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large—《忘不了篇》—


=x-largeCh.08 秋至


綁架案落幕的三日後,我終於出院,跟夏詠瑤告別馬可可夫婦,從台北回港。雞扒哥等人落網,我的傷勢沒有甚麼大礙,而夏詠瑤的公司大概把消息壓下來,沒有造成閧動,總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而且經過這趟台北之旅,我似乎想通了。

「林文冬,你被打傻了嗎?」夏詠瑤在飛機上白我一眼。





「沒有。」我傻笑,繼續看著她。

是的,不用管甚麼愛情遺物理論,只要將不時作祟的記憶徹底埋在心裡某個角落,永遠上鎖就好。

然後再過幾天,我會跟夏詠瑤正式告白。

這一刻,我甚至已經想好了最合適的對白,滿心以為一切會很順利。至少在飛機降落,我們抵達香港機場之前⋯⋯

=large香港國際機場。





我跟夏詠瑤有談有笑,並肩走出禁區,她卻突然停下腳步。

「怎麼啦?」我問。

這時候,一個打扮如時尚紳士,戴黑色墨鏡的男人朝我們一邊揮手,一邊走過來。他徐徐脫下墨鏡,一度與我擦肩而過,英倫款式的及膝大衣飄出淡淡的古龍水味。

「莊寶生?」

他怎會在這裡?我登時煞停腳步,錯愕地轉身。





「Yoyo,看見你平安無事就放心了。」莊寶生站在夏詠瑤面前,把我晾在一邊。

自馬可可口中聽過何來的往事後,我曾經在網絡上搜尋過「編劇」 、「莊寶生」、「何來」等等字詞,所以這張臉絕對不會認錯。

關於怪咖老闆何來的搜尋結果一個也沒有,倒是與莊寶生相關的卻多如繁星,如「不靠父蔭的得獎編劇—莊寶生」;「地產大少憑筆桿寫出一片天」、「編劇王子樂善好施,為年輕一代的樹立榜樣」等等。

無法否認的是,莊寶生跟夏詠瑤站在一起,的確像王子和公主般相襯,而我瞬間變回一無是處的凡人。

「莊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裡?」夏詠瑤問。

「寶生。」莊寶生糾正,輕聲續道:「我從秋樺口中聽到你在台灣遇上危險。我才知道你坐這班機回來,便第一時間放低手上的工作趕過來了。」

「嗯。秋樺?」夏詠瑤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口罩女生身上。





秋樺⋯⋯不就是有份參與音樂電影的知名女星簡秋樺嗎?

莊寶生和夏詠瑤口中的「秋樺」此時正站在不遠處。

她是一個與夏詠瑤比肩的漂亮女生。她現在戴了一個布口罩,長髮盤成短髻,穿了一套不惹人注目的杏色便裝。 儘管她打扮低調,身後的蛋糕店廣告海報卻出賣了她。

海報裡面的簡秋樺站在沙灘上,微捲的自然瀏海下是一張精緻可人的瓜子臉,明亮的眼眸裡流露出自信,桃粉紅的比堅尼把兩抹雪白僅僅裹住,讓人不由產生無限暇想。

當紅的性感女星,簡秋樺。

「請問你就是Yoyo那位作家朋友嗎?一時興奮,都差點忘了自我介紹。莊寶生,叫我寶生就好。」莊寶生忽然向我握手。

「嗯⋯⋯對。我和詠⋯⋯夏小姐是朋友。」我頓一頓,續道:「沒錯,當晚我都在。」

「謝謝你。」





「不用多謝。」

我很想說「關你屁事」,但我的氣勢被壓到地核中,而且他那可掬的露齒笑容使我生不出半點敵意。

「一定要的。Yoyo是我的未婚妻。她要是有甚麼閃失,我很難跟她家裡交代。」

「未婚妻。」我重複,目光與夏詠瑤閃縮的杏眸對上。

「原來是這樣嗎?」

夏詠瑤沒有回答,但我認為沉默已是最好的答案。

就在我跟夏詠瑤陷入僵局之際,一直盯著我看的簡秋樺突然向我步近⋯⋯





怎麼了?

