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周一和周二,是工藝書院的試後活動準備日,除了籌辦活動的學生領導,所有學生不用上課,一、二會的備試生都不會在這兩天出現在學校裡。
 
「除了我吧。」
 
大清早我踏進校門。見到低年級的學生在球場打球、在飯堂混時間,有的躲在音樂室吃快餐店外賣,門外也嗅到薯條的香氣。
 
熟悉的畫面,不一樣的身份。
 
此情此境想起了當年的我,那些年的我應該更過份吧,偷了老媽的廉價化妝品回學校亂用、打架、跟同學在各種特別用途室開電動遊戲大賽,下午去卡拉OK,直到黃昏所有同學都因為家裡的門禁時間要回家了,我才不夠盡興地踏上回家路,那時的我完全無憂無慮,不用學習,根本沒有煩惱,是班裡自由的代號。
 




時間總在不知不覺間從手心流走,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幹那種事的年齡了。
 
「說回來,其實今天我不應該回來吧?」
 
嘛,可以的話,我真不想回來。
 
我開始找目標──社工室,底層好像不見,難道在上層嗎?在工藝書院讀了六年也不知道社工室在哪裡,看來這裡的社工存在感很弱啊。
 
我地氈式搜查學校各個樓層,從底層到頂樓,一直走一直走,都找不到。
 




「這學校沒社工室的嗎?我記得每天早會的時候有社工在學生旁走來走去呀,幻覺?」
 
我一直爬那道爬了六年的樓梯,一直想社工室究竟在哪裡,那是記憶深處的空白。
 
來到頂層,這是高中第二階段所有學生的課室,也有一些我從沒進過的特別課室,甚麼地理實驗室、美術室之類,總之是沒有好回憶的地方。
 
「不會在這一層吧,這裡我可是待了一年,記憶猶新,這裡沒有社工室呀。」
 
嘛,反正爬上來了,還是走一遍吧。
 




我一直走,一直檢查各個房間的門牌,門牌寫著房間的用途,但是檢查了幾個房間,還是找不到社工室。
 
「難道社工被辭退了嗎?」
 
我爬得有點累,想找個地方歇一歇。剛好來到自己的班房,從房門的那扇窗能見到燈是開著的。
 
「這個時候誰在裡面?」
 
不是所有學生都在家裡好好學習嗎?只有我這種壞學生在閒晃吧?
 
不管了,只是想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嘛。
 
我沒有多想甚麼,就直接推門進去。

映進眼簾的,是李沛弦,她好像在整理甚麼東西。




 
現在學校上層應該空無一人,她每次都在這種時候抓著我,也不是幹過甚麼奇怪的事,就是很不舒服,所以見到李沛弦的身影,我立刻把門關上。
 
「杜麗程你別跑!」隔著門傳來了李沛弦的咆哮。
 
見到我了嗎?只是兩秒的時間啊?這樣也見到我嗎?
 
不管了,先逃命吧。
 
我關上門然後立刻往樓梯拔足狂奔,跑的時候我聽到身後的門被用力打開,裡面的怪物跑了出來,腳步聲是恐龍般響亮。
 
「杜麗程你別跑!」
 
傻瓜,哪有小偷會站著等警察來啊?
 




甚麼?我是小偷?
 
我回頭看一下後面的情況,只見李沛弦是窮追猛打的架勢,快要追到的時候,我轉過身,張開手擋著她來勢洶洶的身體。
 
「呼…呼…呼…呼…你追出來…幹甚麼?」我不斷喘氣。
 
「見到你跑…呼…呼…我就想…呼…追出來了。」
 
看著對方大汗淋漓的臉,我們不由自主發出一陣竊笑,順道調整一下呼吸。
 
「你在班房幹甚麼啊?」待呼吸順暢一點,我開口問。
 
「我們一起到班房吧。」李沛弦推我的背,往班房的方向。
 
「喂啊,我在問你在裡面幹甚麼啊。」




 
「跟我來班房就知道了。」
 
「有甚麼不能現在說嗎?」
 
「我想你陪我一下嘛,一下嘛,一下嘛。」李沛弦抓起我的手慢慢甩了幾下,要我跟她進班房裡。
 
「好…好吧,就一下啊。」
 
她想我到班房裡幹甚麼?
 
