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上集】

卡和富集團,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在大樓前站了許久,打著心中的如意算盤,時而埋頭沉思,時而面露喜色。在此刻,他的內心是糾結的。股災過後,樓價與股價一時半會兒未能恢復,盼望著以前的高位,不甘於現在的低價。
 
三塊地皮與兩間小貨倉,是他手上最值錢,也是最後的籌碼。
 
貨倉沒什麼用途,前兩天他去看過,又破又髒,連鎖匙也生了鏽。撲面的霉氣和灰塵,把他嗆得狂咳嗽,差點透不過氣。面積過小,目測只有百多平米,改造成工廠是不可能的了,迷你倉還差不多。堆放著亂七八糟的陳年舊物,似乎是鋼管、鐵鏟、乾透了的水泥等開地用的工具,又重又大,請工人搬走也要花不少時間。這兒左看右看也不像是好地方,做地產的,最看重兩樣:位置與面積。論位置,觀塘、九龍灣,不在黃金地帶。工業區嘈雜又骯髒,到處漫著廢氣,空氣質素極差,烏煙瘴氣。論面積,不值一提,想擴建更是難上加難。他也是生意人,明白賺錢之道。考慮後,決定把著倆貨倉清空,隨便租或賣出去草草了事,起碼還能賺上一筆小錢。
 




現在最有價值的,是地皮。他不再是地產商,沒辦法用來開發建樓,更不可能白白送給唐發集團。他針對的不是家族企業,只是唐昊兒一人而已。這樣做像是在賭氣,是不成熟的表現,但他有自己的執著:男人要錢,也要面子。唯一的一條路,就是賣給其他地產商。依照現在的市況,只能賤賣。地皮這東西,跟股票差不多,能漲價,也能跌,甚至比股價更難預測。手握地皮也不一定是好事,眼見就快到97年回歸,到時候樓價不知如何,前景是明是暗也沒定數。要是被政府強制收地,賺得可能比現在還少,沒人想做虧本生意。
 
等,還是不等?賣,還是不賣?這是他正糾結的問題。
 
不過,還有另一條路。
 
「先生你搵邊位?」接待處小姐臉上掛著職業微笑問道。
 
「你老闆,陳豐。」
 




「有冇預約呀先生?見老闆要預約架喎......」
 
「你同佢講:唐發嘅唐二少有緊要事見佢。」他補充道:「佢唔見嘅,到時唔好後悔。」
 
接待小姐似乎很是為難,猶豫片刻,在他的怒視下還是不情不願地打通了電話,低聲嘀咕幾句,不時悄悄抬眼瞄他。過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放下電話,再次換上職業微笑:「上十三樓轉右就係架喇,有人會帶你入去。」
 
估計那接待員在心裡暗想:這大叔是誰?與傳聞中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唐家少爺一點也沾不上邊。也是,成王敗寇。輸家總是會被遺忘,慢慢淡出人們視線,從此無人問津,無人再記起。
 
秘書把他引進辦公室,陳豐鼻樑上架著眼鏡,悠閒地看著報紙。見他來了,只是輕輕哼了聲,無意開口,也表明了態度。
 




「陳老闆好似唔多想睬我咁喎。」
 
陳豐把眼鏡取下,深邃的雙眸盡顯老態,深藏著多年的歷練,外人眼裡看著和藹的老先生,誰想得到其年輕時曾是心狠手辣的收地公司頭目。
 
「唐昊峰。」陳豐瞇起眼,「你上到黎,都唔似係想請我呢個百爺公飲茶啦...有屁就放。」
 
「呵呵,估唔到豐爺對我仲有印象。」昊峰也不拐彎抹角:「我有單生意想同你傾,我保證,你一定有興趣。」
 
陳豐嗤之以鼻:「就憑你?你用咩名義同我傾生意?唐發前主席?定係失勢又失業嘅落水狗?你家陣同普通人有咩分別?想高攀,我勸你慳返啖氣,腳踏實地重頭開始好過!」
 
昊峰早料到會受他人的冷嘲熱諷,吞下這口氣,笑問:「咁你呢?明知我咁失敗,仲肯見我呢隻落水狗,證明大家一擔擔啫。你同我都唔想錯失任何一個機會...一個翻身嘅機會。」
 
陳豐臉色微微一變,把報紙甩在桌面:「你講咩?」
 
「豐爺,全世界都知道卡和富頂唔到好耐,開埋賭局買你幾時破產添,你唔係唔知呀?」昊峰噗哧一笑:「呢個世界係冇秘密架,尤其係商界。你㩒得住傳媒,買通報館上下,就話瞞到班無知市民啫。既然做到咁完美,點解唔做埋假數?咁咪可以瞞天過海囉......」




