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時,即是早上九點好了。

我帶上第三件愛情遺物,跟夏詠瑤坐上武俠小說作家張三瘋派過來的汗血寶馬,飛馳電掣地前往位於西貢的工作室。

必須說的是,「汗血寶馬」是馬非馬,不是關羽或者呂布的赤兔馬,而是我現在絕對買不起的歐洲房車,寶馬X6。

是的,一「輛」寶馬。

不過,我本來以為寶馬叫作汗血寶馬夠奇怪,卻奇怪不過張三瘋的司機和助手,分別叫降龍和伏虎,加起來就是少林寺的降龍伏虎。他們說話中氣十足,說話前總要「哈」的叫出來。聽說他們真的會功夫,但孰真孰假則不得而知。





一路上,夏詠瑤跟健談得很的降龍伏虎有談有笑,三人很快便混熟了。我抱住科幻小說《時人》,來來回回地揭看。事實上,這本小說本來就是我準備要處理的第三件愛情遺物,剛好張三瘋與我見面,因此我乾脆把它帶在身上再作打算。

這本小說跟之前兩件愛情遺物樽截然不同,也是使我確信自己曾經有女朋友的原因。

我揭到小說的目錄頁前,指尖掃過這本小那一句用原子筆寫的話,獨一無二的話⋯⋯

「加油加油!

你的第一個讀者上





P.S 愛你喔。」娟秀的字後還畫了一個心形。

當然,只有個三個可能選項。

A:我有多重人格。

B:有瘋狂女讀者把小說送給我。

C: 我我前女友紀念我出第一本書的禮物。





屁啦,這不是選項故好不好?而且,每當我拿著這本小說的時候,彷彿有一道虛無飄渺的身影在我身邊,驀然回首卻空無一人。我有一種感覺⋯⋯我曾經就這樣讀著這本小說,而那個前女友倚在我的肩膀上,攬住我的手臂⋯⋯

「喂!」

「林文冬,別發夢啦。我們到囉!」夏詠瑤在我耳邊大叫,把我的思緒抽回現實。

「嗯嗯。」

我要盡快忘掉那個舊女友,昂首向前邁步,我悄悄默念。

如是者,我和夏詠瑤在降龍伏虎的帶領下,穿過種滿羅漢松的庭院,走進一棟大得誇張的海景別墅。

「哈!少俠,我們已經到埗,請!」降龍如是說。

「哈!老師,鏢已經押回來了!」伏虎大吼。





話說回來,這棟別墅在西貢碼頭盡頭再往內一點點,走幾分鐘出大路已經是市中心的海濱長廊。這裡既是張三瘋和助手的住宿地方,也是張三瘋的工作室,跟一般的海景別墅最大的分別是,這裡搭建出一個個武俠小說場景,機關處處,而且沒有泳池和池畔美女,練武用的沙池倒有一個。

真的沒有問題嗎?我不禁疑惑。

「夏姑娘,冬青少俠,覺得老夫的工作室怎樣?」張三瘋坐在高背石椅上,一臉興奮地問道。
「很大⋯⋯而且十分豪華。」我應道。

然而,張三瘋皺一皺眉,顯然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

「哈!」降龍伏虎一看見張三瘋皺眉便捲起衫袖,準備把我拋出去。

張三瘋擺手訕笑:「老夫之前聽杜老弟說過,你正為下一本小說煩惱,對嗎?老夫沒有猜錯的話,煩惱的不是小說,而是你的人生吧?」

我愣了一愣,不自覺地握緊手中的小說:「嗯,一點吧。」





「寫作跟練功如出一徹,都是對自己坦白的過程。內心迷茫可大可小,輕則停滯不前,重則走火入魔啊!對了,你把之前那部《時人》帶來了吧?好,我們就說說你之前的作品。」

「但⋯⋯我失憶了。」

「老夫知道。不要緊,當聊天就好。」

張三瘋接過我遞上的小說,很快便進入狀態,興致勃勃地討論起來。這位小說大師雖然半生都在寫武俠小說,可是科幻題材的知識卻豐富得很,讓我受寵若驚的是,這位小說大師竟然把我的小說讀得通透,不但背誦如流,更對角色和故事結構提出很多精辟的見解。

