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的起床時間是上學日的七時正,鬧鐘響起的同時,聽到光哥出門的鐵閘聲,梳洗後我沒有換校服,而是到書桌複習,這兩天花了很多時間在處理手問題上,好像沒怎樣複習,進度還是要追回的。
 
「而且我的手寫速度比一般人慢,寫習題的時候真的無比吃力,要多用功才行。」
 
雖然翹課是為了複習,但心裡總有點愧疚,學生應該在上學日到學校呀,醒來了但不到學校算甚麼學生?
 
「翹課也不是第一次,老師的預約臭罵不也是翹得理直氣壯?現在才說愧疚,跟做了壞事才懺悔有甚麼分別?」
 
雖然這未必是甚麼壞事就是了。
 




我把鬧鐘設定在十一時半,開始複習。
 
時鐘一分一秒地過,我一屁股坐了差不多四小時,早餐也是在書桌邊複習邊吃。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時間到了嗎?換校服吧。」
 
現在起程到學校,應該就是學校剛下課不久的時間。只要不到上層,見不到班導師陳老師大概就沒事了。
 




我若無其事地踏進學校正門,沒人發現我今天逃課了,放學後又回來學校。
 
我走到後門的社工室,裡面沒有燈光。
 
「我來得太早嗎?」我掏出手機看時間,的確早了一點,只好在門外等一下好了。
 
在這個空無一人的角落,感覺到份外寧靜。
 
可能我真的比較喜歡獨處,我的確很喜歡那種世界只有自己的感覺,無拘無束,不用跟任何人比較。
 




──不要一個人走沒人的路。
 
「或許,走有途人的路太辛苦了,才嚮往沒人的路。」
 
突然發現一個事實︰世界不會只有自己,但路總是只有自己在走,求助也沒人能幫自己、會幫自己。這段路是孤獨,還是不孤獨?如果有途人的路也是一道充滿孤獨的路,途人有存在的必要嗎?我感受不到找人傾訴就是尋找希望的感覺,至少到目前為止仍然是這樣沒錯。
 
「我不是醫生,無論如何,斷症還是要找專業人士才行,口說無憑,再多都是廢話,過去一年充份體會了。」
 
我仰望著藍天沈思,湛藍的晴空清澈得有憂鬱的感覺,天空是不是快要哭了?
 
「杜麗程你來了嗎?抱歉啊,我來晚了一點,快進來吧。」突然聽到游姑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又掏出手機看時間,她遲到十分鐘。
 
「請坐吧,剛剛在外面等很久了嗎?」
 
「不要緊,一會兒而已。」




 
「真抱歉呢。」游姑娘為自己遲到不斷道歉。「你可以再抄一次中英文給我看嗎?就這兩張的第一句吧。」游姑娘翻出來兩張資料給我。
 
「好的。」
 
──極端的想法通常伴隨著個人的情緒波動…
 
──Dyslexia is inability in writing or reading, or both…
 
「我寫好了。」
 
「讓我看看。」
 
跟上次不同,游姑娘把我上次的字跡跟今次的仔細做對比。
 




「之前你說的問題,昨天我把你的手抄拿到特殊學校的駐校醫療團隊讓他們檢查有沒有甚麼問題,也找過資料看看這能否歸類為一個病,結果我們都覺得這不是一個大問題,單純字體不美觀而已,放慢寫就行了,你不用擔心。」
 
你看的是甚麼資料啊?該不會是網上的資料吧?我也看過啊,我找了半天然後找到這可以是一種病啊,你找了甚麼呀?還有我現在已經寫得有夠慢了,還不夠慢嗎?
 
