁樣算犯法,夠你坐成世!」
 
「哦,係咩?唔知係邊個比ICAC拉左,激到媽咪入院嘅呢可?」
 
「如果唔係你做小人篤我背脊,我會比人拉?你咪以為我左坐監,你啲衰嘢就冇人知!麗萍乜都同我講晒,你呢個出賣兄弟又拋棄老婆嘅人渣,仲好意思話我?」
 
「講夠未?要繼續吵嘅,唔該躝出去慢慢吵,最好打埋交,等獄警即刻拉晒你兩個。」昊兒看向明月,輕聲問:「冇事嗎?」
 
明月搖搖頭,笑笑:「李律師,你可以繼續。」
 
「係嘅...何文田山畔、荃灣馬角街、元朗牛潭尾地皮,觀塘、九龍灣貨倉歸於唐昊峰先生所以。根據唐羅淑美女士意願,如果無法聯絡唐生,一年後所擁有遺產將全數轉讓比兒媳周明月女士。不過既然唐生宜家喺度,上述意願就無效......」
 
剩下的不必再說,昊兒也無心再聽,會客室充斥著昊峰的大笑聲,很是刺耳。
 
她只分到了兩間別墅,其中一間,是正住著的唐氏大宅。
 
現在的心情,誰也形容不出來。這是她預料之內,同時也是意料之外的結果。有猜中後的喜悅,也有得知後的失望,更多的是不解,是悲哀,是心痛,是委屈......甚至還有一絲恨意,由嫉妒而生的恨。
 
她仍保持著與剛才一樣的姿勢,同樣的冷漠,只是搓著衣服不安的手,放下了。同學聚會上,大家都對她的轉變感到驚訝,紛紛問她:何時變得如此成熟?她報以微笑,委婉地迴避了這個問題。因為由始至終,都是同一個人。她沒變過,只是摘下了從小戴到大的笑臉面具而已。
 
兩棟別墅,或許在母親眼裡,已經是大恩大德的施捨。
 
小時候,她最喜歡黏著二哥,走到哪便跟到哪。那時的她覺得,有哥哥在身旁保護自己,是件最幸福的事。每次爸爸出差,總會帶禮物回來,而兄妹倆最喜歡的,就是玩「猜禮物」的遊戲。現在想起來,真是無聊又諷刺。
 
「我覺得Daddy今次會送比大哥。」
 
「嗯...我估會送比你。」
 
「你又知?」
 
「上幾次都係送大哥,今次點都輪到你啦!」
 
父親回到家,兩個哥哥馬上衝過去,她也跟著一起圍住父親,縱使她深知,禮物不可能屬於她。在後面看看,其實也不錯。要是能摸一下,就更好了!這樣做,是不想讓父母知道她的妒忌,也是種自我安慰。最後的結果,她猜中了,父親果然把禮物給了二哥——一塊男裝手錶。
 
「哈哈我估中左!都話Daddy今次實會送比你架啦」
 
「妹你真係我嘅幸運星!」二哥戴著錶炫耀著,「點呀?正唔正?」
 
她眼裡放著光,點點頭拍手道:「恭喜你呀,二哥!」
 
這個遊戲玩了數年,樂此不疲地重複。猜了有上百次,猜中的次數早就多得記不清,父親送給大哥二哥的禮物也依稀遺忘。唯獨是這次經歷,難以忘卻。至此之後,她明白了,機會永遠不屬於她。
 
除非,靠自己爭取。
 
小女孩從沒猜過,得到禮物的會是自己,因為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即使心中渴望,也從不言表。只要不說出口,只要不猜測,就不會失望。她心中,就永遠留有期待,與希望。這是她用自己整個童年,悟出的道理。
 
這就是小女孩長大後,不願打開盒子的原因。
 
薛丁格的貓,代表著矛盾。
 
昊峰也沒在聽律師的廢話,摟著明月激動地慶祝。明月沒說話,也不掙扎抗拒,悄悄抬眼看著昊兒。
 
再一次,她猜對了。
 
母親也把最大的一份「禮物」,留給了二哥。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二哥,良久,不知心中所想。等律師閉上嘴,才緩緩說道。
 
「恭喜你呀,二哥。」
 
此話一出,竟有一絲酸意,蓄滿了眼眶。她微微仰頭,憋著呼吸,努力摒住即將滿瀉而出的淚水。抓緊衣角,告訴自己:爭點氣!你不再是小女孩了!
 