他比我這個原作者更像作者。

張三瘋瞄了小說那一句原子筆字,也察覺出我的異樣:「冬青,你為自己的作品自豪嗎?你女朋友似乎這樣覺得啊。」

我一時語塞,報以一個牽強的笑容。不知怎地,我突然感到羞愧,因為我一點也不自豪。





「我現在單身。」我不太想談這件事,只好輕輕帶過。

「他想不起過去的事了。」夏詠瑤搶白。

「對不起,我真的想不起寫這個故事時的心情。人也好,心情也好,我統統都都忘記了。」我附和。

「這樣啊!忘掉就忘掉,也沒有甚麼大不了。哎,但這本書是紀念禮物啊,好好保存。」

張三瘋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宛警一柄鋒利無邊的利刃:「那麼,下一個故事你打算寫甚麼?」

我遲疑了一會,應道:「科幻⋯⋯科幻懸疑小說一來比較好賣,二來是我以前擅長的寫作類型,更容易讓六者記得。又或者加插一點色情?我⋯⋯我分析過,現在的讀者都傾向這類小說。如果贏不了高遠仁,我就玩完了。」

張三瘋不置可否,慢條斯理地問道:「這是你的答案嗎?這樣當不了作家。」

「答案是高遠仁他媽的坐在會展中,而我是被忘掉的垃圾作家。讀者喜歡就好,這就是答案。」我按捺不了心裡的郁悶,終於爆發了。





夏詠瑤趕忙打圓場:「張老師你經驗豐富,應該有方法幫林文冬?」

「非常好,夏姑娘問對了。」張三瘋樂呵呵地拍手:「老夫有妙計使他在短時間內梳理好思緒,寫出最滿意的小說。」

「真的嗎?」我驚訝。

「當然。練功吧!老夫每當寫到樽頸就會練功。當血氣通順,腦袋自然有生出無數有趣嘅念頭。今日開始,每日抽三個小時跑步練氣,順道練一下老夫這本小說的身法《踏星步》,哈哈哈哈!」

《踏星步》出自張三瘋小說經典《萬山飛鳥錄》,男主人翁葉秋的輕功身法。故事裡面的葉秋被中原的惡霸滿門抄斬,為報血海之仇,他日跑百里路,模彷大鵬飛雁的動作,苦修十載終於在深谷創出步如星移,神鬼莫測的神功。

真屌。

「《踏星步》?喂,這根本就是惡搞吧?我還要寫小說⋯⋯」

「相信老夫,這是刺激靈感的最佳方法。老夫早有準備,絕對不會要你一個人傻呼呼的跑,哈哈。」

「降龍,伏虎!」

「哈!」

「馬上替少俠更衣!」

「哈!!!!!遵命。」降龍伏虎把我大字抬起。

「慢著,真的不要。」

一切已經太遲。

啊!!!!!!!!!!!!!!!!!!!!!!!!!!!!!!!!!!!!!!!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六天,我向何來請了假,但不是用來構思新小說,也不是處理第三件愛情遺物。也許,何來跟張三瘋都是怪人,所以當聽到靠甚麼練功刺激靈感時,竟然舉腳贊好。

我給自己一個星期限期,按照張三瘋的提議行動。但一個星期的時間比我想像中漫長⋯⋯

「唂唂!唂唂!」我拍動雙臂。

「汪!」

「好啦好啦,我在跑喇!你沒看見嗎?」

「汪!!!!」

在我後面追著我咬的鬆獅狗是張三瘋的助手三號,叫哮天。哮天比一般的狗胖,看上去也超笨,但牠能通曉人言,我每日沒跑夠三個小時,這隻神犬都絕對不會讓我停下來。哮天犬自然離不開二郎神。不過「二郎神」早就被這隻一身肥肉的哮天犬叼著。