 
陳豐面無表情,但臉色明顯比剛才陰沉了許多。
 
「仲係唔明?不如我講白啲?」昊峰見他沒出聲,繼續道:「股災前,卡和富嘅發展一直都唔錯,同唐發爭緊做全港第一地產商。講真我係睇好你嘅,你想贏,我都想唐發輸。嗰陣我雖然唔喺香港,但依然有留意住你。半年前,你出高價喺一間就快破產嘅地產公司手上買左新界一塊靚地。打晒鑼咁對外宣傳話你要將新界南打造成住宅區,引左唔少投資商投資,仲要未開始建工就預定外售。大家做地產嘅,需要龐大嘅資金鏈,最叻就係融資,氹啲客買債券注資。一個咁正常合理嘅商業行為,冇人會懷疑,連我,甚至唐昊兒都比你呃左。」
 
「咩意思?」陳豐有些坐不住了。
 
「豐爺,唔洗急,等我講完先。」昊峰陰陽怪氣地說道:「股災前幾個禮拜,你無啦啦停晒工,包括新界南計劃,我仲以為你同嗰個比郎公司一樣,有先見之明,但係好明顯係我高估左你。幾日前我去睇貨倉,突然心血來潮想去新界南行下...過左有半年時間,我以為你已經起好地基啦,點知去到嗰邊,我越睇越唔對路。行多幾步上隔離座山嘅山頂,果然有所得著!我發現,你地唔係起緊,而係拆緊喎!你話,係咪好奇怪?」
 
「你講夠未!」他面暴青筋,被戳中痛處般喝斥。
 
「豐爺呀豐爺,枉你聰明一世,點知最後衰喺一時。我真心鄧你唔抵,估唔到連咁醒又有經驗嘅你,都比嗰間不知所謂嘅破產公司老點左。」昊峰依然沒有停下的意思,自顧自地說道:「嗰啲唔係土,係沙!我唔小心投睇左環評局嘅化驗報告,冇記錯嘅話,嗰邊嘅土壤,係由水、砂石、粉土同黏土為主混合而成。隔離仲有條隱藏喺石隙中間嘅河添!唔睇真啲,又真係幾難發覺嘅......」
 
「唐昊峰你究竟想點?」陳豐退了一大步,「你想同我傾咩生意?」
 




「故仔都未講完!原來嗰度地質鬆軟,根本唔適合用黎起樓。咁就大獲喇!你要點同所有人交代?禍不單行,咁啱又撞正股災,樓市大跌,資金鏈跟住受創,你手頭上最大嘅項目又做唔到落去...如果宜家對外宣佈,班投資商實撤走晒資金,新界南嗰塊地又賣唔出轉唔到手。你覺得,自己撐到幾耐?」
 
陳豐沉默良久,低聲嘆了口氣:「嗰塊地,絕對唔起得樓,分分鐘會冧。既然咁唔安全,仲起黎做咩?家陣間公司執左笠,老闆又走左佬,我可以問邊個攞返啲錢?」
 
昊峰藉機嘲諷道:「豐爺,我好欣賞你嘅做法,但我唔認同。世界變左,你嗰套行唔通架喇!你仲想生存嘅,我就勸你,學下我地班新世代。」
 
陳豐垂下頭,滿是皺褶的臉上竟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也知道,自己不得不認老了。越來越跟不上時代,離當年的頂峰也越來越遠。染盡了黑頭髮,還是遮不住斑白的兩鬢。到最後,乾脆不染了,不再掩飾。誰不曾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誰還不是被迫著向年歲認輸?
 
世界沒變,只是人在變。而現在的世界,也不再屬於他。
 
唐昊峰雖說得無禮,但不可否認,這是事實。
 
「呢件事,除左你仲有幾多人知?」




 
「有幾多人知,我唔肯定。不過唐昊兒一定知,份環評報告,我就係喺佢度睇返黎嘅。」
 
「嗯,或者你講得啱,但我宜家先學人改變,未免太遲。行左咁多年嘅路,就算係死路,都要行落去。」陳豐笑笑:「咁樣先唔會枉過此生。」
 
「未必係死路。」昊峰拉開他面前的椅子,坐下。「我手頭上有三塊靚地,兩塊同樣係喺新界,仲有一塊喺何文田。你求其搵個藉口,將新界南住宅區project拆開,轉移到呢三塊地上面,應該補到鑊。」
 
陳豐先是一愣,「你邊度黎嘅地皮?」
 
「原本係我阿爸生前以私人名義買返黎嘅,不過冇幾耐就走左,寄左喺我媽咪名下,一直都冇拎到出黎。直到最近連媽咪都走埋,就收入遺產,比左其中三塊我。」昊峰聳聳肩,對此不以為然:「點?做唔做我呢單生意?」
 
