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學期開始了一段時間,今天的我依然是獨行俠。
 
這段獨自一人的日子,我回家的時候總是繞了段大路,散步也好,發呆也好,冷卻自己也好,反正,回到家怎樣做,結果大概都是追不上進度。
 
今天放學前的課是生物課,背起書包正要回家的時候,老師把我召到教職員室,了解一下我的學習進度,抽問了幾道題目,老師覺得我的確明白課題,不是馬虎學習的一群,就是不能理解為甚麼考試分數那麼差,化學科成績差得要用「墮落」來形容,不堪入目,生物科老師也關心我在化學科的學習情況了。
 
「時間用在生物科和物理科,所以化學科沒辦法了。」我答不出甚麼別的,這回答是事實。
 
「班上有很多修生物、化學、物理的學生呀,他們也能應付這些工作量,過去也沒有學生出現過這個問題,你的一會成績是全城最強之列,道理上很難有現在的成績啊,最近課後是不是有太多事情要做,疏於學習了?」




 
生物科老師的語氣已經很照顧我的感受了,像化學科老師和班導師那種說話方式,我真的一句也不想聽。
 
「其實,我覺得自己寫字很慢,這是一個問題嗎?」我情不自禁問老師這個問題。
 
「甚麼?」
 
「我覺得寫字的速度真的令我追不上現在的進度,每晚學習到夜深,完成了功課就做不了習題,還有我每天也要找一段蠻長的時間重新寫筆記,不然幾個月過去了,我真的不知道學了些甚麼,這些工作量多得令我無法所有都完成啊。」
 
「寫字速度慢?」老師重覆了我的問題,陷入沉思。




 
「對啊,這個問題困擾我很多年了,以前我還有方法協調,現在我發現所有方法都沒有效用啊。」
 
「一會的時候你用甚麼方法?」
 
「整天在家複習啊,那時候用盡每天的時間,還勉強可以追上進度,但是現在的內容太多太深,還有各類需要手寫的報告。考卷也有大量像作文一般的試題,我根本不能在限時完成題目,很多題目我不是不會,是我寫不完啊,之前期末考的時候我只是完成了考卷的一半。以我現在的速度,我根本吃不消。」
 
老師再陷入沉思。
 
該不會在想︰這學生不適合考二會啊,回家吧。




 
我看著老師的臉,等待他的答案。
 
「這個問題…」老師答不出半個字,一直沉思。
 

 

 

 
老師知道我在等他的答案,一再沉思要怎樣答。
 
「抱歉,我不是想否定你,我當老師差不多二十年,真的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問題。你搞錯了甚麼嗎?這應該不是一個問題吧?」
 




跟期待有落差,老師的答案跟我過去的看法一樣,我想回答「現在這的的確確是個問題,把我拖累得完成不了學制要求的工作量啊」。想到老師剛才的沉思,我知道反駁他,他也答不出甚麼有用的話,「這不是一個問題」根本不是答案,不然為甚麼只有我一個人在面對這情況?
 
受過專業訓練、擁有豐富教學經驗、接觸過無數學生、眼前的這位老師,也給不出甚麼有用的建議,我嘆了一口氣,放棄繼續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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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無雲的晴空開始抹上紅霞,伏在地上兩米的影子在我身後躲避著陽光,零落街燈亮起,又一天隨著太陽沉沒而快要從日曆上消失。離開學校的時候,已經開始日落了。
 
我踏出校門,向著家門的反方向走,今天也是繞路回家。
 
從工藝書院回家的路,本來只有十分鐘的路程,但是我選擇往方城走──寧鎮下旁一片有名的人煙稀少地區,要走的路多出不少,卻途經很多沒甚麼人煙的地方,世界好像只剩下自己。
 
如果世界只剩下我,就沒有甚麼正常不正常的分別了。
 
我很喜歡這種靜,感覺不到寂,而覺得恬。走累了,可以站著發呆。每天有一小段輕鬆的時間還不錯吧。




 
我刻意放慢腳步,享受只有自己的世界。走過小路、公園,上過天橋,走過馬路,沿途沒有遇到半個人。
 
我踏著梯級,往隧道走去。來到轉角處,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我還以為自己幻聽了。
 
「杜麗程我終於抓到你了。」
 
李沛弦從轉角處露出身影,擋在我前面。
 
「為甚麼你在這裡?」
 
「為甚麼我不能在這裡?這段路沒有半個途人,如果遇到甚麼危險,可是沒有人知道啊,小妹妹。」
 
李沛弦向我這邊走近,本能地我不斷後退。
 




「我問為甚麼你在這裡?」
 
「你在期待甚麼嗎?」
 
拜托,不要用問題回答問題。
 
「期待?我期待甚麼?」該死,退到死角了。
 
「我知道的,你最近每天也走這段路,所以我今天在這裡等你。」
 
李沛弦知道我被生物科老師叫到教職員室,所以在我回家的路上等我?這麼閒?
 
