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試完結了,試場外的陽光特別柔和,姜白龍已經很久沒有欣賞過如此蔚藍的天空,這幾個月來,不停的跟甚麼蜘蛛怪、甚麼無頭鬼戰鬥已經令他感到很困乏。幸好,他還不是孤單一個,還有港島大學的那數位年輕伏魔師作為他的戰友。
暑假來了,學生們暫時可以不需要理會學業及前路,盡情的玩樂。可是,姜白龍並沒有甚麼感覺,對他來說,讀書好像已成了副業,斬妖除魔才是正職。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是精神分裂,不過再想深一層,其實人人皆是如此:白天在別人面前是一個臉孔,到了晚上又立即卸下了面具,換上一張甚至也教自己陌生恐懼的臉孔。
身心累透,適當的放鬆能令他舒緩神經,就在這綠油油的草坪上躺下吧!抬頭望着天上翺翔的小鳥,姜白龍不禁會心微笑想着:「如果我是牠們那多好。可惜,我已被囚在仇恨中,怎麼也不解恨。」 他閉上雙眼,被芳草擁抱,浸浴在溫柔的陽光中。

傍晚六時。
夕陽餘暉映著學校的大樓,在草地上遺下一個龐大的黑影。
姜白龍還未離開學校,他依舊走著同樣的道路來到了妖怪學會,被蛀得爛了一角的木門外,還仍舊掛著「宅男學會」的門牌。可惜,宅男早已不在了。直至今天,妖怪學會會長楊一飛失蹤了六十三日,杳無音訊,估計是凶多吉少了。
姜白龍推門而進,吳展夢、歐陽倩及蔣俊彥已經在這裡等候著他。
蔣俊彥看到姜白龍進來,便即笑道:「很久沒見了,你康復得挺快的。」
姜白龍扭了扭頸:「托賴吧!頸部還是有點痛,那傢伙咬得我很兇。」他轉過頭向吳展夢道。「嗨!你好像畢業了啊!」




吳展夢笑道:「如無意外,應該是了。」
姜白龍拱手道:「恭喜,你打算繼續升學還是打工。」
吳展夢表情一臉無奈,道:「還是出來社會打工賺點錢吧!都讀了這麼多年書了,還不膩嗎?好了,別只說我。今天,是有事情要商量的。阿倩,你說吧!」
歐陽倩道:「這兩個月來,我們發覺妖魔鬼怪出沒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姜白龍屈指一算,這兩個月已經收拾了十數隻大大小小的妖魔鬼怪。比起之前,這些鬼怪的確是越來越肆無忌憚。
吳展夢道:「我們估計敵人已經有所行動。」
蔣俊彥道:「對!另外,我們收到消息有人在大帽山一帶看到八爪魚怪。」手中拿出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其實真的只有黑影一個,根本甚麼也看不到。
姜白龍:「哦?八爪魚怪?」他接過照片,反覆細看。
吳展夢皺眉道:「其實應該很大機會就是那頭觸手怪物。」
一旦提起這頭怪物,姜白龍的神經馬上繃緊,手上的青筋暴現:「我去找牠。」轉身便想出去。




吳展夢一把拉住他,道:「別衝動!我們打不過牠的。」
「那怎麼辦?」姜白龍激動道:「任由牠在外放肆殺人嗎?阿清就是被牠殺的,阿飛也是被牠害的。」
這裡沒有了楊一飛輕佻的語調;沒有他打電玩時的歡呼聲;也沒有他那悠揚的結他聲。
眾人默言了好一陣子,蔣俊彥道:「為何不找黃立軍?他的實力比我們強得多,應該有辦法對付那頭嘔心的怪物。」

黃立軍開著車,載著他們再次來到大帽山頂。
雖然接近夏天,但月色卻是顯得特別冰涼清寒。
在天文台雷達站旁,上次大戰的痕跡並未褪去,道路上血跡斑駁,長長的赤色血痕讓眾人的腦海中投射出莫清在地上匍匐的痛苦樣子。
想起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戰役,眾人猶有餘愧。
「牠會再次出現嗎?」歐陽倩問道。