這是唯一一條路。
 
「開個價。」陳豐爽快地答應:「不過我唔一定比得起。」
 




「呢層我當然知,一間要靠合股先達到入市門欄嘅公司,比到我幾多錢啫。」昊峰陰陰一笑:「所以我要嘅,唔係錢。」
 
「言下之意,唔通你想要......」
 
「股份。」
 
這就是他選擇卡和富集團的原因。
 
「門面功夫我會照做,你出嘅錢就左手出右手入,冇人會起疑。我淨係要股份,就係咁簡單。」
 
有了股份,就有股份。進得了董事局,就有機會吞掉整家公司。
 
這才是他的全盤計劃,救了陳豐,也等於幫了自己。
 
陳豐思考半晌,想想自己也無路可退,過了這個村或許就沒了那個店,他不會愚蠢到自取滅亡。
「你想要幾多?」
 
昊峰毫不客氣:「三塊地,一塊5%。」
 
「15%!」陳豐早料到他會獅子大開口,只是沒想到他如此貪心。
 
「做咩,肉赤呀?咁你就等住執囉!到時你就唔單止冇錢幫自己送終,仲會比全世界唾棄,你辛辛苦苦建立嘅名譽就掃晒地...係咪咁樣至安樂?」
 
陳豐內心也在掙扎,兩條路,不管選哪條,最終的結果都是死。只不過是早死,與晚死的區別。
 
「咁大嘅事,我做唔到決定。」他頓了頓,「你比幾日時間我考慮下,我都要諗清楚...點樣同其他股東交代。」
 
「好,三日後我再黎搵你。不過你要記住,我冇乜耐性,全香港亦都唔止你一個買家。」昊峰起身離去,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什麼,頭也不回地說道:「仲有,叫你樓下個接待小姐認住我個樣。下次我黎到,要聽到佢恭恭敬敬咁嗌我做唐二少!」
 
說罷,留下個囂張的背影。
 
陳豐重新戴上眼鏡,輕輕攤開報紙被揉出皺摺的一角,繼續看著剛才沒看完的內容,但再也沒翻過頁。
 
「新時代,舊歷史;從過去中學習,造就更好未來。」
 
或許他如同報紙所寫一樣,停留在這一頁,永遠停留在舊歷史中。
 
人爬得越高,就越怕失敗;擁有的越多,就越怕失去。
 
在現今世代,一無所有,竟也成了樂趣。
 
*
 
菲林明夜總會。
 
絢彩燈光下,激昂音樂中,永來報館一班職員個個面泛紅光,左擁右抱,一連灌了好幾瓶酒。既然來了夜總會,總不能只是一昧的猜拳聊天如此乏味吧?他們當然開心,捱了幾年窮,終於有出頭日。薪水漲,職位升,報紙知名度高,在親戚朋友面前也抬得起頭,甚至對自己的職業有些驕傲。但他們最開心的,應該是今晚吃的喝的玩的,全部由老闆請客。若不是免費,誰能玩得盡興?若不是免費,還有誰會來慶功呢?
 
人之常情,就是這麼現實。
 
作為今晚最值得同情的老闆阿進,卻滴酒不沾。其他人或許覺得他小器,但錢這玩意兒,他倒真不在乎。一晚上都未專心聊過天,猜過拳,獨自坐在角落揀著花生吃,不時抬頭四週張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其實咁多間夜總會,點解係都要黎菲林明?」他挪了挪位置,湊近一旁的阿武問道,語氣中難掩尷尬。
 
「嗯...老總,一睇你個樣就知幾純架啦!菲林明,可以算得上係全港最多靚女嘅男性天堂,我去開嗰間夜總會有幾個頭牌小姐,都過左檔黎呢度...不過,一分錢一分貨,啲貨咁正,價錢又點會平呀...今日你話要請客,我地仲唔趁住呢次機會黎歎下有錢人嘅世界,黎happy下?擺到明係搵你著數啦!」阿武只喝了點小酒,所有人之中,就他最清醒。
 
「有咩所謂啫,你地平時做得咁辛苦,搵機會慰勞下大家係應該嘅......」
 
阿武頓了頓,「可惜,今日未齊人。」
 
生命中總有些人,漸行漸遠。到最後,連同桌吃飯的機會也沒有。
 
阿武話中有話,阿進當然明白,嘆口氣後,轉移視線。正打算出去散散心,剛起身,腳便一軟,跌坐回沙發上。他努了努嘴,示意阿武往前方三點方向看,渾身不自在地說道:「我得一個要求啫,收左工就唔好叫我老總喇...你地一個二個老總老總咁叫,我驚佢地誤會...誤會我係啲咩有內幕貼士嘅大孖沙......」
 
數米外,幾個舞女正望著這邊交頭接耳,不知在交談或商量些什麼。阿進認出其中一個是剛剛前來敬酒的小姐,一手倒著酒,另一手在他肩上不安份地遊走。害得他到現在仍心有餘悸,渾身起雞皮疙瘩,以前與小虎、Hugo兩兄弟第一次來時,也是覺得如此彆扭。
 
阿武見怪不怪,笑言:「你生得咁靚仔,有人冧你都唔出奇啦!」
 
話音未落,那幾位小姐拉下衣領,左一扭,右一晃,婀娜多姿地朝兩人走來。傳說夜總會的舞女最難纏,眼裡放著光,鎖定住獵物,就再也不肯鬆口,這話果然沒錯。這妖嬈的身段,五彩的旗袍,未走近就莫名有種頭暈眼花的感覺,真得懷疑她們身上是否搽了哥羅芳。
 
