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學期的期末考完結。
 
如我所料,這次的考試成績,是人生裡最差的。一會以學年頭十成績升到二會,現在排名是學年倒數頭十。
 
中英文先不說,這兩科向來都是我的弱點,一會的時候只是合格過關,第一次期末考的成績也是差不多。生物、化學、物理科目的成績倒是相當「特別」。
 
生物、物理科我是複習不足的狀態下應試的,不是不能理解考核內容,長期評核的功課部份也是不錯的,但是考試情況要用「災難級」形容。老師的評語是︰我不是不能理解個別課題的內容,而是我的答案碰不到給分位置,不是錯,但不能給分,即是「滿紙廢話」。
 
老師都問我,這幾個月有做習題嗎?因為習題幫助考生掌握應試方式和給分位置,相當有效。




 
我答︰沒有時間。
 
老師總是說我找藉口懶散,著我勤力點,第二學期追回來。
 
除了答案不是重點,另外一個同樣嚴重的問題是寫不完的題目很多。二會跟一會不同,二會的考試有很多論述題需要大量解釋,以考核學生是否理解透徹。某個概念我是明白的,口述也是能解釋的,但是在時限裡我不能寫完,只能粗糙地用點列式的感覺記下主要過程,推論、講解的部份因為時間問題而被迫略去,結果是大部份的分數都來自短答題目,論述題是災區。這只是生物、物理科的情況,化學科是被老師罵得狗血淋頭。
 
「為甚麼要翹考試!你明明是好學生啊,考試也不是很困難,已經是公開試程度的簡單版,我知道所有老師給你們很多壓力,作為第一次考試的出題已經很容易了,還翹甚麼!回答我!」我很記得發還試卷的課堂上,化學老師把我召到課室外的第一句話,聲浪大得傳遍學校每個角落。
 
「…」我無言。




 
「級主任知道了還特意問我你發生甚麼事,單純要翹考試是不是?你一會的化學科可是拿B啊,在這班學生裡可是頭十啊,為甚麼要這樣做?」
 
「…」
 
我依然沉默,不知道怎樣把事情說得明明白白。
 
「不說話是不是?好啊,我給你個零分!」
 
給啊,翹的時候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老師怒氣衝衝地推開班房門,「砰」的一聲如鳴槍般響徹樓層走廊。
 
我走進班房,目無表情,氣氛相當尷尬。我回到座位,打算冷靜一下。
 
「杜麗程,你去學校圖書館吧,今天是複核試卷,你沒應考是不用坐這裡的,走吧。」
 
班上數十人聽到老師的話都呆了。
 
這是趕我出去?
 
起初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同學開始望向我這邊,無數個奇異的眼光跟我說「剛才老師的話不是幻聽」。
 
愣住了數秒的身體開始動起來,手伸到櫃裡準備拿幾本教科書。
 




「快點啊,所有同學都在等你。」
 
剎那間,課室好像進入了靜止狀態,只有冷氣機的馬達聲,還有我翻書櫃時候的沙沙作響在課室裡迴盪。
 
這是我第一次考試不合格(吃光蛋)的遭遇。
 
百般滋味在心頭,思考處於混亂狀態。
 
科目老師的訓話如此,家長日同樣兇狠。
 
級名次倒數頭十,班導師陳老師不斷數落我的不是,「學年頭十到倒數頭十」、「以前不是這樣的」、「她在想甚麼」、「家裡是不是發生甚麼事」,這些聽起來好像在關心我的說話,實際上是要先給父母壓力,再由父母給我壓力。
 
「考試是我的事啊。」家長日的時候我按捺不住說了一句。
 
「如果你打算自己一個人備考就算,那麼你可以退學啊,為甚麼要留在這裡?」老師臭罵我。




 
臭美。這學校很好嗎?生物、化學、化理科必須要經中學申請才可以應考,退學對我沒好處啊。
 
「不好意思,這孩子有時會頂嘴。」老媽嘗試幫我打圓場。
 
「這個年紀不是反叛期了吧,應該早就過了,現在逃考一科,其他科目又考成這樣,我很懷疑她為甚麼要留在這裡。」
 
「…」
 
「杜麗程最近在家也是這樣嗎?」
 
「我想…不是吧,都是往日的樣子啊。」老媽看著我的成績單答。
 
老媽面有難色,回答空洞,老師應該猜到是雙職家庭了。
 




「我建議多提點吧,來到這個年齡,很多學生的家長在時間上沒辦法看管學生的功課習作,學習內容對家長也可能太深,但是提醒是有作用的,給他們危機感,人有適當的壓力才會不斷進步。」
 
「聽到了沒?」為了顯示自己在聽老師的教訓,老媽跟我說。
 
「學校這邊的教學進程會繼續前進,落後的進度我建議杜麗程找個別老師補底吧,學生主動學習的話,老師都願意幫忙,但是你要踏出第一步啊。如果現在的情況持續,我們會繼續施加壓力,當然我們不希望事情向這方向發展。」
 