「還有我跟你的班導師陳老師確認過你的學習情況了,他也不覺得你在學習上有甚麼大問題,可能是時間分配有改善空間吧,你現在的成績算是優良的,說實話,學習上我看不到有甚麼問題。」
 
陳老師…原來你遲到的原因是去找陳老師…怪不得你開口就只懂否定,他只會一個勁地說不是不是,不會嘗試了解學生。你讓我知道你找過陳老師,等於跟我說「我現在找你是浪費時間」,兩天前我已經找過他呀,還被他臭罵了很久。
 
「上一次你說在考試時寫得慢而答不完考卷,你是二會的備試生,其實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很多同學身上,但是你很厲害啊,成績比平均線要好,所以你不可能是讀寫障礙,這是我的看法。」
 
又是學年頭十之類的看法,煩死了。
 
「那麼…如果我想做更深入的檢查,要怎樣開始呢?」我重提兩天前的問題。
 
「…」游姑娘臉上的微笑不見了。




 
對啊,我覺得你不夠專業,你跟陳老師總是彈同一個調子,要我怎樣聽你們的?

「我看過不少資料,可惜沒有找到醫治的方法,評估也是困難的,因為不知道你的身體哪裡有問題,是腦嗎?手嗎?還是其他地方?寫字慢、不好看是個徵狀,但背後的原因可以很複雜,判斷的方法我想也是找不到的。」游姑娘好不容易答出了甚麼好像有內容的答案。
 
一句總結︰我不知道。這樣不就好了?幹嗎要堆砌一個似是疑非的答案?
 
我開始失去耐性。
 
「明白,謝謝游姑娘,抱歉打擾了這麼久,麻煩了你這麼多。」現在的我只想快點離開,讓我走吧。
 
「不會,不會,解決你的煩惱是我的工作。」
 
是嗎?煩惱解決了嗎?
 




「你有甚麼煩惱的話再找我吧。」
 
找你們有甚麼用?像錄音機一樣重覆一樣的話?還是給你們罵,不斷否定我說的?
 
「好的,明白了,謝謝。」
 
我站起來步出社工室。
 
「學校果然不是一個好地方。」
 
就是廢話太多,又幫不上忙。經常見到電視說有煩惱要找師長傾訴,現在覺得簡直是笑話。
 
「走吧走吧,我不想待在這裡了。」
 
我急步走向學校正門,走過球場的時候,見到余望豪站在球場旁邊,本來我沒打算要上前搭話,但是他看起來很閒,四處張望,最後還是見到我了。
 
「杜麗程,好久不見了。」
 
「甚麼呀,上星期覆核考卷不是見面了嗎?在這裡幹甚麼,很閒嗎?」
 
「我在等陳冠亮。」
 
「他在哪?」
 
「在廁所拉屎。」
 
我說…你們用字可以文雅一點嗎?
 