「你跟蹤我?」
 
「我也很想知道六年的朋友最近避開我在幹甚麼嘛。」




 
我想離開李沛弦的視線,我不想聽到她的聲音,她擋在我前面,我怎麼跑也跑不掉,幹嗎開始的時候不立刻跑走!
 
「我知道,你很想有一個人明白你,站在你身邊,是嗎?」
 
「很吵,走開!」
 
我不想聽到李沛弦的聲音!我不想聽到李沛弦的聲音!我不想聽到李沛弦的聲音!我要離開這裡!你懂甚麼!
 
我使勁想把她推開的時候,李沛弦出手比我快,反過來把我的手抓住,然後又把臉靠得超近,盯著我的眼睛深處。
 
「告訴我,你在想甚麼。」
 
我真的害怕她在這種時候的問題,總是好像知道我在想甚麼,故意引導我到一個結論。
 
「沒…沒甚麼。」
 
「沒甚麼會這樣躲開我嗎?」
 
「都說了沒甚麼…」我的拒絕態度依然。
 
我的眼神一直避開李沛弦的視線。每次對望,靈魂都有種被吸出來的感覺,這種感覺很討厭。不只是眼神,她的問題我也是一直避開的。
 
我們之間的空氣停頓了數秒,李沛弦突然把我的手抽起,單手鎖住了我。
 
要用另一隻手抽飛我嗎?
 
我下意識閉上眼睛,預備接下來的一拳。
 

 
痛楚久久未到,我慢慢睜開眼,只見到眼前的李沛弦,臉依然靠得很近。有半刻鐘,我們四目交投,然後我立即別開了臉。
 
李沛弦用另一隻手,把我的臉拉回來。
 
「看著我。」
 
「你想怎樣?」我問。
 
我真的不明白,為甚麼她要大老遠跑到這裡等一個像弱能人士的我,還要跟蹤我很多天,她是跟縱狂?
 
「我都說了,這些空無一人的路,是很危險的,要是你有甚麼危險,誰知道啊小妹妹?」
 
「能有甚麼危險?」
 
「那麼你現在很安全嗎?」
 
「你立即消失我就安全了,還不快走?」
 
「如果我現在消失,而你明天能變得沒事,我立即消失。你敢肯定我剛才的話嗎?」
 
「李沛弦啊,我跟你說,不要總是我問你問題,然後你又給我一個問題可以嗎?很煩啊。」
 
「好啊,那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再問我一個問題,一人一個問題,好嗎?」
 
「為甚麼我要答你的問題?」
 
「你現在已經用問題答我的問題了。」
 
「…」
 
我沉默了一會,李沛弦解讀成同意她的提議。
 
「你是因為手的問題發愁嗎?」
 
我微微點頭。
 
李沛弦著眼點不是我的學習成績,而是我的身體狀況。
 
「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問題好像只有惡化但是工作量不斷疊加,我真的快撐不住了…」
 