唔,可憐的三眼仔公仔。


我在綠意盎然的海濱長廊⋯⋯扮鳥拍翼,被一隻咬住公仔的鬆獅狗追著屁股跑。病急亂投醫,我的情況就像患上絕症,時日無多的病人,相信鬼話連篇的江湖術士來尋求一線生機。

瘋,是會傳染的。

「媽媽,是唂唂雞呀!」有牙牙學語的女孩指住我大叫。

「乖。千萬不要看那個可憐的怪哥哥。」阿姨一邊抱住女兒從我身邊跑開,一邊碎碎念:「癡線,居然有人不做,跑去扮雞。都怪這個社會壓力太大,把大家都逼瘋啊!」一個阿姨抱住女兒從我身邊跑開。

幹你的雞!再說,這不是雞,而是一隻大鵬好不好?我重申。

「這傢伙怎麼跑到又似跳舞,又像忍大便似的,有病啊!」

「哎,真可憐。負責他的社工不在嗎?」

「這個穿古裝練功服的瘋子該不會嗑了藥,嗨到以為自己是大俠吧?」

我知道,我的寫作生涯真的完了,唂唂。



當一隻敗犬被逼進死巷時會張牙舞爪,人亦如是。擅長言語是人類的優勢,是用來保護自己的武器,同時不知不覺便傷害到身邊的人。

我幹了一件蠢事⋯⋯一件讓你問候我媽的蠢事。

這幾天,夏詠瑤雖然開始準備音樂電影的工作,但每當有空檔便跑過來西貢替我送飯,順道看我出糗。

「Gogogo!繼續啊,文冬雞!」她揮手打氣。

我跑得大汗淋漓,她則坐在長椅上時而看我的小說,時而翻看音樂電影的劇本,替我打氣。直至我跑累了便坐在她身旁,兩個人坐在海邊吃飯盒,談談笑笑,盡說一些沒有營養的話題。
確實,這樣很充實,也很青春熱血。有一個女神級的模特兒陪伴,絕對是夢寐以求的生活。

可是⋯⋯

每當我看到夏詠瑤不斷向前,而我在他媽的扮雞時,心裡像被檸檬汁浸泡似的,雖然算不上嫉妒,但說完全沒有感覺就肯定騙你的。別把我當聖人,我只是失敗者。

這樣做真的有意義?

我還在原地踏步啊?

你有聽過扮雞就可以寫出小說的作家嗎?

難不成我被耍了嗎?

無數的問題充斥我的心裡,讓我喘不過氣。後來我愈來愈靜,跟夏詠瑤的話也愈來愈少⋯⋯

然後到了今天,我除了體能有多少進步外,新故事仍然一疇莫展。與此同時,我的忍耐力像不斷往兩邊拉扯,快要斷開的橡根⋯⋯

直至我看到夏詠瑤讀著劇本,而我那本小說隨便擱在椅上,我終於停下腳步,心臟砰砰亂跳,這條橡根終於啪地斷開。

我受夠了,我受夠了,我受夠了,我受夠了,我受夠了,我受夠了,我受夠了,我受夠了,我受夠了,我受夠了⋯⋯

我受夠了!


