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我的問題,孫楚遙落寞地左顧右盼。
 
「嗯。」孫楚遙尷尬地點頭。
 
怪不得她長得孔武有力,原來是職業運動員。
 
「現役?」我問。
 
「不,退役很久了。」




 
「為甚麼不繼續呢?」
 
「運動員的壽命很短呢,我不能無止境繼續,要盡早為自己打算啊。將來沒錢難道向代表隊要嗎?不如跟政府要。」孫楚遙苦笑。
 
「你不是香城代表隊的王牌嗎?就這樣退出很可惜啊。」
 
「曾經是王牌之一沒錯,我代表過香城參加世界大賽,拿過獎牌呢。」孫楚遙靦腆著說。
 
「如果繼續的話,能拿下更多獎牌吧?這麼年輕就參加世界大賽,還拿下優異成績,你一定可以的。」我說,像替她感到不值。




 
「…」孫楚遙一臉感概,她第一次露出認真的表情。
 
「要答嗎?」旁邊的穹雪霞問。
 
「沒關係,我不介意聊這些,我想得很清楚了。」孫楚遙說。「站在世界比賽的頒獎台,曾經是我的夢想。不是站在兩旁,我想站在正中間,這是我一直做不到的。
 
我由十歲開始騎車,由校隊、通過選拔、成為香城代表隊的一員,到站在世界比賽頒獎台領第一面獎牌,我用了五年時間。很記得那年我只有十五歲,項目是少年組長途單車賽,雖然只拿下銅牌,但是教練說我可以拿下更好成績,於是來年我參加同樣的世界賽,拿下銀牌,這兩年已經是我運動員生涯的巔峰,是我的極限了。」孫楚遙說起自己的故事來。「你在搜尋器上搜我的名字,能搜到這張照片呢。」
 
說著,孫楚遙把手機的螢光幕亮起遞給我。一看,牆紙是孫楚遙的一張笑臉,一個全身照。舉起獎牌的姿勢,汗水照出陽光,卻見不到腳下的頒獎台。




 
「這張照片好像很美,但是我知道照片的背景,還有…我的結果。每次掏電話不是要自己回望當年的成績,而是要失敗的經歷告誡自己。」
 
真諷刺…竟然挑這張照片告誡自己…
 
「當年教練不斷鼓勵我,要我別放棄。代表隊成員拿下獎項,教練除了獲得獎金,還有工作能力的肯定,這樣他就不愁沒工作了。」
 
錢,還是這點。
 
「當時我覺得教練的說話是事實的全部,所以更用功練習和調理身體,但是事與願違,下一年的比賽裡,我沒有拿下任何獎項,教練也感到意外,即使不斷練習,我的成績不升反跌,教練開始覺得我得獎無望,把我打入冷宮,轉而重點培訓其他成員。」
 
相當現實呢…
 
「當同齡朋友在備考二會,我在代表隊受訓;見到他們考到好成績、好大學,我還在受訓,但是沒有再拿過任何獎項。我開始想︰追夢時間是不是已經過了?我一直努力,跟夢想的距離反而遠了,可能我根本沒有力量實現這個夢想。」
 




得不到回報的付出,誰也接受不了啊,這種感覺我多少感受得到。
 
「令我心生退意的是十八歲的香城地區賽,地區賽的水平要比世界賽低很多,但是我的成績是三十甲不入,被其他成員暗地裡取笑『垃圾』,教練倒是沒有責備,很記得當年他的表情是在說『意料之內』,所以我知道︰我的運動員生涯已經完結。夢,追過了,要為自己的將來打算了。」
 
失意的時候,不但沒有半個人安慰自己,還被譏笑…
 
「那時我為自己定下死線,如果二十歲仍然不能實現夢想,就退役了,結果到二十歲為止,莫說我不能實現夢想,連參加世界賽的入場成績都沒有再達到過,所以理所當然地,我退役了。」
 
原來退役是因為成績倒退,已經不可能再超越自己了,即是說我剛剛的說話觸碰到她傷感的神經?
 
「很多運動員,可能不願意接受自己要退役的事實,可能因為仍然想到賽場,也可能因為不知道要幹甚麼,所以選擇仍然留在代表隊,直到差不多三十歲,代表隊不再需要老將,才捨不得地離開。這是人生只有運動的後果,當了差不多三十年職業運動員,他們只會運動,沒其他目標、可以做的事。成功了,奪金了,當然名成利就,退下來也不愁沒工作,但是像我這種半吊子,我知道不能在運動界發展,所以退出好了。」孫楚遙說。
 