這半年發生的事一下子在腦裡閃過,我不想從頭說起,我還不想自己崩潰的樣子給人看到。
 
「以前我已經跟你說,我知道你是有困難的。」
 
我開始忍不住抽答。
 
「你這是甚麼站姿。」
 
剛才以為她真的要打我的時候太緊張了。
 
「等一下。其實這個姿勢我很累。能放開我讓我先站好嗎?」
 
我們兩個姿勢一直維持著︰她抓著我雙手按在我頭上的牆身,另一隻手把我的臉固定著正面朝著她。她不累我也累啊。
 
「我讓你站好,但是手不能放,你會跑掉的。」
 
可惡。
 
李沛弦鎖著我的手稍微鬆開,讓我用腿把身體重新撐起來。
 
「好了,到我問問題,你究竟知道多少?」我問。
 
「我只是一直留意著你,很早、很早以前。我知道情況從高中第一階段開始就不斷惡化,陳冠亮他們也察覺到,但是你還沒有自覺。」
 
「那麼你們應該跟我說嘛!」我莫名地憤怒起來。
 
「噓,病人要主動求醫啊。」李沛弦冷靜回答。「其實早幾年,你作為當事人,相信你隱約感覺到的,我相信。」
 
「…」
 
的確是這樣。
 
「那麼現在是我問問題。你覺得即使能避開我,你能避開這個問題嗎?說不定這真的是一個病啊?為甚麼不去找醫生?」
 
我的理性開始失守,對於不知如何是好的局面,慌張的心情都寫在臉上。
 
「我連怎樣入手也不知道啊…怎樣查證,我很想有一個人告訴我…」
 
「世界這麼大,你一定不會是唯一一個,只要盡早處理,所有事都可以改變的,我相信你可以。」李沛弦說這些似有似無的話,我搞不懂她是在戲弄我,還是想幫我。
 
你說的我都知道啊,但是怎樣做啊…
 
我不斷抽答,強忍著淚水。
 
「跟你說一個故事,以前有一個笨蛋,經常被人取笑「笨蛋不能治」,她不相信,去找「笨」的醫治方法,到最後,他的智商高於平均,成為智商分佈最高的三成。當年的笨蛋,就是我。很多人認為︰智商是永遠的。其實人腦是有可塑性。你是不是該去想一下︰究竟你被甚麼慣常假設鎖定了?」
 
「假設?」我滿肚子疑問。
 
「說不定,這真的是一個病。為甚麼不早點去找答案?如果因為二會就放棄找答案,問題是不會突然消失,將來還會繼續存在。你可曾想過,先停學一會,嘗試找答案,然後再回到今天的事嗎?說不定時間會花得划算啊。」
 
「…」我又別開視線。
 
「看著我。」被李沛弦催促,我不由自主看著她的眼睛。「難道你想將來才花時間在這件事上嗎?」
 
「…」
 
「如果你現在出發找答案,說不定所有事還來得及啊。」
 
「…」
 
但是沒人能保證我現在停學,到最後是不是真的能找到答案啊。
 
「我知道你在想甚麼。你不踏出第一步,所有事都不會改變的。這點我猜你也同意,對吧?」
 
「…」我盯著李沛弦的眼睛,好像想要從她的瞳孔深處找到答案。
 
「我不繼續多嘴了,接下來的路只能由你決定,六年的朋友我想只能到這裡了。」這次先拿開視線的是李沛弦。「抱歉啊,剛才好像對你動粗了,手疼嗎?」
 
她的說話好像在引誘我撒嬌,我慌斃了的內心聽過溫柔的話,乖巧起來。
 
「很疼啊…我的手腕應該腫了一塊啦…」
 
「不要緊,這點痛會好起來的。」
 
這句話是意有所指?
 
「雖然這樣,我還是很喜歡剛才的你。」李沛弦突然說些難懂的話。
 
「甚麼?」
 
「受驚的你最老實,我很喜歡。」
 
「…」
 
「如果你每次都能這麼老實,我相信你會有更好的未來啊。」
 
「我可以問嗎?為甚麼到現在你還花時間在我身上?余望豪他們好像已經放棄我了,之前我在想,應該沒人會注意我了吧,除了現在成績差的事實。」
 
大概同學們都在取笑我的各種猴子戲,成為他們茶餘飯後的話題、休息時間聊天的笑話、認真唸書一群的警醒對象。
 
「我說過,我跟你是同一陣線的嘛。」哈哈,李沛弦忍不住笑了。
 
「又把我當玩具。可惡。」
 
「你現在是玩具啊,我還抓住你的手呢。」李沛弦的手已經沒有用力就是了。「其實因為每次見到你都嗅到熟悉的味道,情不自禁。」
 
原來是這個意思…
 
我開始想掙開李沛弦的手,她是變態。
 
「在亂想甚麼,不是那個意思啦。」
 
我不管,快放開我!
 
「好了好了,為表清白,我放手。」
 
感覺到我反抗的力度,李沛弦終於放開我的手。
 
「下次不准抓著我的手啊你!」
 
「如果我真的要硬上,剛才你已經完蛋了吧,小妹妹,這裡可是一個途人也沒有啊。」
 
也是…
 
「今天…謝謝你。」
 
「不用客氣啊,跟你同一陣線的嘛。」她又來這句。
 
李沛弦轉過身,準備離開。
 
「要重新站起來啊,不要一個人走沒有人的路,但是也要學會照顧自己。所有在你身邊的人都是看客,他們只會看著你受傷,很少會為你分擔,路還是要靠你的腿走下去,即使那是多麼崎嶇的路。讓人知道是為自己尋找希望,自己走下去是對自己負責。」
 
「…」
 
「路仍必須走。」李沛弦稍稍回頭,眼神落寞地說。
 
甚麼呀。
 
「杜麗程,下星期再見。」
 
直到剛才,這沒人經過的隧道只有我跟李沛弦,遠離人煙的方城只有我跟她的吵架聲。
 
她慢慢離開沒人的隧道,消失在隧道的另一端,無影無蹤,只剩下吵架的片段和話語,飄盪在隧道的空氣中。
 
難道,李沛弦也是我生命裡的看客?
 
不,我想應該不是這樣,要不然她不用花時間在我身上,今天大老遠跑到這裡跟我吵架。
 
「慣常假設啊,字寫得醜寫得慢難道真的是一個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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