「汪!」哮天在我腳邊仍然吠個不停。

「幹,你吠夠了嗎?再吠我捉你去絕育做閹狗,你聽得懂人話嗎?死胖狗!」可悲的是,我只能對著一隻愣頭愣腦的鬆獅狗咆哮發洩。

哮天被我嚇得連口裡的公仔都掉下來,可憐兮兮地跑到夏詠瑤的長椅下撒嬌,發出幾近啜泣的鳴鳴低鳴。

夏詠瑤皺眉:「你怎麼啦?」

「甚麼怎麼了?我們走吧。這樣浪費時間,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喂!林文冬。」

我沒有理會她,逕自朝張三瘋的工作室走。我們走進大閘內的庭院時,張三瘋和降龍伏虎正在遠處的納涼亭下對我們揮手。

「林文冬,停呀!」夏詠瑤突然急步跑到我前面,張開手臂擋住我的去路。

嚴格來說,是退路。

「走開。」

「你又想怎樣?我沒心情跟你玩。我忍夠了!」我喝道。

「你在這裡抓狂都沒有用啊!」夏詠瑤罵回頭。

「你懂甚麼?那甚麼《愛情遺物理論》又有用嗎?我在這裡扮雞又有用嗎?很滑稽,很好笑吧?你甚麼都不知道。」

夏詠瑤氣得臉蛋通紅:「我就知道一個成年人在發小孩子脾氣。難道就只有你忍夠嗎?哪裡事事都稱心滿意的?一遇挫折便呱呱叫,長不大的小孩!」

「你忍夠就好!忍夠就別再煩我。我就是不成熟,沒有你那個日本男友成熟。喔,應該是前男友吧?」

我知道自己把一切搞砸了,但怒火把我燒得神智不清,同時也燒傷了夏詠瑤⋯⋯

夏詠瑤眼眶泛紅,渾身顫抖地瞪住我:「你才是甚麼都不知道!」

「我沒有興趣知。反正我們不是不過問對方以前的關係嗎?對了,你明明是模特兒,長得可愛。但日本男友這樣都甩掉你,肯定因為嫌你太麻煩吧?」

我發誓,這並不是我想說的話。

「總之你有電影拍,已經不用再跟著我跑走跑去,搞甚麼白痴計劃。我跟你本來是兩個世界的人,你長得漂亮,做甚麼都一帆風順。我就只有這本連怎樣寫出來都忘記了的爛書!這本書跟我一樣乏味,對嗎?」

我一手奪過夏詠瑤手中的小說,胡亂地撕扯:「這是垃圾!」

「你做甚麼?停手呀!」

「甚麼愛情遺物?呸,統統都是垃圾!」

「林-文-冬!」

「又-」

=x-large啪!!!清脆而響亮,然後整個世界陷入漫長的靜默。

我的聲音嘎然而止,火辣辣的臉頰上多了一個掌印。夏詠瑤的淚水在眼眶晃來晃去,隨著顫抖的身軀,終於無聲淌落。

「白癡!」夏詠瑤拭走滑落臉蛋的淚水,然後撿起地上的手袋,頭也不回地跑到我的視線之外。

我呆滯地站在原地,拿著皺巴巴,爛得一塌糊塗的小說,望著她的背影徹底消失。我的腦袋一片空白,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是我們第一次吵架,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夏詠瑤落淚。我不知道這不是我一次把女生弄哭,但這件事肯定是我人生裡其中一件超後悔的事。

過了一會兒,一直在看戲的張三瘋忽然走到我面前。


「少俠,怎樣啦?」

「你都聽到啦。練功跑步真的有用?根本就是浪費時間,我始終想不起寫這本小說時的靈光。」我問。

張三瘋古怪地訕笑:「對喔,確實沒有任何幫助。這只是屬於老夫一個人的方法,對其他人不管用。」

當我正要破口大罵之際,張三瘋忽然語重心長地說道:「每一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一套技巧,既是寫作方式,也是生活方式。盲目跟隨潮流走,不知不覺就會失去方向。」

他推開別墅的大門,再問道:「再問你一次,你看到了甚麼?」

我凝視別墅裡面的擺設和古裝片場景,默默咀嚼張三瘋的話,終於恍然大悟。我之前只顧羨慕張三瘋的成功,卻沒有在意過他的努力。張三瘋成功在於他的熱情,把整個人生都灌進武俠世界之中。

他寫的是人生。

「我看見了熱情。」這是我的答案。

張三瘋滿意地笑道:「終於明白囉,愚子可教啊。當下的心情往往最重要。成功的人從不靠討好,迎合他人,而是能夠對自己坦白的人。」

「謝謝老師!我知道自己要寫甚麼了。」

「哈哈哈,不過舉手之勞。」

「張老師,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如果可以的話,可以替我處理掉這件愛情遺物⋯⋯呃,我指這本撕得一塌糊塗的作品。」

