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已經知道一些事情了。」歐渝心緩緩的說:「本來我並不想說的。」

我嚥下了停在舌頭上的唾液,心跳繼續加速,手心也冒汗了,卻說不出話來。

「我怕會把你嚇壞。你真的想知道原因嗎?」她問。

我腦海中一片空白。如果她真的是一隻女鬼,那麼我的魂魄是否會被她吸走?

她看得出我的樣子顯得十分恐懼,嘆了一口氣,說:「開初怕把你嚇倒,所以一直沒跟你坦白,而且畢竟有一段時間沒跟人交談過……」



我屏息等她說下去。

歐渝心繼續說:「我想你已經猜到了吧?是的,我早已死了。」

我緊張得雙手緊握,感覺到自己手心出汗。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我還是難以置信得無法說話。

「但你不用害怕,我絕對沒有惡意的。相識的這些日子,如果真的有心加害於你,便不會現在跟你細說了……」她淡淡的說。

我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馬上傳來痛感。我確定這不是發夢!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看見真正的女鬼。



天啊!

我很想轉身就走,但雙腿像是被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我沒有惡意的。」她幽幽的說:「只是我好像被滯留在人間。」

我仍然無法給予反應,也不懂得去害怕,腦海裡仍是一片空白。

「你沒有話要說嗎?你不害怕?」



「呀……這種、這種情況我倒是第一次遇到,所以我應該給你甚麼反應?」我感覺到雙腿開始發軟。

「對不起,我真的是沒有惡意的。」

「呀!哈?這沒甚麼。」我苦笑。

對話越來越奇怪,一隻女鬼居然向我道歉來着。

「可是好像只有你看得到我……我根本不想嚇怕你。當你主動跟我打招呼時,我也覺得很奇怪。」

這算是我時運低嗎?

對了,我猛然想起了華叔說我因為曾經觸碰過那塊鏡盒,所以才會看到不乾淨的東西。

她,是不乾淨的東西嗎?看着眼前這位清麗脫俗的女生,用「不乾淨」去形容她,好像有點不妥當。



「我想我大概知道原因。很可能就是因為我打開過一塊鏡盒,我想那鏡盒可能跟你有關吧?」

她想了一下,然後點頭說:「我的確曾經在學校丟失了一塊鏡盒,那應該是我的遺物。所以說,是因為你接觸過,所以才能看得見我?」

「好像是,但具體情況我不太清楚。」我搔頭道。

「其實我並不是想打擾到你,只是我好像下不了黃泉那邊。」她說得有點委屈:「很對不起!」

「這也沒甚麼……」我看到她好像真的沒有惡意,心中也沒有那麼恐懼:「其實你是不是有甚麼心願未了?我聽別人說在死後,若靈魂仍滯留在人間,應該是對人間還有眷戀吧!」

「的確是……」

歐渝心臉上閃過了一絲愁容,卻突然露出了喜悅之色。



我看着她的神情,忽而想到了一些麻煩事。

千萬不要……

「或者,你可以幫到我?」

果然……她是想我做老好人了。我看着她對我充滿着期望的表情,心裡更加複雜。從小到大,身邊一直都有人找我做老好人,也許我的額頭上長期寫着「好人」兩字,而我又不太懂得拒絕,很多時候被人佔了便宜也不知道。

「不是我不想幫你,只是……」我臉露難色。

「我也知道這很為難你。」歐渝心低頭說。

她顯得十分失望,我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樣子,實在有點不忍。可我只是平凡人一個,又能幫她些甚麼?但若我不幫她,她會否一直纏住我,我永遠也不能脫身?想到這裡,就不寒而慄。