昊峰嗤之以鼻,只當妹妹說的是反話,是赤裸裸的諷刺。或許他早就不記得小時候的點滴,也或許是他不願記起少時與哥哥爭寵的失敗。也對,心系天下的男子漢大丈夫哪會在意這平凡瑣事?只有女孩,才會如此優柔寡斷。
 
要想成就一番事業,就不該回頭。
 
就算回頭,歷史還是不會改變,小女孩的經歷,仍然會在下一代中重演。
 
要怪,就只能怪她這輩子投錯胎,怪從上一代流傳下來的封建迷信。
誰也躲不過這歷史的循環,這一出生便決定命運的悲哀。
 
「...唐羅淑美女士嘅遺產分配係咁多。」李律師說得口乾舌燥,喝了口水繼續道:「至於遺囑,唐女士吩咐唔洗公開宣讀,佢留左5封信,分別係比唐昊山先生、溫麗萍女士、唐昊峰先生、周明月女士,仲有唐昊兒小姐。」
 
昊兒接過信,輕撫著封面微微凸起的字跡,筆鋒蒼勁,端莊又清秀。看得出,是多年的功力練就而成。父親最心愛的,僅用於在合同書上簽字的昂貴鋼筆,第一次在張普通信紙上,寫下了女兒的名字:吾女昊兒親啟。只可惜這字,是出於母親之手。早在天國的父親不知道,這世上有樣東西,比鋼筆更值錢,比合同更重要,甚至無價。
 
就是他沒有送給女兒的「禮物」。
 
回家前,先去了公司。辦理好業務,回到總經理辦公室,解了鎖,拉開最底層的抽屜。把未開封的信,與一塊從垃圾桶裡撿回來的男裝手錶放在一起,再緊緊鎖上。
 
還有必要打開嗎?再說吧。
 
某天,等她連希望也不想要時,小女孩僅剩的影子,也就徹底不復存在了。
 
*
 
股災過後,整座城市安靜了一陣子。交易所內不再大排長龍,街道上也不似舊時般熱鬧喧囂,但交通仍在運行,時鐘仍在轉動,照樣要上學讀書,照樣要上班工作,一切從未停下。這片安靜只是暫時的,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重新恢復繁榮。畢竟這世上,任何人事物都躲不過被時間的沖洗。可能煥然一新,也可能依然如故,視乎運氣,及造化。這從來就不是個單憑努力就能成功的社會,除此之外,還需要機遇。配合大眾的思想,放下原有的執著,才能得到賞識,才能有更廣闊的天空。
 
沒有停滯不前的時代,只有故步自封的人們。
 
「阿進你恨...恨到啦!」小虎齜牙咧嘴地說道:「呢排永來日報出晒位,不知幾受歡迎,街邊何伯間報紙檔賣到差唔多吉晒,好彩比我搶到最尾三份啫。」
 
「唓,洗唔洗咁誇呀陸小鳳。擦鞋仲勤力過刷牙,方唔係你見錢進財神到,想乘機黐埋佢度咩!」Hugo把報紙甩在桌面,指著正方形框裡的小標題,大聲讀出:「全港報紙公信力排行榜,第二名,永來日報。」
 
「咪住先,呢份係...哦!囂哥你買星...星辰都唔買阿進嘅永來!」小虎翻到報紙第一頁,瞄了眼報名,向阿進告狀。
 
「有咩所謂啫,星辰排名number one架,係人都記得第一唔記得第二架啦。嗱我問你,世界第一高山係珠穆朗瑪峰,咁第二呢?」
 
「你...你知咩?大學都未畢業就喺度扮教授。」小虎噘了噘,「人地阿進呀,由包尾排第五,快...快過火箭咁升到第二,認真犀飛利!」
 
「就係因為第二冇人記得,我唔知都正常...費事同你拗,等主角自己講喇。」
 
「係咯。」兩人一同看向站在一旁的阿進,小虎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裝著司儀的口吻:「依家有請,永來日報嘅總編輯兼股東,錢...錢永進先生為我地致辭,發表獲...獲獎感言!」
 