我九十度鞠躬,同時遞上第三件愛情遺物。

「我一定會成功,把你和過去都忘記掉,然後寫出屬於『現在』的小說!」我對皺巴巴的小說叫道。

對了,夏詠瑤!清醒過來後,我第一時間想起被我弄哭了的夏詠瑤。

「老師,我還有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借神犬一用!」

「汪!」哮天露出人性化的眼神,精神奕奕地搖頭擺尾,彷彿聽懂我的意思。

「好狗。」我說罷便直接奪門而去,鬆獅狗哮天叼起二郎神,隨我一起狂奔出市中心。



如是者,我一邊在街道四處搜索,一邊撥電話。讓我不禁焦急的是,夏詠瑤並沒有接聽電話。我討厭講電話,但這次絕對例外。

「夏詠瑤,你快點聽電話啊!」我急躁地對著電話叫道。

十次、二十次、三十次、四十次⋯⋯

當我連續打了不下五十通電話後,夏詠瑤的電話直接轉駁到留言信箱,一陣不祥的預感頃刻湧上心頭,使我遍體生寒。

夏詠瑤不會不接電話的⋯⋯她該不會出事了吧?

「汪!!!」

此際,哮天突然朝街頭的方向狂吠,把我的注意力吸引住。

下一秒,我的瞳孔猛然收縮,甚至忘記了呼吸⋯⋯我看見的人不是夏詠瑤,而是一個鬼鬼崇崇,戴貨車帽的胖子。這個胖子手中挾著的一個米色單肩手袋,隱約間還看見他的左手染滿鮮血!!!

「手袋⋯⋯站著!」

我不會認錯,那是夏詠瑤的手袋!!!這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手袋⋯⋯還有鮮血,夏詠瑤果然出事了。她人呢?我猛吞口水,心臟跳得快負荷不了!

與此同時,胖子聽到我的叫聲後心虛地撇過頭,旋即抱住手袋轉身就跑。

「幹!別跑!」


我和哮天見狀拼命追趕,在人頭湧湧的大街展開追逐戰,一追便是幾百米之遙,從大街一直追至沙灘旁的長廊。不過,一個星期看似毫無意義的特訓現在發揮效果,而且這個胖子本來就手腳笨拙,所以我終於愈追愈貼,最後更將他逼至狹窄的小徑中。

我喘著氣,當然胖子也跑不動了。

「嗄⋯⋯我跑不動了。別追,大哥求你別追了!」胖子氣喘吁吁,鮮紅的左手抱住夏詠瑤的手袋不放。

「人在哪裡?」我捲起衣袖,我知道我會揍死佢。

「甚麼⋯⋯大哥,不如我們一人一半?怎樣?」胖子一臉奸詐地建議。

「我問你人啊,夏詠瑤-在-哪-裡!!!!」我一字一頓的重複。

「你食屎吧!」

胖子的豆鼓眼閃過一抹狠意,然後一腳踹向裝滿的垃圾鐵車,同時趁機轉身逃走。鐵車朝我猛撞過來,而這條通道只有一個成年人的寬度,看起來的確避無可避。我沒有多想,腦海裡浮現出這幾天的特訓⋯⋯

「踏~星~步!」

千鈞一髮之際,我大步蹬上右邊的花槽,險險躲過垃圾車,然後左腳踩右腳,右腳又再踩左腳,像一隻公雞般躍到兩米高⋯⋯或是三米高吧?沒關係,總之真的很高罷了。

「幹,是輕功?」胖子難以置信地張大嘴巴。

「踏~星~步!」

我重重撲倒眼球瞪得快掉下來的死胖子。我跪住他的肚腩,憤怒的拳頭像暴風雨地揍進這坨肥肉中。

「幹!殺人犯!殺人犯!媽的,我打死你!」

一拳,再一拳!

「別打臉別打臉!大俠,我真的知錯喇!我以後不敢喇!」

「人-在-哪-裡?」

這時候,夏詠瑤的聲音突然從我身後傳來⋯⋯

「林文冬?」

「嗯?你沒有事?」我回頭一瞥,目光來回掃過夏詠瑤和身下的胖子。

「大哥,我只是偷個手袋,不用死吧?」胖子哭哭啼啼求饒。

夏詠瑤一頭霧水地反問:「我能有甚麼事?我剛剛肚餓跑去食漢堡包,不小心將手袋遺在餐廳裡。然後我就見你到街上狂奔啦。」

這樣說,胖子只是一時貪心,順手牽羊?