阿武瞪直了雙眼,看得入神;阿進蹬直了雙腿,差點神遊。
 
若真要讓阿進形容那三位舞女,那應該是《山海經》內其中三隻蛇妖。
 
阿武吹了聲口哨,拍拍身旁全身僵硬的阿進:「三位靚女,點睇都唔似係黎搵我架啦...係咪黎搵我老總架?佢,唔嫖唔賭,又冇妻冇兒,揸實機會啦!」
 
「喂...咪住!」阿進縮了縮脖子,忙澄清道:「我呢,其實只係間細報館嘅總編,唔係你地諗嘅總經理......」
 
「第一次黎?咁怕醜做咩啫。」其中一人故意俯下身,阿進轉開頭看也不敢看。就在這一剎那,眼裡出現了個熟悉的身影,也是他一整晚都在躲避的身影。門口處,一個身穿紅旗袍的舞女,挽著個深藍西裝的男人,半推半勸地把他拉進夜總會。阿進總覺得,這走路的姿態與身型,似曾相識。那人轉過頭,臉上戴著面具,遮住了上半部,只留下有棱有角的臉龐,和令人浮想聯翩的雙唇。阿進看著她,她似乎也注意到另一男人的目光。四目相對,僅是一秒,阿進就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張了張嘴,喃喃道:「莉莉?」
 
三個舞女一聽這話便不樂意了,收回手也挺起腰,滿是不屑地說道:「散啦,人地睇中個侍應妹都唔揀我地呀!」
 
「侍應妹?」
 
「呀靚仔,我就勸你換過第二個喇。」看起來最瘦小的那個翻了翻白眼道:「侍應呢,係唔賣身嘅。你去搞佢,分分鐘吿你非禮,告埋強姦都得呀!」
 
「都唔知依家啲人咩taste,鍾意個有疤嘅,唔鍾意我地有波嘅......」
 
「咪係!我咪同你地講左,呢位哥仔一睇就知係熟客囉!連莉莉都識,實係好耐好耐之前嘅熟客啦,你地又話佢得廿零歲。」另外兩人也七嘴八舌地吐槽,瞄了瞄阿進:「照我睇,四十幾就差唔多!」
 
一波突如其來的人身攻擊讓阿進有些不知所錯,愣愣問道:「乜莉莉...冇做舞小姐喇咩?」
 
「先生你冇嘢呀?係真唔知定假唔知?定係啱啱放監出黎呀?」
 
「你唔係覺得額頭有咁大噠喇嘅人都有資格做小姐呀嘛...喺街度求其搵個阿姑都好過佢啦!如果唔係Tina媽咪睇在佢都做左咁多年有少少感情嘅份上,晨早抄左佢魷魚啦!」
 
「Tina媽咪係唔忍心趕佢走,先留佢喺度做侍應架咋。你知我地做小姐嘅,有幾難搵工架啦...你估我地唔想埋街食井水咩!有啲嘢,做左就返唔到轉頭架啦。」
 
「除非全世界幫襯過我地嘅人失晒憶啦!」
 
三人摟著對方笑著,或許這在她們眼中,是個荒誕的笑話。明知是笑話,依然認真思考過;明知是不可能的想法,卻仍然信以為真。
 
最後這些無數次的失望,轉變為絕望。再由絕望,變為麻木。
 
最後,成了口中的一句笑話。
 
阿進越聽越難受,心裡滿不是滋味,掏出錢包私下給每人塞了五百。當是同情的打賞,也是愧疚的賠罪。那三人什麼也沒幹,就白賺了五百,頓時喜上眉梢。卸去剛才的妖豔,一蹦一跳地走了,也不顧什麼形象。
 
臉上的笑,是最真實的。
 
她們,也與普通女孩並無區別。
 
只是為了迎合大眾,被迫打扮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而已。
 
再回頭看時,莉莉和那個男人,早就被淹沒在一片花天酒地中,消失在一片茫茫人海,不見蹤影。
 
誰甘願用青春,換來一句道歉?又有誰,明知對方不可能回頭,還會等下去?
 
沒人天生想做舞女,對這種行業的歧視,是人們出於優越感的不屑。
 
條條大路通羅馬,偏偏有人一出生就在羅馬。
 
也有人,出生在最偏遠貧窮的地區,可能一輩子也到不了羅馬。
 
*
 
夜晚的海旁,有的是別樣的風景。
 
「呀先生,你知唔知我好忙架?收到你call我仲以為係啲咩緊要事,妝未落衫都未換就飛過黎搵你...我幾辛苦先做到女三呀!分分鐘因為你一個call就比人頂左喇!」婷婷往手心呵了口氣,一邊摩擦著雙手,一邊抱怨著。見Hugo看到此狀仍無反應,氣鼓鼓地捶了他一拳,恨鐵不成鋼般說道:「喂你gentleman啲得唔得呀?又話自己係發哥...人地發哥會唔會睇住自己女朋友凍死,都唔借件褸比佢著呀?講大話唔眨眼......」
 