阿進尷尬地被推到海味店中間,站在一排乾鮑魚前,正對著門外匆忙閃過的行人。他在內心暗暗祈禱著,千萬別被行人認出來,不然明天其他報紙的娛樂頭條估計就是:「勁爆!永來日報總編輯兼股東錢某原來是傻子」了。要知道,記者最愛亂寫,不管事實如何,只要寫得精彩,能取悅大眾就行。他吸了口氣,就算多丟人都好,還是決定陪另外兩個傻子玩下去。
 
「其實我......」剛開口,就被Hugo打斷。「做咩?」
 
Hugo把手握成拳頭,中間留了個空隙,目測能塞下話筒手柄。就這樣遞上前,一本正經地說:「你未攞咪呀。」
 
這是...無實物表演?
 
阿進是又好氣又好笑,只得無奈地配合。道了聲謝後「接」過話筒,做戲做全套,還假裝拍了幾下測試音量。「台下」的小虎也不閒著,從阿進隨身包裡翻出相機,記得數年前阿進還是小記者時,曾教過他怎麼照相,至今他還未遺忘。蹲下身按了幾下快門,捕捉這幼稚卻美好的瞬間。
 
「其實我都估唔到永來日報會突然間咁受歡迎,可能係大家覺得報紙上面嘅嘢夠中立,夠真實掛。嗰幾篇新聞稿,其實係喺股災之前就登過報,當下冇咩反應,但喺股災過後竟然會比讀者搵返出黎,並且受到讚賞,我本人係驚喜嘅。多謝...多謝大家冇揼到永來日報,仲keep左有幾個星期,多謝晒!我一直堅信,幫到一個係一個。大家眼見嘅唔一定係真相,尤其係股票,乜嘢內幕貼士都冇可能次次都中。我可以做嘅,就係將真相,將理智盡可能傳播比大家知,越多越好!不過呢啲係我地報社一直以黎嘅原則:『非真不報』,只要有一個讀者,我地都會繼續秉持住呢個原則,為大家報導事件嘅真相,提供真實唔虛作嘅新聞!多謝我曾經嘅編輯、好兄弟,多謝報社上下員工嘅付出,多謝大家!」
 
這或許是他心中,最真實的感言。
 
「好,講完!下個到我。」Hugo向阿進伸出手:「比支咪我。」
阿進沒憋住笑,把隱形話筒遞給下一位無實物表演者,自己則轉行做燈光師,不知從哪兒找來的手電筒,往Hugo臉上照。
 
「喂囂...囂哥你隻眼擘大啲啦!」小虎瞇起一隻眼,拿著相機喊話道:「咁樣影唔出你個靚...靚仔樣架!」
 
「佢擘到最大架喇......」
 
「收嗲啦契弟,眼細冇罪架。」在兩人的笑聲中,Hugo開始了他的致辭:「咳...今日係永來日報大賣嘅日子,亦都係我新上任大強證券行股票經紀兩個禮拜嘅紀念日!唔該掌聲!」
 
「台下」兩位觀眾配合地拍起手,喝采。店門外也吸引來幾個身穿運動背心,抱著球的學生駐步,饒有興趣地看著三個叔叔玩角色扮演。
 
「三年,我用左人生中寶貴嘅三年,由頭開始學習、鍛鍊...終於喺兩個禮拜前嘅今日,攞返我應有嘅嘢,返返去起跑線。其他人覺得係個大進步,但對我自己黎講,只係一切歸零。就好似細細個打機打到就黎通關,部機突然間冇晒電,嗰刻就好似去左趟地獄,再重返人間。冇晒紀錄,冇晒經驗,冇晒錢...就算比你開返部機又點?乜都冇晒,所有嘢都要重新黎過,仲要比同學恥笑,話你蠢話你垃圾話你冇用。比著係陸小鳳,跳樓都為定啦!」
 
小虎笑到舉著相機的手都在顫抖,阿進則在不知不覺中放下手電筒,收起笑。「台下」起碼有人,能聽出他的話中之一,但背後的辛酸與絕望,只有他自己知道。
 
「怪得邊個啫,唔通打爛部機咩!要怪就怪個傻仔唔記得叉電,係佢自己攞黎嘅,抵死呀......」Hugo說道一半,話鋒一轉:「不過!所謂世上只有難走的路,沒有死路,我!終於走出黑暗,擁抱陽光!做到股票經紀,我好開心!有個咁靚嘅女朋友,我都好開心!如果總編輯錢永進肯請食飯,我就更開心!」
 