「那血呢?」我問。

胖子哭哭啼啼地舉起左手:「抱⋯⋯歉,我以後不吃薯條,不敢再沾茄汁了!誤會⋯⋯誤會。嗚嗚嗚。」

我看著他滿手茄汁,尷尬地乾咳兩聲:「以後要做個好人。還有,要好好減肥,知道嗎?」

最後胖子夾著尾巴溜走,而這個「茄汁殺人事件」亦圓滿落幕。我和夏詠瑤尷尬地走到沙灘,鬆獅狗哮天在岸邊來來回回地亂跑。

「你剛才這麼緊張幹甚麼?」夏詠瑤嘟嘴道。

「誰叫你不接電話。我們的規則第五條是『一定要接電話』,不是嗎?」我摸一摸鼻子。

「咦?之前不是有人說過要放棄計劃嗎?而且啊,這是特別狀況,是例外啦,嘻嘻。」夏詠瑤揶揄。

我吸一口氣,正色道:「對不起。我的第三件愛情遺物已經處理完畢,我把小說交給張老師了。我們的愛情遺物處理計劃保持不變。」

夏詠瑤滿意地笑道:「算你吧。規則第六條,以後絕對不準說傷害對方的話。知道嗎?」

「知道!」我點頭如搗蒜:「我已經準備好,和你繼續幹!幹到最後!相信我,我會幫你好好忘記那個拳擊手,嘿嘿。」

「蠢材,快點回去啦。」

夏詠瑤甜甜一笑,然後逕自走到海邊。色犬哮天立即跑她到腳邊轉來轉去。海風吹拂,隱約間我看見她向我說了一句話,但因為聲音太小,我只能看到她的櫻唇在動。

這一刻,我並不知道她究竟說了甚麼。可是,我看著她在沙灘漫步的背影,突然靈機一觸,知道自己要寫甚麼了。

「快點追上來啊,做一隻出色的文冬雞!」

「喂,那是大鵬啦!」我一邊大叫,一邊追上去。



杜嘉寧的書房跟他的性格一樣,雖然整潔得一條不紊,同時也是單調枯燥,死氣沈沈的。貼牆的書櫃插滿一本本書籍和文件夾,沒有多餘的裝飾,唯一有生氣的是養滿彩色珊瑚和小丑魚的長魚缸。

此時,杜嘉寧正坐在書桌前,一邊聽電話,一邊攪動杯中的熱咖啡,平淡的目光一刻也沒有從手提電腦中移開。

「週記?你見過張三瘋之後,想出來的是⋯⋯週記?」杜嘉寧意外。

電話的另一邊傳來林文冬的聲音:「對。我想寫一部純愛小說。現在我還未能夠寫出來,但我想以週記的形式記下來。」

「純愛小說?轉型嗎?你應該知道這是一場豪賭。撇開出版社會不會幫你出書,銷量更難以預測。而且,你忘了自己跟高遠仁的比賽嗎?輸掉了,你就正式完結。我作為你的編輯,有責任提醒你。你寫純愛小說勝出的機會率只有10%。」

「我想再試一試。杜先生,你相信青春嗎?」

杜嘉寧聽到這個詞彙,一時間陷入沈默。

「如果這是你的希望,你就寫吧。定期電郵給我⋯⋯我可以看。不過如果我最後都覺得不行,就當是最後一次失敗,這是我的規則。」

杜嘉寧掛掉電話,脫掉眼鏡輕揉累得血絲滿佈的雙眼。

青春嗎?他呢喃。

這時候,書房門外傳來杜嘉寧妻子楊美玲的聲音:「老公,明天你會去學校開放日嗎?阿樂一直嚷著要你去參觀。」

「嗯,開放日嗎?不了,你出席就好,我還要工作要忙。他只好好讀書就可以了。」杜嘉寧沒有回頭,重新戴起眼鏡。

房門外的楊美玲雖然早就猜到丈夫的答案,但還不是禁失落:「嗯,那你早點休息,別累壞身體。」

「嗯,晚安。」

楊美玲的腳步聲漸遠後,杜嘉寧若有所思地打開抽屜,目光停留在泛黃的結婚照片上。

「青春和愛情只是不切實際的玩意,我早就忘記了。林文冬,你大概很快都會放棄吧?」他如是說。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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