「電視劇睇得多喇你!」Hugo移開眼,裝出一副十分嫌棄的樣子:「啲人成日話,做演員呢行嘅妹仔特別難服侍,果然冇錯。」
 
「難服侍?死人莊帶喜你話邊個難服侍呀!」婷婷一聽,瞬間火上頭,什麼偶像包袱也不要了,也不擔心被記者拍到,對著Hugo又是抓又是撓,像是隻活生生的小野貓。
 
一個女孩能在另一個男人面前無拘無束,毫不避諱地撒野,才是真正的信任。
 
而Hugo,就喜歡如此真實的婷婷。
 
「欸...得啦得啦,我收返,你至靚至叻!」
 
婷婷這才滿意地收手,叉著腰,擺出勝利的姿態。
 
他揉著被捏紅了的手臂,看著微微喘氣的婷婷,笑道:「點呀?做完運動之後,係咪覺得冇頭先咁凍,甚至有啲熱呢?」
 
婷婷先是一愣,隨即咧嘴一笑,摩拳擦掌:「運動?頭先嗰個,熱身黎架咋...真正嘅運動,宜家先開始!」
 
一旁靠著欄杆,正彈著結他、唱著歌的另一對情侶停了下來,疑惑地看著沙灘上。一男一女在追逐打鬧,一個穿著西裝,一個套著古裝,好一場跨時代的打鬥。女的用長袖子甩來甩去攻擊,男的脫下外套抵擋防禦,似乎玩得不亦樂乎。唱著歌的女孩拍起手笑了,拿著結他的男生看見此景也忍俊不禁。轉念一想好像哪裡不對勁。
 
對呀!自己女朋友怎麼看著另一個男人笑了呢?
 
可不能讓這對不知是在拍戲還是如何的「程咬金」破壞自己的大計。男孩從口袋裡小心翼翼地掏出個正方形小盒子,抿著嘴難掩微笑,深呼一口氣後,輕輕拍了拍女友的肩膀......
 
一聲驚呼,嚇得婷婷和Hugo雙雙停下手。不約而同看向同一邊:男孩背著結他,單膝跪地;女孩捂著嘴,又是驚又是喜,未來得及點頭,就把戒指搶過來,欣喜地戴在中指上,然後衝上前,給了男孩一個幸福的擁抱。
 
那一刻,她應該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也從女孩,蛻變成女人。
 
Hugo看了看婷婷,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婷婷從眼神,便能讀懂他的想法。突如其來的一陣沉默,讓兩人有些不知所措。
 
「係呢...你搵我,話有急事...係咩事呢?」婷婷率先開口,避開眼神輕聲問道。
 
明知答案,卻依然試探。
 
或許連她本人也不清楚,自己期望的答案,到底是什麼。
 
Hugo看著那對未來幸福的小夫妻,轉向婷婷,給予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臉上看似無波瀾,實則內心已是驚濤駭浪。吹著冷風,身上卻是一陣燥熱。背心也不知何時濕透了,汗水不停往外冒,留下一大塊印子。一向以放蕩不羈,吊兒郎當示人,從沒見過自己這副窩囊模樣。萬事俱備,只差一句,一句而已。
 
「我地......」
 
「我...我仲要返上去拍埋最後幾場,冇咩事嘅話......」
 
「唔緊要,我等你。」
 
「唔洗...唔...唔好啦,拍完都好夜喇,你聽日都要返工架。」婷婷胡亂拍了拍身上的沙,抬頭看向Hugo,不好意思地緩緩道:「我走先。」
 
「咁...再見。」
 
「再見。」婷婷點了點頭,匆匆離去,與Hugo擦身而過,漸行漸遠,消失在海的盡頭,掩蓋在黑暗中。
 
他的主動,只換來夜空下的一片寂靜。
 
就這麼呆呆站了良久,站到再也聽不見歌聲與結他聲,站到海水漲到他所在的位置,水深沒過腳踝。沒有路燈照射,海面黑漆漆的一片。
 
他對著大海,對著那片黑暗,笑道:「唓...個傻女諗咩啫。我想同佢約個時間一齊搞個沙灘party咋嘛...係咯...咁都要比檸檬我食......」
 
穿上外套,解開卷起的袖口,打上皺巴巴的領帶,清了清皮鞋裡的沙,走了。
 
他也不再是男孩了。
 
*
 
平常的時間,他喜歡自己呆在家裡。這種與世隔絕的孤獨,他早就習以為常。
 
以前的閒暇時間還能去不同地方享受下午茶,或者各種企業的生意人聊聊天,打交道,現在倒好,連生活自理也成了問題,能別說什麼「朋友」。他始終相信,在利益面前,只有暫時的同盟。不管是青梅竹馬還是兩小無猜,這段關係只要一扯上「錢」字,不管多少年的感情都會支離破碎。行動不便,從另一個角度上看也是件好事。清靜,不需應付各種各樣的應酬;悠閒,不需日夜爭分奪秒地處理公務。多了時間思考,多了時間計劃,也多了時間忘卻曾經的所有傷疤。
 