沒說出口的,才是真實的想法。
 
阿進笑笑:「講左咁多,就係想我請食飯咁簡單?」
 
「我要求不嬲都唔高架啦,又唔係第一日識我。」Hugo瀟灑地說道,順手揀了顆乾瑤柱放進嘴裡。
 
「喂呀我...我粒乾瑤柱呀!」小虎委屈地看著兩人:「依家究竟係邊...邊個請邊個啫!」
 
「陸小鳳,你改名叫陸小器算啦,咁鬼死孤寒......」
 
身後傳來打鬧聲,阿進轉過頭,見到那幾個圍觀的學生,會心一笑:「好簡單啫,輸左嗰個請,冇得抵賴。」
 
海味舖出門往右,穿過幾條街,來到了Hugo家樓下的球場。十年前、十年後,人事物幾番新,街道變窄了,牆面變髒了,自助飲料機與三年前相比又多了幾樣飲品。唯獨是這球場,一直沒變,也沒被拆遷。在寸土寸金的香港,沒什麼能被永久保留;在利益為上的社會,有誰的初心從未改變?
 
或許球場沒變,變的是我們;也或許球場變了,但不變的是回憶。
 
三年前球架下的那顆籃球,早就消失不見。可能正如Hugo所猜,是某個愚蠢小孩遺下的,而那顆球,現在應該已經回到了主人身邊。也可能是像阿進所想,是某個好心人放在球架下,只不過是被個自私的傢伙偷走了而已。
 
單憑結果,能推測出不同可能。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猜的是真相。
 
「囂...囂哥你咁樣搶人地個波黎,唔係咁好......」
 
「呸,都話係借,唔係搶咯!我問左佢地學校地址架,驚我唔還咩。」
 
「信佢一次啦...點呀,係咪打架?」
 
「一對一?定係鬥射三分?」
 
「三個人點一對一呀叻仔!梗係鬥三分啦!」
 
「三個點解唔可以一對一呀契弟?兩個人一對一,贏嗰個同淨低嗰個打咪得囉......」
 
「欸...咪理咁多啦!開...開波!」
 
扔下公事包,脫下西裝外套,又回到了從前,那三個長不大的少年。
 
這才是青春應有的模樣。
 
*
 
兩人的關係不像朋友,更像是個心理醫生與病人。
 
榮木桐僅主動過一次,其他時間都是被動。幾乎每次都是大韋主動找他,他才應約。對於他這個沒事兒幹的閒人來說,工作日與假期無異。大韋也差不多,把辦公室當成第二個家,想上班就上班,想請假也沒人阻止得了,畢竟分公司只有老闆說了算。而大韋,就是「老闆」。
 
大韋對榮木桐了解甚少,只知道他曾是個風雲一時的人物,點石成金神話的創始人,現在是個因行賄入獄四年的落魄草寇。行賄這條罪,不是殺人又不是放火,四年,不長也不短。在大韋眼裡,這只是個普通的商業手段,不巧被發現了而已。若榮木桐是殺人犯,他也不會愚蠢到交上性命與其為伍。
 
相反,幾個月的相處中,榮木桐已經差不多摸清了大韋的底子。一個名存實亡的二股東,僅剩下投票的權利。不做實事,只需簽署幾份上頭派下來的文件就可定期收錢,這是全世界人夢寐以求的工作——躺著賺錢。這權利若好好利用,定能成為方世聰最大的威脅,取而代之成為大股東也說不定。這就是方世聰又是懷柔又是用高壓政策壓制大韋的原因,就像當年清朝拉攏蒙古族、安撫藏族一樣。處理得好,就不費兵卒卸下危機;處理得不好,便等於養虎為患。大韋並不愚蠢,只要是野獸,都有難以卸除的警惕。大韋找過榮木桐跑步,邀過他喝酒,還請過他吃飯。但每次都只是談人生,聊心事,對公司的事避而不談,半句沒透露。
 