「冬。」葉秋樺吐出一個音節。

「嗯?」我頓時像渾身觸電一般呆住。

「咦?秋樺你們原來是朋友嗎?」莊寶生好奇道。

簡秋樺的視線沒有從我身上移開,搖頭呢喃道:「他⋯⋯就是我的前男朋友。」

簡秋樺挽住我的手臂,銳利的眼神與夏詠瑤對上:「不,是男朋友⋯⋯就是這樣。」

W-H-A-T?

甚麼!我是這個性感女星的前男朋友?





這中間是不是搞錯了甚麼?

但她怎會知道我拍過拖的事情?

這一刻,我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女生毫無印象,思緒亂得一塌糊塗。 可是,我知道她是我當下唯一的救生圈。

「對,就是這樣。」我挺起胸膛,不服輸地說道。

現在,我不能輸。

莊寶生意外地打量我,訕笑道:「那麼我也不好做電燈泡,你們好好談一談吧。Yoyo,你應該都已經都累壞了,我先載你回家吧。」莊寶生笑了笑,伸手拿起替夏詠瑤的行李。

「嗯。」夏詠瑤木無表情地點頭。

我目送莊寶生和夏詠瑤的背影愈來愈遠。直至他們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我仍然無法發出一個音節。

「冬,方便找個地方談一下嗎?」簡秋樺問道。

「嗯。」我知道,現在我跟夏詠瑤同樣木無表情。

夏詠瑤是莊寶生的未婚妻。

至於我,是簡秋樺的前男友⋯⋯嗎?




「難道沒練習太耐 感覺都追不回來~」

「試圖再努力愛 也顯得不自在~」

「不懂得如何談戀愛 ~」

「還是我太愛你 對過去太放不開~」


悠揚的流行曲隱約傳進居酒屋的包廂裡。這是麥浚龍的《耿耿於懷》,是我中學時代的飲歌。如果你有聽過,意味你已經有一定年紀,說不定也是有故事的人。

每個人都有故事,卻不是每個故事都能寫成小說。

但我猜⋯⋯我林文冬的故事應該可以寫成小說,而且歸納在科幻類別吧。

在我以為能夠撇開過去的時候,「過去」卻諷刺地追上了我。夏詠瑤跟那個編劇是一對,而我又在困窘得無地自容的情況下重遇前度女友。湊巧地,簡秋樺又是夏詠瑤的朋友兼工作拍擋。

喂喂,這些巧合串連起來,難道還成不了小說嗎?

這時候,我和簡秋樺在和式個室中用餐,餐檯上擺著一盤快要吃清光的活魚刺身。或許因為簡秋樺是這間日本餐廳的熟客,又或者日本人很尊重女優和三文魚,所以刺身特別肥美,吃下去啖啖油香。

但這是廢話,我真正想說的是我和簡秋樺之間的關係,還有關於分手的事情⋯⋯

「你就只顧著吃,不打算問清楚我們的事情嗎?」簡秋樺在我對面納悶。

「我不想問。我對以前的事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夾一片赤貝到口中,續道:「而且,我和你怎會是男女朋友?你可是大明星,嘿。」

「自卑感作祟?哎,就好像剛剛在機場一樣嗎?」簡秋樺彷彿拿著一支放大鏡,像偵探似的打量我。

「我不知道你在說甚麼。」

「這樣很傷我心啊!居然在自己女友面前,跟人爭另一個女生。」

「這跟你無關吧,而且我和夏詠瑤只是朋友。」

「怎會無關?」

簡秋樺晃動茶杯:「我說過,我是你的女朋友。」

「你開玩笑真的不會笑啊!」

「在你發生意外之前,我是你的女朋友。」她重複。

我的筷子懸在半空,簡秋樺那正經八百的臉蛋映進我的眼簾。我一度認為她想為我解圍,才會在夏詠瑤和莊寶生面前胡謅,對這個荒誕的說法半信半疑。

可是,簡秋樺這一刻的眼神告訴我,她絕對不是開玩笑。

「怎說?」我緩緩放下筷子。

「你最喜歡喝黑咖啡,但不挑剔;你思考的時候連徹底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連走路都會撞上燈柱;你發酒瘋時會亂唱歌;你第一本小說的初版是我送給你的;你並不嗜甜,對苦的食物情有獨鍾;你說謊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搔後腦杓;你計算能力超差,偏偏因為追女生而選讀理科;你大學時期曾經在做過三份兼職⋯⋯」