不知是哪位高明的哲學家說過:人在出生及死亡時,最為清醒。剛出生,一無所有,根本不需顧慮;將死亡,有錢有勢,但什麼也帶不走。赤裸裸地來到這世上,終須赤裸裸地離去,一絲不掛。帶不走任何一分錢,也抹不去任何一段情。這對所有人,包括富人和窮人來說,是最平等的時刻。
 
所以他很清楚,錢,根本不重要。
 
生死有命,人類無法控制,也無法預知。唯一能做的,是盡所能地延長這段生命。直到做完想做的事,完成所有願望為止。
 
而錢,就是延長生命,最有效的工具。
 
他拼命活著,是因為目的尚未達成。是在天國的父親,多給了他一次機會。
 
正閉目思考著,意外地,門鈴響了,把他從冥想中拽回現實。
 
會是誰?知道這地址的,只有司機阿斌和大韋。特意給阿斌放了一天大假,不可能是他,也更不可能是大韋——兩日前才說過會出海玩半週,這才過了幾天,除非公司有急事,不然不會這麼早回來。不過也不排除大韋會突擊檢查,畢竟上次見面,他的眼神是滿滿的不信任。
 
「邊個?」他隔著門試探道。
 
「榮生?我係Ivy呀,大韋生叫我黎架!」是把年輕女聲。
 
他仇家不少,但知道他與大韋有來往的,應該不多。對此,他將信將疑,開了門。門外是個文員打扮的女子,紮著馬尾辮,鼻梁上一副書呆子氣的黑框眼鏡,與自己那副很是相似,只是女款與男款的分別。他一眼就認出來者,好像在比郎分公司裡見過幾面。
 
Ivy探頭看向屋內,「榮生你一個人住個可?方唔方便......」
 
「入黎。」Gordon待她換上拖鞋後,往外張望一圈,才關上門。「隨便坐,唔招呼。係咪大韋有事搵我?佢返左黎?」
 
「大韋生未返,我係黎比返張銀行卡榮生你嘅。」Ivy一拍腦袋:「係喎,唔好意思,未自我介紹添。我係大韋生嘅秘書,我地見過面架喇...其實呢間員工宿舍,以前大韋生都住過一排,所以我先識得黎,你唔好誤會我跟蹤你呀!」
 
他放下戒心,笑笑:「哦,不過下次呢...就唔洗勞煩你專登上黎喇,橫掂我都唔急住用。」
 
「有啲嘢,一定要當面同榮生你講清楚嘅。」Ivy慢條斯理地拿出銀行卡,雙手遞上,微笑著:「放心,大韋生暫時查唔到啲咩。」
 
Gordon微微一怔,盯著她,沒說話。
「唔洗咁驚訝架喎榮生。我講過,我地唔係第一次見面。你冇見到我,唔代表我唔知係你,都唔代表,我冇聽到你地講野嘅啫。就好似盲人,唔係聾人;癱左嘅人...唔係廢人。」一個陰沉又犀利的眼神,與Ivy的外表完全扯不上邊,Gordon開始正視眼前這個看似木訥的秘書。「嗰日,我都喺茶室。」
 
他這才想起,那個屏風後神秘的沖茶小姐。
 
「有咩就直講。」Gordon意識到Ivy的前來另有目的,取出打火機,不緊不慢地點了根煙:「Ivy小姐爽快,我都唔係一個鍾意兜圈嘅人。」
 
被看穿來意,Ivy不慌反笑,很是敬佩地拍拍手,但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不愧係股壇奇蹟榮木桐,其實我一直都好欣賞你,視你為偶像...估唔到,原來連偶像都會出錯,而且係比我呢個小粉絲發現。」
 
「大韋叫你去check我個銀行戶口,係咪?」
 
「中。大韋生唔得閒,加上又唔方便出面,走後門起人底呢啲嘢,梗係由秘書仔出馬架啦。」
 
「你查到啲咩?」
 
「榮生你係咪覺得,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全世界得你一個先拆到自己嘅局?係嘅,比著幾年前,你咁樣做的確係有機會蒙混過關嘅。不過榮生,時代變左架喇!」Ivy面帶遺憾地說道:「你估你坐監嗰四年,成個地球會停止運轉?分針同秒針唔會行?咁咪出錯囉。今時唔同往日,銀行都係。科技進步緊,系統越黎越完善,閉路電視越黎越普遍,好快就會裝到周圍都係,所有嘢都會無所遁形!你錯,唔係錯喺過分自信,係錯左喺『時間』兩隻字上面。」
 