「你今天幹嗎曠課呀,現在又跑回來,不理想。」早上上課時候不出現,現在又跑回來,常理來說的確很奇怪。

「下午我才去診所,說回來,今天幹了甚麼?」會去診所沒錯,回來幹甚麼就不說了。
 
「不知道,剛剛我睡死了一樣。」
 
「睡?為甚麼不回家睡?」
 
「反正我在哪裡都能睡,但是明天不回來睡了,我發現我笨了啊,今天出席人數不到一半,我跟陳冠亮是傻子的一員,其他人一定在複習了吧,可以不回來為甚麼要回來?」
 
「陳老師沒反應嗎?」
 
「他算好出席人數就當完事了,沒說甚麼,所以才覺得笨了,原來老師也不覺得是一回事。」
 
這時候陳冠亮從廁所出來,在用自己的褲子抹乾濕透的手。
 
「杜麗程,為甚麼在這裡啊?不是逃課嗎?」
 
好了,跟陳冠亮的鬥嘴開始。
 
「我待會會去診所。」
 
「裝甚麼,這個樣子哪裡有病?陳老師知道今天所有缺課的人都是曠課,你就不要裝了。」
 
「…」
 
「等著學校的缺點小過吧。」
 
來到這一步,工藝書院甚麼的我不怕。
 
「你管好你自己吧,整天忘東忘西,經常欠交功課,還唸我。」
 
「還會精神地頂嘴,我就知道你沒有生病。」陳冠亮繼續攻擊我。
 
是啊,我在裝病啊,滿意了沒有。
 
「李沛弦今天不在,我一定要贏你一次。」
 
「…」
 
「有甚麼想說嗎?豆丁。」
 
「幹嗎聊起她,她人又不在。」
 
「她總是罩著你,今天你輸定了。」
 
李沛弦…總是罩著我…
 
「噁心鬼,你啊。」我厭煩地說。
 
「誰比你噁心,沒病又說自己生病,還裝女孩子,平時不是揍我嗎?來啊,給你揍。」陳冠亮露出肚子,好像真的讓我揍。
 
沒病又說自己生病…噁心…
 
霎時不知道怎樣頂嘴,呼吸開始紊亂。
 
「甚麼啊你,突然不說話。」

我滿臉通紅,視線朝著地上。陳冠亮的說話不是故意的,這點我也是知道。
 
「怎麼啦?我說了甚麼過份的話嗎?我道歉吧。」陳冠亮稍稍蹲下偷看我的臉。
 
「哼!」我想不到怎樣回話,只好用最後的力氣裝高姿態。
 
「你們吵夠了沒,陳冠亮你不是說去吃飯嗎?」余望豪語氣有點不耐煩。
 
「已經這個時間了嗎?那我們快走吧。杜麗程一起去嗎?」
 
「不…不用了,診所預約時間快到了。」
 
「真的生病了嗎?抱歉啊,快點養好身體繼續複習吧,二會加油。」陳冠亮為我打氣。
 
「你先管好自己吧,人家的成績突飛猛進,物理科是學年頭十,你算甚麼?」余望豪說。
 
又是學年頭十。
 
「很過份啊,我在關心她啊。」
 
「我在關心你啊,混蛋。」
 
對著余望豪的臭罵,陳冠亮開始招架不住。
 
「杜麗程。」正打算離開的余望豪叫住我。「過去發生了甚麼事不要記在心裡吧,打起精神。加油。」
 
「嗯。」
 
「陳冠亮,走吧。」
 
見到他們離開學校的背影,我禁不住要爆發的情緒,衝到上一層的廁所洗臉盤。

 
「嗚…嗚…剛剛的說話不是那個意思啦…嗚…」這是我人生第一次躲在廁所落淚。
 
「又不是作奸犯科,只是懷疑一個問題是一個病呀,為甚麼好像犯了天條一樣?」
 
那種感覺誰會懂?這不是我想要的呀,我不想正正常常過活嗎?我就是覺得不正常才會想找解決辦法啊。
 
「嗚…李沛弦啊,其實你是不是明白我的情況啊?嗚…」
 
這樣說雖然很不中用,這刻我很想有個人在身邊鼓勵我,我要找李沛弦嗎?從過去幾年的相處裡,總覺得她知道些甚麼,但是每次答案就是很虛無,往後回頭想一下,才發覺她說的話是對的。
 
「這條路究竟要怎樣走…」
 
如果放棄找答案,所有事會有個更美好的結局嗎?
 
如果繼續找答案,所有事一定有美好的結局嗎?
 
「我只知道現在不論怎樣選擇也很痛苦…嗚…」
 
蹲在廁所的我不斷抽答,徬徨、猶疑、擔心、恐懼……百感交雜。
 
──打起精神啊。
 
這件事要打起精神不容易啊。
 
前路依舊朦朧一片,世界依然是只有我一人的感覺。可能,途人的確出現在我身邊,跟我擦身而過。只是,我真的找不到他們、感覺不到他們。
 
一直哭,一直抹眼淚,袋裡的紙巾都用光了。我看了看手機的時鐘,原來快到預約看診的時間了。
 
我的眼睛哭得紅通通的,任誰看到也知道我大哭了一場。我不打算再分神在意這些,因為我知道,看到我哭臉的那個誰,只會跟我擦身而過,回過頭來,只見到背面,樣子、稱呼等等存在的標誌我不會問他,他當然不會問我。
 
「除了…」
 
快走吧,要不然趕不上預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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