簡秋樺如數家珍,一口氣道出有關我的習慣和小動作,當中有不少只有連我本人都沒有發現。

眼前這個美女,果然是我的前度女友。

「還有,你的屁股上有一個⋯⋯心形胎記。」

簡秋樺說到這裡之際,一個將耳朵豎得比兔子長的侍應阿姨捧著一鍋熱氣騰騰的烏冬走進包廂。

「你們點的烏冬喔!」侍應阿姨放好熱鍋,壓低聲線問道:「所以⋯⋯真的是心形?」

「真!」簡秋樺篤定的用手比劃。

侍應阿姨拋我一記媚眼,笑吟吟地離開:「可愛又結實的心心屁股,呵呵。」

「怎樣?你還有甚麼懷疑嗎?」

「簡小姐,已經足夠了。不要再說下去,好嗎?至少,不要讓我討厭你。」

我怕簡秋樺再說下去,會連我晨勃的大小和角度都計出來。但我更怕我會討厭她,拍案而去。

「我的確失憶了,對你和以前的事都只有一片空白。如果我不知道我們的關係,你絕對是正常男人都會動心的大美女。可是,如今你在我眼中卻是在我躺在醫院時離開的女人。你的做法無可厚非,我也沒有怪責的意思,但處身設地,你能夠一笑置之嗎?」

簡秋樺呷一口熱茶,半晌後終於接話。

「你想說我現實,大難臨頭各自飛嗎?這不過為了生存。別擅自把世界當作你的愛情悲劇。難道要哭哭啼啼,在病塌守住你醒來,然後淒美地說『噢,你醒來了,早安喔』?這樣才不正常吧。除了談情說愛,人生還有很多要做的事。」

「所以,既然我們現在再次遇上,這次就正式—」

正當簡秋樺說到最關鍵的一句時,她的電話突然響起。簡秋樺看到來電顯示,趕忙接電話。

「甚麼?受傷了?沒有人接嗎?抱歉,請等我一下,我現在趕過來。」簡秋樺焦急地說道。

掛掉電話後,簡秋樺急急忙忙的拿起手袋,一副六神無主地的模樣。

「不好意思,我現在有點重要事情,之後再找你。」

「要去哪?看你這樣子⋯⋯還是我來駕車好了。」我直接道。

簡秋樺錯愕半秒,也許意識到自己失態:「謝謝,彩雲陳東昌小學。」

「小學?」我呆住,筷子啪地落在地上。

「嗯。」

這個節奏該不會是⋯⋯



如是者,我們結帳後便坐上私家車,直接駛到彩雲的小學。整個車程中,簡秋樺一直看著手錶,我不斷敲軚盤,兩人各懷所思,直至下車前都沒有對話。


糟了糟了,這次不單重遇前度女友,還他媽的買一送二,買個兒童餐,送你玩具咧!

我不要做爸爸。

爸爸⋯⋯爸爸⋯⋯我腦海浮現一個個超出想像的畫面。

不啊!!!!!!!!!

臨走進小學的大門時,我終於鼓起勇氣問道:「咳咳,你來這裡接小朋友?」

「對。」簡秋樺認真道:「你害怕嗎?」

「沒有沒有,隨便問問而已。我的基因不好,屌很小,運動也不行⋯⋯不,沒甚麼,真的沒甚麼⋯⋯我會加油。」我語無倫次,努力保持笑容。

幹,這是甚麼對白?不怕才有鬼啊!