打從隧道那一次,我有點害怕跟她獨處,直覺跟我說︰她不是用一般朋友的眼光看待我似的,還有為甚麼她只會在跟我說話的時候才把臉湊得特別近?我沒見過她湊近其他人的臉呀。
 
難道她…
 




是我多心了嗎?
 
踏進班房,李沛弦把門關上,在我面前走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的桌子上有幾幢小冊子、一疊紙張。
 
「你是活動的學生領導嗎?」看著桌上的東西,我猜不到李沛弦在幹甚麼。
 
「不是啊。學生領導我以前當過,太無聊了,不想再幹。這是過幾天年末頒獎禮的場刊啊,還有學校死要面子的校外獲獎名單,陳老師找我幫忙負責場刊的部份,要我找印刷公司印一大堆這樣的場刊,再把對摺好的死要面子名單放在裡面,今天要交給陳老師。」
 
原來是班導師陳老師的差事。

「陳老師很可惡啊,要我上午九時就把印好的場刊拿回學校,起初以為當運輸就完事了,到教職員室送貨的時候還要我把死要面子名單一張一張放到裡面才算完成,待會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工作。」
 
所以李沛弦現在的工作是把那份名單放到場刊裡面,看著桌面的單張,數目不少啊。
 
「那個頒獎禮太多餘了,每年一次,每次發呆到完場,今年我一定要翹掉。」李沛弦下定翹課的決心,嘛,說實話我也不想出席那種無聊場合。
 
年末頒獎禮是一年一度的學校盛事,因為在場有家長教師會的代表人物和校外人士出現,校長藉這個機會向外宣傳自己的學校,又是考慮到學校名氣。宣傳的重點不外乎學生校內的學業成績跟校外的比賽獲獎名單。還記得兩年前我拿到學年經濟與會計科科目第一的時候,本小姐的名字出現在當年的場刊裡,我把那份場刊收起來當紀念呢。
 
雖然一會過後在想︰校內成績沒甚麼值得炫耀。
 
「那麼…要我陪你是要幹甚麼?」我有點膽顫心驚地問,有時我真不知道她在想甚麼。
 
「剛剛我完成了幾百份,還有一堆未完成,頭疼起來的時候就見到你了,這時間不是正好?」
 
媽的,這個時候的她八成想找我尋開心。
 
說明完畢,李沛弦坐在座位一動也不動,一直盯著我看,好像在觀察我有甚麼反應似的,也像見到蟲子的麻雀。
 
我對她的視線有點恐懼,別開了臉,心裡一直找甚麼東西或是話題舒緩沉默的空氣。
 
「對了,我買了些東西,要吃嗎?」李沛弦見到我困擾的臉,把話題拉到其他地方。
 
她從袋裡拿出幾包零食,打開包裝紙,放在我面前。
 
「來,吃吧,這些味道都不錯啊。」
 
我一臉狐疑,這是要幹甚麼?要我陪她就是讓我吃東西?還是說有其他事嗎?
 