黃立軍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我實在不應該讓你們冒險的。聽你們說,那頭觸手怪物跟狼人混戰了是不是?難道牠們之間也有甚麼仇怨?」
歐陽倩道:「這個我們也很想知道。」
吳展夢手持赤色桃木劍,勘察四周,發覺並無異樣,就如那天大戰前的一般平靜。
越平靜就越是有危機。
「咇!咇!」姜白龍的手機響起,訊息的提示音。
他的朋友本就不多,甚至連通訊軟件WhatsApp也沒有安裝。「是誰發訊息給我了?」
「請望向你的東面四十度角,斜下方的小屋,我就在那裡,想知道當年你父母的死亡真相,就過來吧!」發訊息的人是匿名,但姜白龍幾乎可以肯定發訊息的就是狼人。
他順著訊息指示的方向望去,在陡峭險峻的山腰中,果然有一間亮著微弱燈光的小屋。荒郊野外,忽然有這麼一間小屋,誰也會覺得很可疑吧!
眾人看過了訊息,吳展夢問道:「你試一下能不能夠回覆他的訊息?」
姜白龍道:「已經回了,但對方再沒有回覆。按這個號碼打過去,也沒有人回應。」
歐陽倩:「這分明是對方下的挑戰書,我們要過去接受對方的挑戰嗎?」
姜白龍咬牙切齒道:「這個當然!黃教授,請載我們去那裡,我會順道把那樣擁有滅世力量的東西奪回來。」
吳展夢道:「且慢!萬一這是對方的陷阱,早就預備好等待我們上釣,並且一網打盡,哪怎麼辦?」
黃立軍打開了車門,坐上了駕駛座,伸出了肥大的頭顱道:「不錯,還是小心至上的好。我會載姜白龍過去的,你們若是害怕,就留守原地吧!即使發生了甚麼事情,也不致被對方全數殲滅。我會跟姜白龍去解決這件十年之仇。」
歐陽倩:「我也過去吧!我的『御守術』起碼能擋下狼人數十招的猛擊。」




吳展夢表情困窘:「阿倩,你、這……唉……無論如何,我也不贊成你們就這樣走過去送死的。」
蔣俊彥道:「會長,我們還是留守在這裡。他們一旦有甚麼事情發生,我們便立即趕過去支援吧!」
吳展夢思忖了一會,道:「好吧!我帶了夜視望遠鏡,會在這裡幫你們監察四周動靜。」
姜白龍跟吳展夢握過了手,道:「很高興能夠認識到你。我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兩人四目交投,惺惺相惜的感情流露在各自的眼神之中。吳展夢笑道:「怎麼好像生離死別似的。阿倩這小妮子就拜託你了。」說着,拋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姜白龍也好像顯得有點害羞,歐陽倩已經上了車,並嬌喊道:「你們還在嘮叨甚麼?阿龍,快上車吧!」
「我走了!」
「一切小心為上!」
姜白龍別了吳展夢及蔣俊彥,上了車,沒多久,車子走過迂迴盤旋的山道,來到了小屋之前。
小屋破陋不堪,老舊得石屎也剝落了很多,壁上也長了很多青苔,這屋像是已經荒廢了幾十年。可是,裡面卻亮著一晃一晃的微弱燈光。
三人以電筒照明,步步為營,靠牆而行,來到了小屋的門前,姜白龍的LED燈也轉為了紅色。黃立軍走在最前,伸手便要扭轉門柄了。
眾人互相凝視,緊張的氣氛凝結在眾人的呼吸間。

「現在就只剩下你跟我了。」蔣俊彥望著遠處的小屋,只見姜白龍等三人剛好下車,慢慢的走近小屋。
吳展夢拿著望遠鏡專注觀察四周動靜,心不在焉的回應:「嗯。」




蔣俊彥問道:「有想過為甚麼要成為伏魔師嗎?」
吳展夢思考了一陣子,隨口答道:「也許是為了拯救人類?又或者是覺得很帥吧?哈哈!」
「人類貪婪成性,社會腐敗不堪,互相攻伐,連他們都不珍惜自己,為甚麼還要幫助他們從世界的痛苦中救贖出來?你知道他們是不會領情的。」
「我對人類仍然是抱有一絲希望的,終有一天他們會知道我們所做的一切,你也不是這樣才成為伏魔師的嗎?」
「原本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吳展夢聽得蔣俊彥這麼說,不禁放下了望遠鏡,向他問:「哦?為甚麼你今晚想得那麼多?」
吳展夢正莫名其妙,背後「嗚!嗚!」的詭譎低鳴聲令他的警覺性霍地提高,那種像是從人類喉嚨最深處發出的嘶啞聲音,讓人毛骨悚然。吳展夢猛然回頭,看見幾個人從天文台雷達站蹣跚步行而來。
這個時候還有人在這裡幹甚麼?太可疑了。
「你們回去吧!這裡很危險的!」吳展夢向那方向呼喊道。
那幾個人卻沒有理會吳展夢,一直向著這邊走來。猝不及防,那幾個人的後面卻是跟著一大群人,同樣以拖泥帶水的步伐向這邊走來。
越走越近,吳展夢這才看清那些人的身體已經腐爛得露出了白骨,血跡斑斑的衣服掛在他們瘦骨嶙峋的軀殼上,蛆蟲肆意的在他們的身體中鑽來鑽去,並且發出嘔心的惡臭。
這些人明明已經死了,可是四肢還能活動,動作卻是十分遲緩,直覺告訴吳展夢這些是喪屍!
這是傳說中、只在電影中出現的喪屍!
吳展夢低聲道:「俊彥,備戰!」
蔣俊彥翹起雙手,冷冷的道:「對不起了,會長。」