如果對象是夏詠瑤,我會這樣擔憂嗎?不過如果她在這裡,肯定會指住我捧腹大笑吧。

無論如何,我終於在校務處看見小悠。小悠是一個小學一年班,可愛得很的大眼妹妹。她坐在校務處外的長椅上,小膝蓋貼上了膠布,倒不算嚴重。

「老師⋯⋯你好!」我看見小悠的男班主任,不由自主立正敬禮。

這是因為我補習的童年陰影,你懂的。

「我⋯⋯我是這位女同學的父親。初次見面⋯⋯幸會。」

「先生,馮美悠的父親我見過,好像不是你。」

我聞言,臉色登時青了:「是嘛⋯哈,哈,哈!」

簡秋樺噗哧一笑,尷尬道:「他是我朋友,平時喜歡講笑。」

「二姨,這個哥哥生病嗎?」小悠縮在簡秋樺身後。

「小悠是我姐姐的女兒。放心啦,我還未有做媽媽的打算。對了,悠你怎麼跌倒了?」

「那個胖虎說我講大話,他說不會有人帶我去海洋公園。然後還推我到地上。」小悠說著說著,又開始抽鼻子了。

「胖虎?被欺負嗎?」我皺眉。

「小孩總愛打打鬧鬧,其實就是不小心跌倒,沒甚麼大不了。」小學老師解釋。

我笑容僵住:「你再講一次?」

「嗯?先生?」

「我叫你再講一次『沒甚麼大不了』。你是聾,還是理解能力有問題?小朋友跌倒是常有的事,如果是打打鬧鬧都很正常,但欺凌卻不能姑息。你確定自己是一個老師?」

「她又不是你的孩子。」小學老師撇嘴駁道。

「嗯嗯,也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你作為老師就無所謂嗎?你這種不負責任的老師最讓我不爽。」

這時候,我沒有為意自己剎那間變得跟夏詠瑤一樣。我不知不覺被她改變了。如果她在這裡就好。

語畢,我沒有再理會氣得瞠目結吉的老師,轉身帶著簡秋樺和小悠離開校園。



然後,我駕著簡秋樺的白色保時捷載小悠回去牛頭角的住所。不得不說,我記得意外前都曾經想過買一台歐洲車,像那些未紅先驕,意氣風發的暴發戶。不過,我又怎會算到自己會發生意外,然後在幾年後的現在坐上前度女友的房車呢?

跟夏詠瑤那台擺滿Melody公仔的復古甲蟲車不同,簡秋樺的保時捷少幾分可愛,卻添上不一樣的時尚感,而且有種高不可攀的貴氣。

我一邊駕車,一邊從倒後鏡中偷瞄後座的簡秋樺和憑美悠嘻嘻哈哈。此刻的簡秋樺跟居酒屋時般若兩人,舉手投足散發著母性,溫柔極了。

「二姨,你真的可以帶我去海洋公園嗎?入場門票好貴。我可以玩鬼屋嗎?」 小悠抱住沉甸甸的書包,小腦袋倚在簡秋樺的手臂上,昏昏欲睡。

「樺姨當然會帶你去。你再長高一點才可以玩鬼屋,但海洋公園的萬聖節佈置很美呢。你要乖,不要給婆婆添麻煩,知道嗎?」

喔,原來已經快萬聖節了,我倏地想起來。

「真的嗎?真想去啊⋯⋯知道,我會乖乖的。」小悠說罷打一個呵欠,便閉上眼睛睡過去。

然後在十字路口等燈位時,我和簡秋樺的視線終於在倒後鏡中對上,氣氛一時間尷尬起來。

「剛剛的事謝謝了。」簡秋樺打破郁悶的氣氛。

「小事情,我討厭不負責任,還有打人屁股的老師,哈哈。對了,小悠的父母⋯⋯」

「我姐嗎?」

「嗯。」

簡秋樺輕撫小悠順滑的頭髮,杏眸望向車窗外:「在加拿大遇上車禍去世了。我姐夫是加拿大華僑,出差跟我姐在工作上認識。他們出事的時候小悠才不過三歲。當年我剛投身社會,在一間小旅行社做銷售員。小悠是她婆婆湊大的,我沒有工作就抽時間看看她。」