「不用害怕啦,裡面沒有迷藥啊,你也見到包裝是剛剛才打開吧。」李沛弦見到我戒備心滿滿,說服我放下防禦心理。「雖然我很想下迷藥。」
 
「甚麼?」
 
「開玩笑的啦,來吃吧,別浪費。」
 
李沛弦這樣說,我也不能一直拒絕吧,禮貌上還是要吃一點。
 
班房裡只有我跟李沛弦,場刊都曬在一旁,我跟她對著坐,她讓我吃東西,手一直托腮看著我,我有點不好意思。
 
跟李沛弦獨處的時候感覺真的怪怪的,有其他人在一起的時候明明很正常。

我放了幾口到嘴裡,一直嘴嚼,嘴嚼,嘴嚼。
 
好一段時間,我跟李沛弦沒有任何對話,她只是看著我吃東西,我一直迴避她的視線,想瞎聊些甚麼,但想不到話題。
 
「味道還好嗎?」打破沈默的是李沛弦,問了個可有可無的問題。
 
嚼嚼嚼
 
「不…不錯啊,我很喜歡零食。」
 
嚼嚼嚼
 
「這樣就好。」一個禮節性的回答。「我還在想你會覺得不好吃嗎。」
 
嚼嚼嚼
 
「不…不會啊,怎麼會呢。」
 
嚼嚼嚼
 
「其實啊。」我按奈不住再問。「其實要我陪你幹甚麼呢?」
 
嚼嚼嚼
 
「你現在的臉很像一隻倉鼠啊。」李沛弦無視我的問題,突然說起奇怪的話。
 
「甚麼?」
 
「你吃東西的時候總是把嘴巴塞得滿滿的,一個勁地嚼,樣子很有趣,看著你的吃相,有種幸福的感覺。」
 
這是甚麼花式調侃?
 
「陪我幹甚麼呢。我想了一會,好像沒甚麼特別想幹的事啊。」她這時候才答我的問題。
 
嚼嚼嚼
 
那為甚麼要抓我到這裡來?!
 
「如果我說︰『我只是想看你吃東西的臉』,會很奇怪嗎?」
 
當然是肯定的!你發燒了嗎!
 
「我的臉很好看嗎?」咀嚼完了,我問。
 
「這裡空無一人,突然有一個人出現了,就想抓著她陪我一下嘛,寂寞啊。哈。」

不知道李沛弦這句話有多認真,單純的玩笑?
 
「要我吃就可以嗎?我吃給你看。」
 
「你應該有事要忙吧?不然今天不會回來。有甚麼事嗎?」
 
對啊,見到李沛弦之後只管跑,完全忘了今天有要事在身。
 
「對啊,我要找…」我猶疑了半刻要不要說實話。「社工…」
 
「…」李沛弦想了一會要怎樣回話。「手的問題?」
 
我微微點頭。
 
「你開始找答案了吧。我不是甚麼專業人士,如果有甚麼事需要幫忙的話就跟我說吧,能幫的我會幫的。」
 
「嗯…嗯。」
 
說回來,社工室在哪裡?剛才找了很久但找不到。
 
「李沛弦,你知道社工室在哪裡嗎?我找遍整間學校也找不到。」
 
「社工室啊,在學校後門旁邊那個很像儲物室的地方,沒有掛門牌的。」
 
怪不得一直找不到,原來沒有門牌,還要在學校後門那麼隱蔽的地方。
 
「謝了,那麼我現在去找她了。」
 
「謝謝你陪了我一會兒啊。」李沛弦看著站了起來的我說。「要擦一下嘴巴嗎?碎屑沾到嘴邊了。」
 
「是嗎?」這個我沒感覺。
 
「來,紙巾。」
 
「謝謝。」
 
接過紙巾,我先整理好儀容。
 
「李沛弦。」正打算離開的時候,我把準備工作的李沛弦叫住。「你覺得我到最後會沒事嗎?」
 
「…」
 
李沛弦一時語塞,不知道怎樣回話,垂下頭呼了一口氣,然後看向窗外,思考了一會。
 
「我相信到最後你會沒事的。」
 
相信?
 
「但是你要自己努力走下去啊。身邊所有人都只能陪你走,最後走下去的人,還是你自己。」
 
「…」這次換我語塞。
 
「我知道一個人走下去的苦,有甚麼事我能幫忙的話,儘管跟我說吧。」李沛弦回過頭來,凝望我的眼睛。「我跟你是同一陣線嘛,對不對?」
 
又是這樣,總是在說認真話的時候開玩笑似的。
 
「嗯。那麼我們下次見吧。」
 
「再見。」
 
我向著班房門踏出步伐,離開了班房,剩下還在工作的李沛弦在空無一人的學校上層。
 
從裙子的腰袋裡違規拿出手機看時間,快到正午時間,距離午飯時間還有好一會兒。今天是工作日,試後活動準備日應該沒有學生要約見吧,這個時間社工應該在社工室閒著,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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