「即使在世界賽拿過獎牌?」我問。
 
「不要小看這個世界啊,現實很殘酷的。所有人只會看誰是第一,第二、第三跟沒領過獎沒分別。想像一下︰廣告代言或者體育中心找教練,會找不是金牌得主嗎?那樣影響面子質素。廣告界會問︰為甚麼不找第一名?體育中心會問︰要學員以第二、第三為目標嗎?這是很現實的問題。所以不是第一的名次,沒人會在意的。拿銀牌那一年,如果我能快幾秒,可能今天就不會在這裡了。」




 
人生最青春的歲月奉獻給運動,卻換來這樣的結局…
 
「我不想一直運動,直到被代表隊辭退,所以早早主動退役,開始新生活好了。」孫楚遙說。
 
「那些年你接近沒有上學吧?二會的考試內容又難又多啊。」我問。
 
「對,直到我退役,我都沒甚麼時間上學,十五歲以後尤其少,之後直接中學畢業了。但是香城對退役運動員有關照,還想唸書的話,會不斷提供支援,考大學的時候會幫忙寫推薦信,能得到退役運動員的一點點優待,當然決定權還是在大學一方。」
 
即是說孫楚遙是用退役運動員身份考入香城大學?
 
「運動員通常唸書成績不太好,我是典型例子,二十歲才備考二會,結果只有兩D,這個成績連一般大學也不會取錄啊,本來沒有妄想香城大學會取錄我。
 
不知道是命運的安排還是怎樣,備考二會的時候,閒時有去一所教育機構當義務老師,教授運動知識和體格鍛練,還有輔導工作,一當就是兩年。報大學時候碰一下運氣,結果得到了香城大學的面試邀請,那時候我相當意外。」孫楚遙說。
 




二會的大學入學面試相當罕有,因為放榜後學生每提交一次科目排序,學系要在三天內處理上萬個申請,完成所有遴選程序。得到面試邀請,已經是成功的一半。
 
「本來面試官應該只是見到推薦信,循例約見我而已,但是當他知道我曾經用運動方面的知識講課,還當了長期運動方面的義工,就對我相當有興趣了。我記得面試官蠻高興的,最後真的錄取了。事後發現,原因之一可能是當義教的機構跟香城大學有合作關係,學系教授可能聽過我的事跡,印象分加了不少。」孫楚遙說。
 
無心插柳柳成蔭,還算不錯吧。
 
「所以我是二十四歲的二年級學生,也不像你們聰明。」
 
「抱歉啊,好像聊了不該聊的話題。真想不到有這樣的來龍去脈。」潔可兒說。
 
「你沒聽過嗎?我說過不止一次了。」孫楚遙說。
 
「沒有,我只聽過王牌的事而已,還以為一直帥到現在沒有例外。」潔可兒說。
 
「不要緊,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




 
「你剛剛說當過義教,在那裡還有工作嗎?」潔可兒問。
 
「有啊。」孫楚遙答。
 
「你該不會在『同行者』當了幾年義教吧?!」潔可兒好像發現了驚人的事實。
 
「甚麼甚麼?」我問。
 
「因為學系要求,我挑了一個機構在那裡當義教,我是被迫的,在那裡認識了孫楚遙,真想不到她在那裡義教了很多年。看來你真的很喜歡當老師呢。」潔可兒說。
 
「能幫到其他人我就高興了,備考的時候覺得義教能賦予沒用的運動知識一個意義,現在覺得當老師是自己力能所及的事,就朝著這個目標吧。」孫楚遙說。
 
「這是你唸人體活動科學的原因?」潔可兒問。
 
「算是吧。」孫楚遙答得模稜兩可。「你呢?」
 
「我啊…」潔可兒語塞了。「我想…跟你相似吧…只是原因跟你很不同…是因為出身的關係…」
 
我們都感覺到不應該主動問原因,都靜下來了。
 
「可能因為自己沒怎麼接受過幫助,所以想幫助其他人吧,就像沒收過禮物的聖誕老人。」思考了一會,潔可兒說。「其實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這份大愛,還是單純為一份工作。」
 
「潔老師,會給我禮物嗎?」孫楚遙倒亂說。
 
「向後輩討禮物,孫楚遙你覺得羞嗎?」潔可兒指向孫楚遙的太陽穴說。「要是你厚顏無恥跟我要的話,我考慮一下。」
 
「真的有嗎?收禮物不分年齡啊潔老師。」
 
「裙子,決定好了。」
 
孫楚遙穿裙子?跟男人穿熱褲有甚麼分別?
 
「禮物卡上要寫上『祝你學會當一個好女人』的贈言。」
 
這不是找碴?
 
「能問問題嗎?」穹雪霞插話。
 
「甚麼?」
 
「父母的愛,潔可兒覺得算一種幫助嗎?」穹雪霞說。
 
「算。」潔可兒目露兇光,就像條件反射似地回答。
 
好像了解到些甚麼。
 
「其他人呢?為甚麼唸現在的科目呀?」孫楚遙繼續帶領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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