我笑了笑:「我還以為你讀完大學就直接出道。」

「我沒有上過大學。」簡秋樺直率地說道:「因為家裡很窮,沒有錢供我讀書。我不像詠瑤出身豪門,也沒有你,至少有家業做退路。」

「做藝人是你的夢想?」

「一半一半吧。賺多點錢讓家人過上好生活,這是夢想的一部份。」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過你很疼愛這個小女孩嘛。去主題公園是小朋友的夢想,就帶她去一趟啦。」

「唔⋯⋯其實還有其他原因的。」

這時候,簡秋樺並沒有詳細解釋下去。可是,當我到達小悠住的公共屋邨時就瞬間明白所謂的「其他原因」是甚麼一回事。

簡秋樺跟我是同一類人。



這個不過三百呎的舊單位中比我想像狹小得多。狹小的不是整整有條的佈置,而是抑壓和侷促得喘不過氣,如坐針氈的氣氛。

「快點回房間做功課。不好好讀書就像你二姨那樣拋頭露面了。」簡太太讓小悠回房間。

簡太太是簡秋樺的母親,也就是簡秋樺說的「其他原因」。她是一個思想傳統的婦人,看上去不過五十歲,就是隨街可見,有點微胖的家庭主婦。這次她因為電話沒電,才沒有接到學校的電話。她對小悠很嚴肅,跟簡秋樺的關係很惡劣。

這讓我想起我老爸。要不是《愛情遺物處理計劃》和夏詠瑤的出現,我跟老爸的關係不會破冰,現在大概仍然是火星撞地球好了。

「媽,你下次記得看電話。」簡秋樺提醒。

「行了行了,如果無事就走吧。你別接近小悠太多,我不希望她學壞。還有,你不用給我們錢,我們還未至於要餓死街頭。」簡太太想要說下去,但看了我這個客人一眼,還是悶哼一聲,把話忍住了。

根據我的豐富經驗和會考理科全「E」的科學知識,火星就算不去撞地球,地球最後還是被引力扯過去,來個驚天大爆炸。

「學壞?做藝人就一定是壞人?」簡秋樺重複。

「穿那種跟沒穿都沒有多大分別的比堅尼,不就是引男人看嗎?我生兩個女,一個早死,一個就不要臉的。有時候,我想為甚麼出意外的是你姐,而不是你!」

甚麼?我聞言登時震憾得呆住了。

幹,這對母女真的是親生的嗎?

