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也說了,我還沒有甚麼目標。」我說。
 
我們的目光落在穹雪霞身上,她在思考怎樣回答似的,臉朝向側房的玻璃窗外,一直看著遙遠的一點,沒有理會我們。
 
「我啊,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呢,理所當然似的,中學時候就想當護士了。」李沛弦見到穹雪霞未有說話的意思,先回答。
 
理所當然似的?
 
「要說原因的話,沒有特別意思,可能因為曾經得到幫助,想回饋一下吧,但是我只會幫還能救的人。」




 
潔可兒表情緊繃了一下,嘆了口氣。
 
「那怎樣的人算得上『還能救』呢?」回過頭,穹雪霞問。
 
「…」李沛弦沉思了一會。「不能救的人,就是只有死路一條的人。」
 
「所有人都會死啊,不是嗎?」穹雪霞質問。
 
聽到穹雪霞的發問方式,我向李沛弦示意不用理她,但是從容不逼的她選擇繼續回答。




 
「我希望能幫助病人得到更好的將來。針對我的施救行為,如果對象得到之後,能有更好的將來,就是能救;反之就是不能救。或許我這樣說吧,一個絕症病人,治療行為是沒用的,這就是我不想救的人。」
 
「真不該呢,這是未來護士應該說的話嗎?」穹雪霞直死死瞪著李沛弦說。「你像是會殺病人的類型啊。」
 
「不,正因為我有同理心,才會說這些話。這類病人只有無限痛苦,中止治療對他們更好,不是嗎?每天被疾病煎熬,不是所有人都忍受得了,這也是安樂死在香城合法化的原因,我樂意當這把刀。」
 
一臉正經的李沛弦,嘴角這時往上彎起,直盯著穹雪霞的眼睛,繼續她的話。
 
「你怎樣理解這種痛苦?」




 
二人這時四目交投,都沒有別開視線的意思,像在等待對方回話。
 
「總覺得,你當護士有點浪費呢。」先開口的是穹雪霞。「你知道得太多了。」
 
「不,我很享受現在,相信將來也是。」李沛弦答。「你享受將來的日子嗎?」
 
「你究竟是甚麼人!」穹雪霞怒氣蓋頂地說。
 
「李沛弦,專業護理二年級。」
 
穹雪霞本來好戰的臉,開始露出敗者的不忿。
 
難道剛剛的對話是在吵架?她們當著我們三人面前吵架?但是我聽不懂啊?
 




孫楚遙完全是狀況外的表情。潔可兒倒是一臉無奈,不停看向我這邊,好像想我中斷她們的對話。
 
「那麼穹雪霞你呢?為甚麼唸西方思想?」我嘗試緩和現在的氣氛。
 
穹雪霞的笑容回來了。
 
「隨心所欲啊,及時行樂最要緊,做自己喜歡的事。」她的感覺是自暴自棄。「反正可能見不到明天。」
 
在向李沛弦還擊?
 
「不會的,不要胡思亂想可以嗎?」孫楚遙小聲地跟穹雪霞說。
 

 
「我打斷一下,不如聊別的吧。」孫楚遙說。「你們住在哪區呀?」




 
氣氛已經有被擊散的感覺,所有人都不太想說話了。
 
「我先說吧,我住水鄉城,有空可以來找我啊。」孫楚遙非常努力地維持氣氛。
 
水鄉城,跟寧鎮下同是公共房屋區域,不知道是風水問題還是甚麼原因,那裡經常出現命案、倫常慘案等等,聽到也覺得可怕。
 
「孫楚遙你回學校的路程很長吧?」我問。
 
「對呀,所以我有宿位,完全省去乘車時間,真爽。」孫楚遙揚起笑臉說。「你們呢?」
 
「我住在寧鎮下。」我說。
 
「很近這裡嘛。」
 




「嗯,所以我沒奢望能分到宿位。」
 
家住得近學校,又沒有特別原因的話,接近一定不會分到宿位。
 
「杜麗程,真巧呢。」穹雪霞插話。「我住在寧鎮上啊。」
 
寧鎮上,寧鎮下旁邊的另一個區,有上下之分是因為海拔關係,寧鎮下像森林一樣滿是高層公共房屋,是基層家庭的集中地;一街之隔的寧鎮上佔了一座山,全是低密度的豪華獨立屋。山下的人總是妄想山上的人看不起自己,小時候我就聽老爸老媽抱怨「一街之隔,楚河漢界」、「總有一天要山上那幫混蛋滾下來」,現在有個混蛋在我面前了。
 
「有空來一起玩啊,你想玩甚麼也行。」穹雪霞跟我說。
 
「例如呢?」我問。
 
「互相認識一下嘛,只有我們兩個。跟你玩『思想開發遊戲』怎麼樣?」穹雪霞答。
 
「…」




 
那是甚麼鬼?
 
「有趣吧?」
 
鬼才跟你玩,給我滾,這個山上人,還是個怪人。
 
「我住風台。」李沛弦說。
 
「甚麼地方?」孫楚遙問。
 
「我也沒有聽過,香城有這個地區嗎?」潔可兒問。
 
因為那裡…沒有住宅,理應沒有人住…雖然這說法很可怕,事實的確如此。
 
「北部邊緣地方,不怎麼有名。」李沛弦說。
 
「聽著也覺得很──遠啊,有宿位嗎?每天來回學校辛苦得想死了。」孫楚遙感同身受似的說。
 
「還好有,之後應該也有。」李沛弦說。
 
應該有…
 
「我住在曙光湖,也是超遠的。」潔可兒答。
 
曙光湖,香城最南端。
 
「她必定有宿位,住曙光湖也沒有宿位,可以到校務大樓露宿抗議了。」孫楚遙打趣說。
 
「據說有人住曙光湖但是香城大學沒有給宿位啊。」潔可兒說。
 
「我是他的話,我寧可睡圖書館也不回家,簡直想死。一來一回花了半天,兼職學生,全職坐公交車,還唸甚麼書?」孫楚遙說。
 
我們聽到她的話都咯咯發笑。
 
香城大學集合五湖四海的精英,今天能聚在一起,算是緣份吧,不是有一個外來詞「一期一會」?可能是這個意思吧。
 
聊得這麼高興,李沛弦好像想抓住這份突然到訪的友誼,主動提出開設聊天群組,交換了聯絡電話,把群組取名「前程錦繡──香城大學同學會」,多老套,又好像要畢業的感覺,但是孫楚遙說名字聽起來很有堅持的動力,覺得不錯,就沒有改動了。
 
教會聚會隨著會長的完結發言,結束了這個晚上的短聚。意猶未盡的話,歡迎留下來享用小吃。本來很想離開的各人,這時卻沒有多少奪門而出。
 
「李沛弦,睏嗎?」我問。
 
陪了我一整夜,應該很累吧?
 
「不會,晚飯的咖啡功效很好。」
 
「不要勉強啊。」
 
「不會啦,去吃東西吧。」
 
「嗯。」
 
「杜麗程。」
 
當我要站起來的時候,穹雪霞把我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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