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勵志] 命運的顏色 - 一個書寫障礙患者的故事: 第23章 - 診斷 (二)
離開社工室後一直躲在廁所，最後沒時間吃午飯，哭累了肚子響起來。
「可惡，為甚麼身體這麼不中用。」
現在去吃飯的話鐵定趕不上診症時間，我隨便買了個麵包當午飯算了，總比甚麼也不吃要好，一天三餐不好好吃，前路也沒有氣力走下去。
「一個人也要好好吃飯。」
「抱歉，診所範圍禁止進食。」
「？」
在登記處完成登記手續後，我坐到候診大堂，有個阿姨走過來跟我說明診所規則。
「為甚麼？」
「坐在這裡都是病人，在這裡進食容易感染傳染病，所以禁止了。」
神經病，哪有診所禁止進食啊，私營診所裡有人吃外賣啊。
那個姨姨一直站在我面前，要我不好意思繼續吃。嘛，我到外面繼續吃好了。
「待會的醫生會跟我說甚麼呢？該不會跟學校社工老師說同樣的廢話吧。」
我站在診所外面一邊嚼麵包，一邊猜待會醫生會說甚麼話。
說廢話不要緊，繼續指路就行了。現在的我，聽到甚麼話應該也不會有大反應了，應該吧。
吃完麵包，我回到候診大堂，長長的人龍久久未消散，往後時段的候診者如貫而進，我等了半小時的這段時間裡，候診人龍明顯長了一截，我心想裡面的醫生在幹甚麼，公營診所要看的病都是傷風感冒為主，不就是用聽診器碰兩下、用電筒探喉，然後寫藥單就完成一個嗎？難道現在要聽脈搏？
正當我煩惱要等到多久，診所姑娘終於喊我的名字。
「杜麗程，請到三號診症室。」
「好。」
我走到診症室然後推開大門，裡面坐著一位老醫生，滿頭花髮，眼睛只睜開了一半，睡眼惺忪的感覺。
我突然明白為甚麼要等這麼久了。
「醫生你好。」
「身體有甚麼不舒服嗎？」老醫生語氣無力，拿著聽診器。
該不會在想︰這個妹妹八成又是騙病假條的，真是懶惰。
「醫生，我覺得我的手有問題啊。」
「甚麼問題？」
「我寫的字很難看，很慢，這是個病嗎？」
「甚麼？」
幹嗎你們的反應都是一個樣，真沒新意。
「我覺得自己的手抄速度跟字體比同齡人差得多，我在想這會不會是個病。」
「這不是一個病吧。」醫生的答案也是沉悶。
「但這問題的確已經到了會影響日常工作的程度了，學業上所有涉及手寫的工作我全部無法應付，每次拿起筆我都覺得很困難，特別是英文，我真的覺得太困難了，最近我甚至認為這是個病，網上也有些病帶有這個徵狀，所以我想請教醫生，這會不會真的是一個病。」
「可以請你先讓我看看你抄成甚麼樣子嗎？」
這動作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醫生給我白紙、筆、中英文文章各一篇，我在白紙上抄了兩篇文章的第一句。
──殊途同歸，但通往終點的路不會多不會少…
──Life is about the destination, not the journey…
「寫好了。」
「這不是問題呀，更不要說生病了。」醫生看過我的字跡，立即給評語。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覺得是病了，給我轉介信就是了。
「為甚麼你覺得是一個病呢？」醫生反問。
「剛才也說了，我比同齡人的抄寫速度跟字體相距太遠，特別是速度，慢得令我無法完成日常工作量，長此下去，維持著這個速度不會是好的方向，所以我想找方法解決。」
「抄得慢就是一個病？我不也是一樣？我也抄得慢呀，你看我。」
老醫生立即抄了幾個字給我看，手抖得很厲害。