Ivy不懼Gordon冰冷刺心的眼神,繼續說:「宜家銀行嘅系統,咩都查得到。由你出獄嗰日至9月6號,你就開始逐漸賣晒香港名下幾乎所有資產,存左入香港本地戶口,用實名登記。你用呢個戶口,最先提款5萬,呢層我核對過,係司機成年嗰人工。跟住再提款2萬現金,用途我仲未查到。你次次嘅交收,都係直接提款,冇經銀行所以冇留紀錄。咁正常嘅舉動,當然冇人會懷疑。提款紀錄無可疑,亦都無跡可尋,咁我就去查你嘅匯款紀錄。變賣資產,榮生你想東山再起,都好正常啫。但奇怪嘅係,呢頭入數,嗰頭又匯款,喺第一時間匯左差唔多係全部嘅存款,五分四嘅巨額比個泰國戶口...嗰個,應該係你前妻?」
 
「講重點。」Gordon一聽她提起Noon,不耐煩地催促。
 
「呢個就係你引起我懷疑嘅重點:你明明有機會東山再起,變賣資產所得嘅錢,足夠比你由頭黎過,但你冇。如果你話自己心灰意冷,決定安於現狀,咁你點解又要埋大韋身?乜你唔覺得矛盾咩?堂堂榮木桐又會唔會突然良心發現,一筆錢都唔留比自己,全部比晒前妻?有大屋唔住,係都要住棺材屋?唔通係學緊越王勾踐,臥薪嘗膽?我都有諗過呢個可能,所以繼續查落去。股災前,公司集資,呢樣嘢點醒左我。而你做緊嘅,就係集資。只不過集資係為左避風險,同擴大投資。你係生意人,專業過我,又點會唔知呢個道理?你避緊啲咩風險?你投資緊啲咩?」Ivy揚起嘴角,「原來,你投資嘅目標係大韋生,而你避緊嘅,係比大韋生發現嘅風險。」
 
「得咁多?你覺唔覺得,你嘅推測太過牽強?」
 
「牽強?咁呢份嘢,算唔算牽強?」Ivy拿出兩份文件,擺在桌面,指著左邊那份說道:「你要嘅證據喺度。我一直都有個疑問,明明法庭冇沒收你所有財產,點解你要搞到自己好似個窮人咁?係都要搞吉個戶口?原來,呢招係移花接木。要怪,就怪你前妻唔夠小心。」
 
Gordon默默打開文件,裡面除了自己轉給Noon的紀錄,還有Noon的匯款紀錄。Ivy說的,與事實八九不離十。在收到變賣資產錢的同天,他把本地戶口裡的錢幾乎全數轉給了Noon,叫Noon留下一半,作為補償。剩下的一半,則轉給自己在瑞士的戶口——這個只有自己和Noon知道的戶口。他有些懊悔,不該把這戶口告訴他人。幾年前在與沈岳泰做虛假交易時,被ICAC扣留,迫不得已才叫Noon用瑞士戶口轉帳給尚業銀行,才能在法庭上過關。
 
這是連警方或ICAC都不知道的戶口,因為登記名,不是榮木桐。
 
是馬智力,久違的名字。
 
左手出,右手入,與洗黑錢同樣的原理。
 
只不過,不是賺錢,是「虧錢」。
 
「精彩。」他竟然笑了:「你唔去做ICAC,真係可惜。」
 
「其實你話我推理得牽強,係啱嘅。」Ivy臉上一抹勝利的微笑:「因為我唔係根據線索推理,去搵證據。我係一早就搵到證據,再根據已知嘅線索,去推理我認為嘅真相。同看圖作文,冇咩分別,但我覺得自己推理得唔錯,嘻嘻。」
 
他冷哼一聲,「你唔怕,我搵人買左你?」
 
「榮生你宜家用得嘅錢,都係大韋比你嘅,到時我死左,你戶口無啦啦少左筆錢,咪好易惹人懷疑?」Ivy胸有成竹般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道:「如果你用唯一淨返嘅瑞士戶口裡面嘅錢,就算我唔話比大韋生知,佢自己都查得到。」
 
Gordon沉默了一陣,「估唔到,你先係我嘅對手。」
 
「咁又唔洗用『對手』黎形容嘅。」Ivy拿起右邊那份文件,「呢份,係大韋生叫我查嘅資料,睇過晒,完全冇可疑。我專登叫銀行嘅人分開兩份,我攞呢份交差,另一份,當係見面禮送比你。」
 
這個女人,給了他太多驚喜與詫異。
 
「條件?」他也開門見山:「要幾多錢?」
 
「我想同榮生你合作,至於錢...等合作完先計比我。」Ivy真誠地看著他,緩緩道:「你係咪好好奇,點解我可以查得咁快,好似對你瞭如指掌咁?因為你係我偶像,幾年前我只係個實習秘書,得幾分姿色,連租都交唔起。係你比左信心我:原來默默無聞嘅小人物,都有成功嘅機會。白手起家,原來係真嘅。」
 