榮木桐也逐漸發覺,大韋沒什麼遠大理想,甚至連志氣,也僅剩無幾。之前提到過的「復仇大計」,幫他重振聲威一雪前恥,他也沒再提起,似乎就這麼不了了之。
 
或許他想要的,只是個傾訴的對象。
 
榮木桐也不主動問,試過拐彎抹角地暗示,可惜沒成功。失敗了兩次,就不再暗示了,畢竟謹慎為上。在這段關係中,他要做到,永遠處於被動。
 
主動是褒義,被動是貶義,只是正常人對兩詞的刻板印象。在他看來,率先開口的那人,就注定了被牽著鼻子走。
 
主動與被動,是在分莊與閒。而看似被動的,往往才是莊家。
 
「有靚車車送,又有司機照顧。唔見個零禮拜,成個人唔同晒。」大韋等候已久,上下打量了Gordon一番,笑道:「果然係人靠衣裝!」
 
這回換了花樣,兩人約在茶室。中式裝扮,整個房間用紅木打造,兩旁幾扇屏風,印著竹子圖樣,有人身穿旗袍盤坐在屏風後沖著茶。看不清樣貌,留有幾分神秘。只能從屏風下的小格子中隱約看見一小部分,應該是位年輕的女士。
 
「托你福啫,多謝你嘅賞賜就真。」Gordon擺擺手,拒絕了助手的幫忙,一邊往前推一邊打量四周,驚訝地道:「估唔到你公司仲有個別有洞天嘅茶室。」
 
「我又唔缺錢,整多幾間都得。」大韋不以為然,繼續寫他的毛筆字,捲起袖子拿起筆,沾點墨水,往宣紙上畫了幾筆。邊寫邊問:「一陣得唔得閒?見你呢排冇咩點做運動,我book左船出海,一齊?」
 
「你都幾多愛好架喎。」
 
「除左返工,做乜都得。不過我都係最鍾意玩水上運動...」大韋微微一笑,握著筆的手寫下一豎,再一提,收筆。「我以前嘅夢想,就係喺海灘上面開間舖,租借風帆教人潛水之類嘅嘢。」
 
水?Gordon曾找算命先生算過一掛,說他命中缺水。莫非大韋是他的下一個貴人?他搖搖頭,不可能。要是那先生如此之準,當時怎沒算出他命中有一劫?
 
「佛心淨。」他湊近看了看紙上的三個大字,一半端正一半潦草,尤其是最後那「淨」字,三點水成了一豎。「乜你都信佛?」
 
「你又係?」
 
曾經信過,但現在,他寧願信自己。
 
Gordon笑了笑,「冇,諗起個...好重要嘅人啫,佢都係信佛。」
 
「可惜,仲以為搵到個志同道合嘅人。估唔到連泰國人自己都唔信佛......」
 
「你又知我係泰國華僑?」他保持著一樣的表情,帶著笑:「起過我底?」
 
大韋一愣,隨即尷尬地解釋,並轉開話題:「係人都知啦...你咁出名,仲洗我起?係呢,你一陣得唔得閒?」
 
「我要去覆診,陪唔到你。」他特意補充道:「仲要去銀行入數。」
 
還好,他早就做好了兩手準備。
 
「我幫你!」果不其然,話音剛落大韋便急切說道,後想想不妥,再加了句:「反正我順路...你去開嗰間銀行咁啱喺遊艇會附近有分行...比張卡我,我幫你入,順便入多啲比你,當係...同你陪個不是呀。」
 
「好。」Gordon二話不說便同意,這點出乎大韋意料。「密碼你知啦...洗唔洗寫張委託紙比你?宜家管得好嚴,要有本人授權先入到架喎。」
 
「唔洗麻煩,我有辦法。」大韋小心翼翼接過卡,揣在兜裡,鬆了口氣,臉上滿是欣喜,一副得逞過關的樣子。
 
主動,也不代表勝券在握。
 
Gordon看著桌面「佛心淨」那三個字,緩緩道:「心淨則佛土淨。你想個心淨啫,好簡單,送隻字比你。」
 
說罷,拿起一張空白的宣紙與毛筆,筆上還殘留著未乾透的墨水。平放在大腿上,一小撇,一豎,一點,三短橫,再一個「口」。斷斷續續的墨,使整個字顯得若有若無,似乎蓋上了層朦朧的灰紗。
 
「信」。
 
代表信任,也代表自信。
 
到這刻,大韋仍是分不清莊與閒。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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