縱使我不是當事人都不由自主感到痛意,彷彿有一柄刀在你身上慢慢拖一刀,皮開肉綻,鮮血潺潺流出來。

「你-我也有自己的夢想啊!」簡秋樺氣得滿臉通紅,淚水在眼眶晃來晃去。

「你的夢想就是做雞?」

我再也看不過眼,不由自主把簡秋樺護在身後,把兩人分隔開。

「太太。她是專業演員,不是『雞』,我就覺得那些寫真很有美感。再說,即使是性工作者又如何?她的心思和夢想都在你和小悠身上,請你好好記住。」

「你是哪位?」簡太太錯愕,一時語塞。

我頓了一頓,拖住簡秋樺發抖的手。這刻,我發誓自己沒有任何別的想法,只是因為純粹身同感受而已。

我在簡秋樺身上看到了自己。

我叫林文冬,我是她的男朋友。所以我不允許任何人侮辱她的夢想。這個『任何人』也包括你在內。」我不假思索,吐出夏詠瑤曾經為我而說的對白。

語畢,我牽住簡秋樺走到小悠的房間。

我輕輕推開門:「小悠,哥哥和你二姨這個星期帶你去海洋公園玩,好嗎?」

小悠半信半疑,眼睛骨碌碌地看著我和簡秋樺:「真的嗎?」

「嗯嗯,當然是真的啦。」簡秋樺的聲音有點哽咽。

然後,我對簡太太禮貌地說道:「我知道你不喜歡花女兒的錢,那就用我的錢好了。我和秋樺打算帶小悠去主題公園玩,可以嗎?」

簡太太凝視我兩秒,嘆一口氣,然後撇過頭走到廚房:「隨便你們。」

簡秋樺意外地看著我,眼眸中閃爍著無法隱藏的驚喜之色。

直至我和簡秋樺離開住所,走到停車場的時候,我才驀然發現自己拖住後者的手。

「不好意思。」我頓時鬆開手,尷尬地笑起來。

「多謝你。」簡秋樺搖搖頭,忽然正色說道。

「不用。怎樣說⋯⋯你都是我的前度女友,不是嗎?」我擺擺手。

沒錯,畢竟我和簡秋樺本來在居酒屋正準備分手,那一段對話還未說完。

簡秋樺直白問道:「急著和我撇清關係嗎?所以說,你現在喜歡夏詠瑤嗎?」

「我⋯⋯」我支支吾吾。

「我還未正式跟你分手。而且,我其實沒有在你昏迷時一走了之。」

「唔?」這時我沒有想得太多,完全聽不懂這句話背後的真正意思。

「送你一份小禮物。」

我還未回得及神,簡秋樺已經湊我的鼻尖前,在我的臉頰輕輕啄了一口。

「不要對我太溫柔喔,星期日見。」她後退一步,打開車門。

「嗯。」我摸一摸臉頰,呆滯地目送她坐上座駕,絕塵而去。



戲棚下的帳篷內。

這時候製作團隊正在忙東忙西,夏詠瑤和簡秋樺剛拿著劇本,並肩坐在帆布摺椅上對戲。她們兩個坐在一起,各有各的美。

「你真的不再回去嗎?」簡秋樺照著劇本的對白讀,目光從文字移開,落在夏詠瑤的臉蛋上。

「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同時我們都回不去了。改變世界不是用力說句努力,就能夠成功。」夏詠瑤呢喃。

簡秋樺頓一頓,放下劇本:「所以,你真的不打算回去嗎?」

這一句「回去」有著劇本裡不存在的意思,夏詠瑤瞬間聽出弦外之音。

「你猜到了?」

簡秋樺沒有正面回答,輕笑道:「我們都認識幾年了啊?」

「你跟他好像明天去海洋公園?我在咖啡店聽他跟老闆說了。」夏詠瑤若有所思。

「嗯,沒錯。」簡秋樺問道:「你應該不會介意吧?我們是好朋友。」

「秋樺,這跟我們所說的不一樣。我拜託你出現演一場戲,成為他的『前度女友』跟他分手。」

「有你提供的資料,冬的確相信我是他的女友。我可是專業演員呢。我第一眼見到這個傻呼呼的男人,想著也沒有甚麼特別,也不知道你怎麼會這樣著緊。不過,我好像漸漸明白你會喜歡他的原因了。」

夏詠瑤聞言一顫,不自覺地握緊手中的劇本。

「所以,你的意思是⋯⋯」

「為了廣告合約,也因為我們是朋友,這場戲我會好好演下去。我不會傷害他,你可以放心。但⋯⋯」

「要埋位囉。」工作人員叫道。

簡秋樺看到工作人員對她們這邊揮手,緩緩站起來。

「但我不是你,沒有甚麼是唾手可得的,所以如果是我想要的東西,我一定會比其他人更努力,用盡一切辦法得到。再者,難道你不覺得自己很矛盾嗎?」

夏詠瑤垂下頭,抿唇不語。

簡秋樺冷冷掃了夏詠瑤一眼:「跟你相比,我又能造成甚麼傷害呢?你這個真正的『前度女友』才是魔女呢。」

林文冬一直忘掉了的前度女友一直在他身邊⋯⋯

這個人正是夏詠瑤!