拜托，你為甚麼不回到十幾歲再抄給我看呀？我可是比你年輕很多啊，我跟你的活動速度應該相差很遠啊，如果你能每小時跑兩公里，是不是我這個年齡只要跑得不比你慢就沒事？你這說法是用子彈火車跟蒸氣火車比較啊，同樣是火車，知道相距多少個年代嗎？知道速度相差多少嗎？那現在為甚麼你用自己跟我比較？公平的比較是你的孫兒跟我比較啊醫生。
我一肚子想說的話，但是忍住了，反正說了，也無補於事。你認同我好，不認同我也好，他不是這方面的專科醫生，我不用聽他的，他給我寫轉介信就好。
嗯。
「網上的資料說明這可能是一個病，我作為當事人也覺得真的嚴重到需要找治療方法了。想請問如果我想到其他專科排期接受檢查，你可以為我寫轉介信嗎？」
「這個啊，我自己是覺得你真的沒問題。你覺得自己是甚麼病呢？」
「讀寫障礙，我猜這個病的可能性很高。」
這個問題怪怪的，明明我的立場是病人，他的立場是醫生。
「那…那…」老醫生猶疑了一會，應該是第一次聽到病人有這種要求。「好吧，讀寫障礙這個病我記得是腦部出現問題，香城的腦科我想未必會接受你的預約，這樣吧，我轉介你到精神科吧，再由他們判斷要怎樣分流。」
精神科呢…
「好的，謝謝醫生。」
「你要有心理準備，公營專科的輪排時間很長，動輒數年，分流診斷已經一年，見精神科醫生再排三年，這點先給你知道。」
來回要四年…如果萬事順利的話，大學也差不多畢業了。沒辦法，只能先嘗試了。
「我現在寫轉介信吧，等我一下。」
老醫生開始用不熟練的手勢打轉介信，雙手豎起食指，看著鍵盤不斷按下按鈕，時而抬頭看屏幕確認沒有輸入錯誤，有錯誤的話緩慢地拖動鼠標進行修改。明明只是兩、三行的文字，年青人不用看鍵盤、用十指輸入只需要兩分鐘左右，但是閒得一直盯著手機時間的我呆坐了十多分鐘，我在症診室已經待了數十分鐘了。
真想不到，我抄寫方面的工作效率跟一個老人家相同呢，還是十多歲的我覺得自己太遜了。在家用電腦輸入的話，我的速度可謂神速，還記得低年級時候的電腦輸入法比賽我是高名次，為甚麼跟抄寫表現的差別這麼大？為甚麼問題只出在抄寫上？
我真的不明白，我不明白啊。
嗶嗶嗶嗶嗶嗶…
老醫生從列印機拿出打印好的轉介信，複看了一次內容，在上面簽名、蓋章，每個動作，身體也微微顫抖。
──我不也是一樣？
我跟你很不一樣啊老醫生，我不會抖成這樣。
「轉介信寫好了，你拿著這個去公營專科預約吧，今天的辦公時間都完結了，等明天吧。」
「好的，謝謝醫生。」
「身體還有甚麼問題嗎？」
「沒有了，謝謝。」
接過轉介信，我離開了診症室。踏出症診室的時候，我感覺到無數怨恨的眼神射向我身上，殺氣足夠把我蒸發掉，這時我發現候診大堂的人龍長了大約一倍。
「她跟醫生在裡面幹甚麼呀？」「有甚麼病要看這麼久呀？」「傷風感冒要搞半個小時嗎？」隱約聽到候診大堂傳來這些說話。
我很不好意思，垂下頭立刻往登記處跑，趕快付錢就走了。
在香城的醫療系統裡，這刻有種被推來推去的感覺，總是聽到「我不能診斷出甚麼，你到其他地方去吧」，是因為這個問題真的很罕見？還是醫療系統的各個部份對診症都不用心？還是醫生只會處理熟悉的病？
嘛，總算是踏出了第一步，上星期為止還只是懷疑的階段，沒有任何實際行動，現在到了去專科門診預約的階段了，想不到人一有行動力，要有的進度最後還是會擠出來。
「等候期大約四年啊…」
說回來真想不到診所原來有轉介服務，如果我一早知道的話，就不用找得這麼辛苦了，但是剛才醫生要我提供診症方向，他好像不會診斷這種病症，怎麼診所都這麼怪？醫生唸醫的時候都唸了些甚麼，每個醫生好像都說「我不會診斷」。
不理了，明天到專科門診部預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