「那……我有甚麼可能幫到你?」我真的是一個不懂得拒絕的人。



「我只想你幫我傳達一些口訊給我媽媽而已。在我過身後,一直有些說話未能跟她說……如果你可以幫我的話,我會很感激的。」

「就是這樣?」

「是的。」

雖然真的不想跟鬼魂有任何瓜葛,但看着她一隻遊魂野鬼也挺可憐的,而且她不像是想加害於我。至少,不是一隻厲鬼來索我的命。

就只此一次,應該沒有問題的吧?完了事,就功成身退,她下黃泉,我繼續當一個普通平凡的學生。

「好吧!我答應你。」

歐渝心臉露喜悅之色:「謝謝你!」



「不用客氣。」我苦笑着,然後續說:「要不是我已經把你那鏡盒交回校務處,就可以讓你的媽媽觸碰鏡盒,那就能夠確定是否這個原因,所以我能夠看得見你了。」

歐渝心說:「既然這樣也沒法了,現在只能靠你幫我傳達。」

我一臉無奈,聳肩說:「交給我吧!」

「喂!葉子俊,不要上課睡覺。小息過來找我!」

小息時間,我到了教員室來找李Sir。

來這種地方的,要不是風紀班長,就是「惡名昭彰」的學生。再一次強調,我在學校的行事作風都是比較低調,所以一直很少進來教員室。風紀班長沒我的份,上課睡覺倒是頭一次。

李Sir皺起眉頭:「葉子俊,你的成績已經不算好了,還上課睡覺?明年就要高考了,怎麼辦?沒打算進大學嗎?」

我沒作聲,任由李Sir責罵,好讓他下火。

繼續聽李Sir罵道:「你昨晚沒睡覺嗎?」

被他說中了。

其實我昨晚被歐渝心的事情纏繞腦袋,躺在床上轉輾反側,根本沒能入睡。但見鬼這種奇聞,由怎能跟李Sir說明?就算我說出來,他也只會把這當作我開脫的藉口吧了。

我跟歐渝心約定了星期六見面,跟她一起回她的家傳達口訊。希望她能夠完了心願,好好的下黃泉,不要繼續做一隻遊魂野鬼。

但是,我內心總覺得有些不安。

「李Sir,我想問你一件事情。」

「甚麼?」

「你有沒有聽過一名叫歐渝心的女同學?」

李Sir的身軀恍似輕微震了一震:「你、你說甚麼?」

「你認識她嗎?」

李Sir點了點頭:「嗯,她是我以前教過的學生。」

「那她現在怎麼了?」

李Sir嘆了一口氣:「難道你不知道?她已經在去年過身了。」

「她是怎麼過身的?」

「那時候,她得了一種怪病,病情反反覆覆,更在中六時停學。後來,她病情好轉,重返了校園一陣子,但有一天突然在家裡暈倒,送院後已經不治了。」

我聽後無言以對。

「真是可惜……她明明是一位好學生,跟同學的關係也很融洽。」

想不到明明是如此可愛的女生,居然這樣就死去了。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人的生命可以這樣脆弱。

「怎麼了?你認識她嗎?」

「不,我只聽過別人說起過這位學姐。」

「好了,你還有其他問題嗎?」

「啊!應該沒有了。」

「那你就給我在教員室外罰站至小息完結吧!」

我一直在門外站着,任由經過的同學竊笑及向我報以幸災樂禍的目光。

這時候,張文彩剛好在走廊經過。

她一臉冷然:「還上課睡覺了。昨晚打電玩,玩得很晚嗎?」

我說:「你還是別管我吧!如果李Sir看到我在跟你聊天,就會再罰我的了。」

張文彩說:「這個星期六,你應該也沒特別事情要做吧?讓我來替你補課。」

我暗地不滿:「你別擅作主張啊!」

她沒有再理會我,轉身就走了。

唉……這個張文彩真是麻煩……

星期六,晴天,藍天白雲。

烈日當空之下,我撐着一把傘子,可不是為了遮蔭,而是要替歐渝心擋住陽光。想不到,原來幽靈可以在大白天活動,只是不能長時間直接受陽光照射。

不過,一位男生在晴天下撐傘倒是有一點礙眼。

我發了一個手機短訊給張文彩:「對不起,今天有事,來不了。」

張文彩一定會很生氣,但我已經答應了歐渝心去找她的家人,更何況我從來沒有答應過張文彩任何事情。

「她是你的女朋友嗎?」歐渝心笑道。

我忙收起手機,道:「才不是!只是從小便認識的普通朋友。」

歐渝心吃吃笑着,而我卻是一面無奈。

「怎麼了?看你欲言又止的樣子……」歐渝心問道。

「對不起。」

「對不起甚麼?」

「我已經在李Sir那裡打聽了你離世的原因。」

「那……也沒甚麼,用不着跟我說對不起啊。反正,已經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我也不能復生啦!」