「…」
 
我不發一語。
 
「聽到了沒有,杜麗程。」
 
「嗯。」
 
見到我馬虎的反應,老師一臉不爽。




 
家長日裡,每個學生只有十五分鐘時間見老師,余望豪是十五分鐘的讚賞,我是十五分鐘的挨罵。我知道老師還想繼續臭罵我的,但是時間不夠,剩下的狠話應該是課堂上解決。
 
要不動手打我吧,這樣所有老師可能來得更痛快。
 
回家的時候老媽焦急萬分,擔心我的學習表現,不斷查問我在學校搞甚麼鬼。
 
「早幾個月不是跟我說成績優秀嗎?為甚麼現在倒數頭十了?發生甚麼事啊?」
 
「…」
 
「不要嚇我啊我的女兒。是不是發生甚麼事呀?」
 
「…」
 
我真的不知道從何說起、怎樣說。
 
「你哥讀書不成,你的爸身體不好,現在你成績又這樣,我也沒空管你們啊。」
 
「甚麼?老爸身體不好?」
 
「他肝臟開始出毛病了,平日吸煙飲酒,上一個月進醫院了,醫生說肝臟有問題,建議做詳細檢查。」
 
「我跟哥不知道啊。」
 
「你爸不想你們知道,大半夜跟我到醫院看醫生而已,現在要排期看專科做檢查啊。你們兩個成熟點吧,老大不小了。」
 
「…」
 
怎樣回話,我想了數秒,然後放棄了。
 
深呼吸一口,只能跟自己說︰這也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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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化學科翹考那天,我變成學校的「名人」,因為我是二會備考生裡,唯一一個翹考試的準考生,於是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壞孩子、不知道我在想甚麼,上至校長,下至學生,應該也聽過「杜麗程」這個名字。
 
我逃考的事甚至傳到了校工的耳邊,因為他們平日要幫忙傳點名冊,還要確定點名時候沒出現、又沒告假的學生是否到最後逃課了,這是要上報班導師的;逃考要上報級主任甚至校長吧,總之那件事應該是轟動的,負面義意而言。
 
自翹考試那天,學校裡幾乎沒有人不認識我的名字,真諷刺。
 
現在踏入校門,某兩個校工甚至會跟我說「杜麗程,今天上課啊」,即使他們的聲音是友善的,我倒不覺得那是跟我打招呼的表現,原因不言而喻。
 
我只能報一個微笑然後別開臉,首肯的念頭壓根沒有過,任何回應變得像「本小姐今天心情好,來學校上課了」一樣︰肯定,即是承認囂張的態度;否定,那為甚麼不直接回家?
 
所以只好沉默。
 
好事不出門。
 
「有麝自然香,麝在哪裡?我現在只知道自己甚麼做得不好。」
 
想挽救這個局面,但不知道如何入手,欲哭無淚的感覺愈發強烈。
 
「究竟要怎樣做啊…」
 
進入二會備試第一年第二學期,物理、生物科老師經常關心我的學習進度,上課時候很多突擊問題要我回答,概念我都能答到,比較刁鑽的位置我也能詳述之,但是老師經常強調的「關鍵字」、「給分位」完全欠奉,不斷收到的評語只有「要多做習題啊」。
 
這我不知道嗎?你們認為的「廢話」,我可是花盡了每天僅有的時間去背和理解的。而化學老師簡直當我是仇人,上課時候他認為我發夢就「請」我到圖書館去,我說我有上課啊,他總是眾目睽睽之下說「測驗考試總是低分,不要影響學習氣氛」。
 
原來狠起來,即使你在上課,老師也會「請」你離開。
 
對學校沒用處,原來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來到高中第二階段,所有科目都同樣重要,學習時數都是差不多的長。
 
這學期的化學課總是在午飯前或是放學前的時間,每天的化學科,幾乎每天都被「請」離課室。
 
「不如明天我直接到圖書館吧,也省得浪費你寶貴的時間請我去。」
 
有一次化學老師習慣性地把我「請」離課室的時候,我真的忍不住質問他,因為他每次的語氣,就像對罪犯的呼喝。
 
「你跟校長說啊,你修了這門課,來這裡上課是應該的。我請你離開是顧及其他學生,跟你應盡的責任無關。」老師在催促我離開的時候,在所有同學面前這樣答。
 
這根本是對學生的當眾羞辱,為人師表啊你。
 
「難道你每天這樣要我在所有同學面前離開,很顧及其他學生嗎?」
 
「你給我出去!」
 
說真的,我厭倦了。
 
很累。
 
很累。
 
很累。
 
好像怎樣用功,都達不到要求,還落得如斯慘況,明明不是我想才這樣做的。如果一天有三十六小時,我會把事情做好呀。
 
我很泄氣。
 
我也不想自己的問題、處境影響到陳冠亮他們。
 
畢竟,他們是正常人。
 
一線之隔,就是天堂與地獄的分別,兩個跨越不了的世界。
 
從前午飯時間的四個人組,現在只剩下我一人;過去放學時候在班房打鬧完才拾起書包去圖書館,現在還沒下課我就已經收拾好東西,下課鐘一響就奪門而出。
 
或許,我真的很害怕其他人踏進這片感情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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