吳展夢的瞳孔開始收縮,看著這個忽然變得陌生的人,背部也滲出了冷汗。他茫然問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一回事兒?快告訴我!」
身旁的一隻喪屍已張口噬來,吳展夢頭也不回,一劍從肩上擦過,輕易刺穿了那喪屍的頭顱。攻擊喪屍的頭部,令它殘存的神經受損而失去活動能力,是一般常識。
「你中計了。」蔣俊彥一邊說著一邊向後退,讓出了空間給飢腸轆轆的喪屍去攻擊吳展夢。「用陌生電話號碼發訊息給姜白龍的人就是我。使計讓他們走開,我才有機會下手。原本,我是想連歐陽倩也殺掉的,不過二對一,對我來說不太划算。她跟了姜白龍他們而去,算是她命大,下一次才解決她。」
吳展夢劍影疾風,一口氣砍掉三頭喪屍的頭部,道:「為甚麼要這樣做?而且你不在平時下手,而是專登跑過來這裡設計陷阱?」
「因為我對人類已經失去了希望,曾經我也抱有過信念,我不停的戰鬥,可是卻換來了甚麼?社會漠視我們的存在,人類也對我們毫不感激!我開始討厭你們這些自命清高的人。我在港島大學並不好下手,始終人流太多,追查起上來也太明顯。」
「你氣餒了,並把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吳展夢反手握劍,刺穿了抓著他衣襟的長髮喪屍的胸口,長髮喪屍雙手還在上下亂抓,吳展夢扯住它的頭髮,猛烈向前拉,清脆的「喀嚓」聲響,對方立即頸椎斷裂,身體軟軟的倒在地上。
「可是,你為甚麼不攻擊姜白龍?」
「他啊?因為我要他承受身邊朋友一個、一個離去的痛苦。」
「你跟他有仇隙?」
「你已經知道得太多了。你沒有必要、也沒有機會去知道更多的事情。」
喪屍砍殺不盡,它們源源不絕的從四方八面湧至,吳展夢這才發現自己已被重重包圍,地上滾著無數被他砍下的死人頭,無頭屍體也越堆越高。吳展夢殺紅了眼,鮮血飛濺,有些濺到他的衣襟上,他也沒有理會,劍光繚亂,喪屍一個接著一個倒下,殺出了一條血路。
「可惡!又有一堆喪屍湧來,怎麼總是殺之不盡?」
吳展夢瞥見遠處的蔣俊彥手中發著黑色光芒,心裡想起了在非洲的古老部落中,有一種控制死人活動的巫術。現在,施巫者就是蔣俊彥。只要能夠打敗他,那些毫無自我意識的喪屍就不會活動,只能乖乖的躺在地上當死屍了。
吳展夢殺到蔣俊彥的身前,右腿奮力踢出,攻向他的腰部,蔣俊彥手裡一擒,捉住了他的小腿,吳展夢頓感一種絕望的力量從腿部傳至腰部,再湧至胸口,令他幾乎窒息。
蔣俊彥雙手一翻,吳展夢整個人被他的勁力推得向後翻飛,忙不迭便一個後空翻,把強勁的力度卸去,才站穩住腳。




