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着升降機外的按鈕,讓她先走進去。她對我道謝一聲,然後我也走了進去。從四十層樓的高度開始,就如夕陽下沉一般逐漸逐漸往下沉沒。若然忘記這整棟大廈的鋼筋和齒輪的話,這種沉沒可能會是一埸浪漫又不可思意的光景。對了,她又說了一句。你會喝酒嗎?她突如其來的問了一條與什麼都不相關的問題。啊,偶爾吧。我這樣回答了她。然後她躊躇了一會,沉默像日沉後驟來的紫色。一半是日,一半是夜,是驀然襲來沉默的紫,升降機頭頂上的數字顯示的已經是二十樓。只有那麼一瞬,二十的數字只顯示了一瞬的時間便快速下滑成了十九。明天你什麼時間上班呢?她這樣問我。果然還是結界在作祟。啊,明天我下午才會上班。我對她說。
 
  在無意之中不斷下滑的數字,已經由十九變至八了。那麼,一起去喝一杯吧?她又這樣說了。喝酒嗎?心裏自然是奇怪的,因為喝一杯酒的時間就是整天裏的一塊小石塊。一塊的小石塊滾到地上去,之後便會是山坡大石的崩潰。為什麼會在這種時間作出這種選擇?啊,有點突然是吧。她應該是看我許久不說話,於是又對我說了一句。沒事,也無不可。我聳聳肩,竟然輕易答應了。嗯?真的嗎?她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然後又說,我只是開玩笑而已。哦,玩笑嗎?已經是可以開這種玩笑的關係了嗎?真是卑鄙的人。之後我便不經意地說,是嗎,那就算了嗎。一天裏的碎石礫還是停留在山隙之中,安然留待在它應在的位置,沒有殞落的巨石,也沒有騷動的沙塵。
 
  叮。
 
  頭頂上的數字終於變成G,大門敞開。漫長而微妙的氣氛將要結束。我按下開門的按鈕,讓她先走一步,然後我又隨後跟上。我們一同走出了大廈的門口,對上便是窄小的馬路巷。我問她要走那一邊,她說是右邊。我也走右邊,我這樣對她說。於是我們一起向右邊的街道走去。
 
  還是一起喝一杯吧。她說又突然這樣說。
 




  剛才不是說了只是個玩笑嗎?我問道。
 
  嘻,抱歉,現在又改變主意了。她任性地說。
 
  揚起塵土,起初只是碎礫細屑。大石果然還是崩塌下來了,然後屬於這一天的路途也出現了阻礙的樣子。
 
  她向我微笑後又說了一句,我記得前方好像有家酒吧,走吧。
 
  於是我跟着她慢慢走着。在這一帶的行人道,晚上十點基本上沒什麼人,因此一路上只遇見過幾個夜不歸的路人和聽到寥落的人聲。
 




  你只個兼識。我把聲音融入寥落之中。什麼?她對於這樣一句莫名其妙的說話表示不解。也是,這是屬於我腦海中脫口而出的一句夢囈,為了打破僵局的一句夢囈,所以在現實中是破碎而不完整的。於是我如紡織機一般,把後續的意思用快速而整齊的線再度縫上。
 
  你只是個兼職,沒必要在夜裏和做不完的工作較勁。我不在意地說了一番可能使她在意的話。是嗎,是這樣嗎。她口中喃喃念出一番循環式的咒語似的。是的,你沒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哦。我沒有意識我到底想說的是什麼。她只是低下頭,長髮如黑夜絲綢的滑落一樣,映她在髮絲的黑夜,也輕輕地從她的肩膀滑落到胸前。縷縷髮絲如珠廉垂直的姿態,隨風輕晃的姿態般,出現在我的眼前。半邊長髮掩藏了她半邊的面,我幾乎看不見她的表情和經常在我面前晃動的雙眸。我沒有看見她啟合的唇齒,但不難想像她那張塗上薄蜜的小嘴和淨白的門牙正開合不斷地說話。她說,她沒有想到這些,她只是想把眼前的所有文件逐個消除。就像消除音樂節拍遊戲的黑點一樣,一點一點地,直至全部消除為止。說罷她用手把頭髮掛到耳背後,露出掛上精緻耳環的耳朵。是嗎?還是不要太辛苦了,將來的日子可長着。
 
  我忘記腦海中一些奇怪的假想,回了一串放諸在哪都顯得客氣的話。
 
  走到酒吧所在地的時候,大概是十點二十五分的事情了。十點二十五分,對於這條街道還未完全是屬於酒的事情,只見稀少的人影來來去去,夜間的天色和店家背景把本是透明的落地玻璃重重圍攻,彷彿眼前一塊就是巨型的黑色彩繪玻璃箱子。
 
  我和她一同起進內,內裏的人數還不算多。酒的慶典是還沒開始,還是另擇日期舉行,我是不得而知了。兩位,謝謝。她對黑暗中看不清的一個臉龐如何此說道。然後我們落坐在店中的心臟位置。她拿起了餐牌,放在桌子上與我一起看着七色斑斕的酒。紅的粉紅佳人,藍色夏威夷,淡黃色的的瑪格麗特,還有純潔且清新的鳳梨可樂達。她最後要了一杯長島冰茶,而我要了一杯瑪格麗特。等待之時,我從腰包掏出手機,讓藍光把我映照成一杯雞尾酒的樣子。她說,你有什麼特別鐘愛的酒嗎?我對她如實地說,沒有,幾乎沒有,我對酒本來就沒有特別的感覺,更別是鐘愛。她看了看我泛着螢光雞尾酒色的臉龐,手了抬起托腮道,真是無趣的人。嗯?看來你是很會喝呢?我仍然泛着螢光雞尾酒色,她仍舊看着泛着螢光雞尾酒色的臉龐,也不是,但我喜歡醉的感覺,感覺就像現實消失了一樣,完全忘記在這個世界裏對自己的約束一樣。
  透明的淡黃酒水放到了稍微冰冷的大理石桌子上。忘記在這個世界裏對自己的約束一樣,現實消失了一樣,我想,那是普通不過的感覺,可我並不喜歡這種感覺。我是不喜歡醉的感覺,可我沒有把它說出來(也許是誰的手掩住了我的嘴巴吧?),所以我以一口酒來代替我的沉默。在離開藍光的映照後,我半張臉龐便回到了看不清的黑之中,我只聽見自己温柔的聲線說,不錯。





  她氣急似的說,啊,狡猾。然後她也舉起她的酒杯,把她的長島冰茶往我那杯瑪格麗特的杯邊輕碰一下,在頃刻的清脆之聲落下後,她模仿優雅的女士般說cheer。這下子的碰杯在慶祝什麼,想必我倆也不明白。 

  然而使我更不明白的,是她那一口氣喝掉半杯酒的肚量。我本以為她會更優雅一點。

  我喜歡雞尾酒。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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