「如果……如果你可以復生,那就好了。」

「多謝你。但這是沒可能的啦!」

聽她說得豁達,我心下更是黯然。

我在歐渝心的帶路下,來到她舊居所處的大廈。電梯之中,我不由自主的開始產生一點緊張。

等一會,當我見到了她的家人應該怎麼開場?

「別擔心,我媽媽是很友善的。」歐渝心似乎知道我的擔心,向我點頭微笑。

來到她家的門前,我戰戰兢兢按下了門鈴。不消一會,一位短髮的中年婦人打開了大門,看到我這位陌生少年先是呆了一呆,然後才問:「請問你是找哪位?」

「Auntie你好!我、我是歐渝心的朋友。」我說。

中年婦人的身軀似是震了一震,道:「是有甚麼事情嗎?先進來坐吧!」

「打擾了。」我點了點頭,慢慢走進了屋內。室內整潔簡約,令人感覺十分舒服。

「先坐吧!別站着。」

於是,我正襟危坐的在沙發坐下了。

這時歐渝心已隨我走進屋內,只見她呆呆的望着她的母親,輕聲說:「她瘦了,白髮也長了很多。」說完,淚水就從她的眼眶滴下。

「你是來做甚麼的呢?」歐媽媽端上了一杯白開水,向問我道。

「我只是來傳達訊息的。該由哪裡說起呢?嗯……」我停頓了一下,然後就按着事前歐渝心給我的話說道:「歐渝心說這兩年來一直辛苦你了,但她希望你不要再擔心她。」

「你……你在瞎說甚麼?」歐媽媽顯得相當吃驚。

「九歲的時候,歐渝心在學校運動會的賽跑比賽中暈倒,原來她竟是在發高燒。她被送進了醫院,Auntie你收到醫院通知後,就連忙趕去醫院照顧她。歐渝心也足足一整星期沒有上課……」這童年往事是歐渝心事前告訴我的。

歐媽媽紅了眼圈:「阿心,她、她真的回來了嗎?」

我點了點頭,說:「她就在這裡。」

我看到歐媽媽的眼淚就像是决堤一般流了出来,歐渝心也同時哭着。此情此景,我被她們感染,心中很是同情她們。

失去女兒的感覺,到底有多難受?

「阿心,是媽媽對不起你,家裡沒有太多的金錢讓你到外國接受更好的治療。我一直、一直也很內疚,不知道你會不會責怪媽媽。」

我見歐渝心搖了搖頭:「怎麼會關媽媽的事呢?倒是我讓媽媽擔心了,現在沒能盡女兒的本份。」

我將歐渝心的說話向歐媽媽覆述了一遍。

歐媽媽聽後更是淚崩,我顯得不知所措。我又如何能安慰她?還是讓她抒發一下吧!

「自從阿心你走了之後,我最擔心的是你的哥哥。他整個人性格都變了……」

我沒聽歐渝心說過她有一個哥哥。

「哥哥他怎麼了?」

「聽他的老師說,他經常逃課,現在有時候也不回家過夜,也不知道結識了甚麼人。就算是問他,他也不會答話。」

話語到此,歐渝心突然臉色驟變,痛苦的抱住頭。

我忙問:「你怎麼了?沒事吧?」

「我又感覺到那種東西……它讓我感到很痛苦。」歐渝心忽然顯得驚慌。

我不知所措:「甚麼?」

「我想,我……我要先走了。」話未畢,我看見歐渝心的身體慢慢變成透明,很快就消失在空氣之中。

「歐渝心!歐渝心!」我在屋內喊道。

「阿心她到底怎麼了?」歐媽媽緊張的問我。

我一臉茫然,說:「我也不知道。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