同是,蔣俊彥又已來襲,雙拳同時轟出,黑色的詭異光芒擋住了吳展夢的視線,「砰」,吳展夢被重重的擊中的胸口,不禁痛得彎下腰去。
就在他彎下腰之時,左臂驟地劇痛,吳展夢發現自己的飢肉正被一頭女喪屍咬得撕裂分離,他心中大駭,立時刺劍把它殺掉。
還未及處理傷勢,另一頭在地上爬行、失去雙腿的喪屍趁虛而入,雙手抓住吳展夢的右足,狠狠的咬下一大塊鮮肉。
「嗚呀!」他不禁慘叫起來。
「這就是黑暗給我的力量了。」蔣俊彥右手再度擊出,黑色的光芒如同開天辟地、在地上發出了黑暗的火焰,直線擊向吳展夢。
吳展夢插死地上的無腿喪屍,但腳部甚為痛楚,未及閃避,被黑暗的火焰擊中,全身被高溫烈火燃燒得嗤嗤發聲。
身上火焰雖然已經熄滅,但吳展夢全身多處已被燒傷,皮開肉綻,濃水從傷口中流出,他用桃木劍支撐而起。冷不防,脖子被身後喪屍的尖齒咬實不放,四周的喪屍見他被擒,也一湧而上,抓住了他的四肢把他抬起,並用力拉扯。
四肢快要從身體裂出,吳展夢此刻深受古代酷刑中五馬分屍之痛苦。
「再見了,我用力守護的世界。」他閉上了眼晴,想不到自己的生命居然是以這樣的方式完結,而最令他痛心的是被同伴出賣。「阿龍、阿倩,別再相信阿彥,他已不是我們的同伴了啊!」
曾經以為自己能夠保護別人;曾經以為自己能夠感染他人;曾經以為自己能夠改變這個混沌的世界。沒想到,最後竟是如此下場。憶起那次梁學思慘不忍睹的死狀,最後自己的命運也是殊途同歸。
「咇。唦。」吳展夢的身體被可怕的喪屍徒手撕開得四分五裂,血花噴灑一地,雙手、雙足、內臟成了喪屍的晚餐。
它們死後也很久沒吃過這麼豐富美味的食物了,蔣俊彥見它們吃得津津有味便不加阻止了。
「對不起。會長,你雖曾是我的同伴,但從今以後,我也再不能回頭了。」蔣俊彥深深嘆道。

姜白龍等三人剛在小屋內解決了一頭人面蛟,剛才歐陽倩又來婦人之仁,說甚麼對方是女媧、伏羲的後裔,所以不要趕盡殺絕云云,兩位大男人才沒她好氣。分明是對方攻擊在先,難道還要手下留情?
萬一死的是他們怎麼辦?
不過,委實奇怪,狼人躲在哪兒?沒道理只有一頭三流的妖怪待在屋裡等他們收拾吧。
對方在打甚麼主意?
黃立軍護送他們回到了在山頂駐紮的營地,剛下車,只見無數人頭及屍體散亂一地,儼如人間煉獄。
「發,發生了甚麼事情?」歐陽倩不禁驚呼尖叫。
姜白龍皺眉道:「先找到阿夢和阿彥吧!」
亂屍堆中,看似仍有屍體在微微蠕動。眾人提高警覺,一步一步,跨過那些腐爛的屍體走近。
那屍體是蔣俊彥!
姜白龍馬上俯身察看他,幸好,原來他還沒死。
「咳咳!對不起。」蔣俊彥推開壓在身上的屍體,站了起來,滿身血跡。
姜白龍關切問道:「這裡發生了甚麼事?」
「狼人來過,還領了一大群喪屍前來突襲,我和會長力戰不逮,結果、結果……」
「怎麼了?」
「我還好,只受了一點點傷。可是,會長他、他已被這群瘋狂、沒人性的喪屍活生生的吃掉了。」
歐陽倩聽得吳展夢已死,立即軟跪在地上放聲痛哭。
又是狼人!
「太大意了,我沒想到狼人不以我為攻擊對象,居然調虎離山,突襲你們。可惡!」姜白龍激動得捶胸自責。「現在狼人去了哪?」
蔣俊彥道:「我、我也不知道牠走到哪裡去了。我剛才躺在亂屍堆中裝死,才避開狼人的攻擊。」
身邊的朋友一個接著一個的離去,姜白龍腦海之中一片茫然、惆悵,同時隱約覺得他們的死是有一定的關連。首先莫清、楊一飛是被觸手怪物害死,現在是吳展夢遇害,事件同樣是發生在大帽山上,但觸手怪物卻不在場,背後一定有陰謀正在進行的,可惜他還找不到一條把它們連串起來的繩索。
姜白龍扶起了蔣俊彥,他只是受了一點皮外傷,而吳展夢則已被喪屍吃得體無全屍,只賸下一些破碎的衣物,還有一條吳展夢經常穿帶的手繩。
姜白龍拾起手繩,交給了蔣俊彥,沉重道:「你們是多年戰友,這條手繩交給你保管就最合適了。」
蔣俊彥表情悲傷,接過了手繩,並且穿帶在手腕,說道:「就讓我繼承他的遺志吧。」
「我們把這裡的屍體燒了,然後便走吧!」現在是他們實力及精神最脆弱的時候,姜白龍最不希望觸手怪物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否則他們必然一敗塗地。
一定要平安地離開,重新部署下一步行動。
熊熊業火之中,骨頭劈裏啪啦的燃燒著,頃刻化成了灰燼,這些人終於在死後得到了真正的安息。年青的英魂也在烈火中悄然無聲的逝去,遺願被繚繞的白煙輕輕帶走。
淚己哭乾,眾人離開時,各自心思,當然也不知道蔣俊彥正在偷偷地、微微的揚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