「點合作?」他對此並無動容。
 
「我唔知你嘅計劃,但你埋大韋身,一定有目的。我估...你係想取代大韋?咁就正合我意。我可以幫你取代佢,踢佢走,對你我都有好處。」
 
「點解?佢唔係你老闆?你想要錢嘅,我宜家就可以比你,你拎左錢聽日去辭職,大家都唔洗麻煩。」
 
「佢唔會比我走。」Ivy臉上閃過一絲無奈,苦笑道:「原本我諗住留到最後走投無路嘅時候先講,但好似我地呢啲小人物,連做最後大Boss嘅機會都冇...如果你要知道原因先肯同我合作嘅,咁我不妨話比你知。反正大家坐埋同一條船...你仲有份副本喺我度。」
 
Gordon也對這神秘秘書來了興趣,點點頭,表示同意。
 
接下來道出的事,會讓他對Ivy完全改觀。
 
「我唔單止係大韋生嘅秘書。細韋生,係我第一個老闆......」
 
數年前,她還是個初出茅廬,剛步入社會的女孩。她像是隻從農村來到城市的螞蟻,對著絢麗的霓虹燈感到好奇,對著華麗的富人街充滿嚮往,對著一切新事物,抱著全部的熱情,和無盡的好奇。她從沒想過,有天竟會對這夢寐以求的世界,失去希望。連當初的熱情,也被更多的壓力、欺辱、冷眼澆滅,剩下一片灰燼。被風輕輕一吹,便一無所有。她拼盡全力去保護那片灰燼,哪怕不是什麼價值連城的黃金,哪怕只是片骯髒又難聞的灰燼。但換來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無情的踐踏,被吹得零散,殘缺不齊,直到無法拼湊。別人當它是垃圾,但它,是女孩最珍貴的寶物。
 
那片灰燼,是心,是自尊,是勇敢、是同情。
 
是千金難買的初心。
 
她確實是農村的孩子,父母供不完她讀書,所以只有中學程度的教育。雙親過身後,拿著筆遺產,賣了土地換錢,到城市中拼搏——香港,繁榮的象徵。她聽說,同村的不少鄉親都偷渡去香港,過得不錯,捨不得回來。但她不知道的是,他們並不是捨不得,是回不來。
 
她有自己的原則,不賣身,不違心。但終究,沒一個原則能堅持到最後。她就這樣,得到了第一份工作,也被第一個老闆韋義看中。讓一個清潔工,搖身一變成為私人秘書,也差點,成了韋太太。你說,上了法庭,說自己是被強迫的,有人信嗎?她不信邪,用盡最後點積蓄,把老闆告上法庭。法官說,她倆是上司與下屬,存利益關係。說好聽點,是包養。難聽的話,就是妓女。當她知道社會的真實面目時,她已經一無所有。她並不想拿回一切,只想有條生路。壞人,都是被逼出來的。這是她唯一的方法:
 
「韋義樽藥,係我換走嘅。」Ivy冷冷道出事實,忽然仰頭大笑:「佢自己又點會蠢到連食晒藥都唔知?佢當正我係韋太,以為我輸左單官司冇晒錢就會屈服。佢成日都出去做嘢,每次都叫我帶多樽藥,以防萬一。嗰日,佢寄喺我度嘅藥,咁啱食晒...我就知道,機會黎左。」
 
「你想殺左佢?」Gordon面無表情地聽完一切,問道。
 
Ivy搖搖頭,嘆了口氣:「我淨係想等佢心臟病發,冇藥食嘅時候黎求我,我再乘機同佢講條件,迫佢放我走。」
 
「咁關韋忠咩事?佢都有份搞你?」
 
「冇,大韋生唔知我同佢細佬嘅事。佢上親黎都係借錢,冇過問家事...佢唔比我走係因為,細韋生死嗰日,我咁啱就喺出面。佢蠢唔晒,迫我乜都準講,留我喺身邊,其實係為左監視我。所以咁多年,我想走都冇機會,直到你出現。我嘅要求好簡單,你趕走大韋,還我個自由,再比啲錢我就夠。」
 
Gordon皺了皺眉:「你係話...細韋死前,係同大韋一齊?而呢個,就係大韋唔肯比你走嘅原因?」
 
Ivy點點頭,得到肯定後,他雙眼一亮,不寒而慄。
 
「咁榮生你考慮成點?」
 
「估唔到你做事都幾狠架喎,幾有野心,醒目。」
 
「唔通一個小人物,連高攀嘅機會都冇?」
 
Gordon伸出手,笑笑:「有邊個唔係小人物?」
 
Ivy毫不猶豫,難掩欣喜地回握:「但係我...幫唔到你啲咩喎......」
「傻女,你已經幫左我好多。」
 
現在的他,是最清醒的。
 
不是因為他在此時一無所有,是因為他從未發現,自己能夠如此冷酷。
 
若說Ivy的心,是一片灰燼;那他的心,應是一灘水。
 
不怕風吹,不怕雨淋;不怕刀槍,不怕踐踏。
 
無情,便是平靜。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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