咖啡店打烊後,林文茵一邊忙著打掃店面,一邊跟游手好閒的何來鬥嘴,不知不覺又到了晚上九時。

每當這個時候,何來都會煮一碗腸蛋麵給林文茵當晚餐,當是慰勞這個勤力過頭的員工,也為了堵住這個麻煩女孩的嘴巴。他的廚藝沒沖咖啡的技術好,但林文茵總是吃得津津有味。

也許,因為上班一整天都餓壞了,能夠填肚的就好。

又或者,因為那個出軌渣男連即食麵都沒有煮過一餐給她吃。

咕嚕。

「哎,又到九點。」林文茵嗅到公仔麵的香味,肚子開始又打鼓了。

這已經是屬於他們兩人之間的習慣。

「何來,又是腸蛋麵。再吃這些加工食物早晚會生癌啊!」

何來倚住木吧檯,沒好氣地說道:「反正你就值這個腸蛋麵而已,不滿意就不要吃囉。」

「哼!對啦,你黃昏躲在閣樓浸泡泡浴的時候,詠瑤姐來過放下一袋手信。我哥沒有跟她一起來,不過⋯⋯這或者才是最好的結果。」話到最後,林文茵聲音弱不可聞。

何來咬住煙,挑眉道:「阿瑤跟你說了?」

「說了甚麼?」

「你早就知情吧?她和你哥的往事。」

林文茵遲疑幾秒,苦笑道:「嗯,他是我哥我的女朋友。我哥昏迷的時候,她經常來醫院探病,而且專挑我爸媽不在的時候偷偷前來。」

「喔?」

「因為內疚。出事當日,她本來約了我哥出席簽書會。『要不是因為我忘了帶電話出門,你哥哥才不會在街上一邊打電話一邊找我,也不會被花盆砸中』。」

「嘖,根本不合理,這只是巧合吧。」

「愛情和愧疚,向來都不合理。」

林文茵續道:「世界上沒有一個女人比她更愛我哥。她有時在病房換換花,有時坐在床邊對我哥讀他寫的小說,一坐便是半天⋯⋯一坐就是一年半,小說都讀到能倒背出來了。」

「唔。難怪阿瑤最初找上我時神神祕祕。」

林文茵和何來不約而同嘆一口氣。

「無論如何,我衷心希望詠瑤姐可以幸福。即使那個人不是我哥。她今天跟我說幾個月後要結婚了。 」

「你哥在Whataapp告訴我了,是莊寶生吧?」何來語帶不屑,罕有地收起嬉皮笑臉的表情。

「莊寶生很好啊!跟你這個好食懶非的老闆就不同,不但長得俊朗,背景好,是白馬王子的原型。」

「知人口面不知心,蠢女人。」何來冷道。

「你怎麼說到莊寶生就生氣了?」

「我—沒—有。」

「你有。」林文茵盯得何來渾身不自在。

「你吃完麵就收工早點回家吧,我睏了。」

何來說罷便走上閣樓,「砰」地關上木門,力度大得天花的吊燈也晃來晃去。

「怪人!」

這一夜沒有在這裡結束,因為一串鑰匙。

這條鑰匙打開的不是潘朵拉的盒子,而是何來不為人知的秘密⋯⋯

就在林文茵坐車快要到家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將家門的鑰匙落在店裡,因此又特地折返咖啡店一趟。

「果然在這裡嘛,嘻嘻。」林文茵在收銀機下的櫃桶找到鑰匙,滿意一笑。

「那個小器鬼還未回家呢。」林文茵呢喃。

她回頭瞄了小閣樓一眼,微弱的光線沿木門的門隙滲出來。這個閣樓是何來專屬的私人空間,連好友林文冬都沒有進過去。不過,裡面大概除了他最愛的浴缸外,大概收藏了各式各樣,絕對不切實際,而且不正經的玩意好了,林文茵如此想著。

砰!

這時候,一道硬物的巨響從閣樓傳出,害林文茵登時嚇了一跳。

「何來?」林文茵抬頭戰戰兢兢地叫道。

「喂?」

可是,回答林文茵的卻是一片寂靜。

她握緊鑰匙,走吱吱作響的鐵樓梯,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

閣樓房間的佈置跟林文茵想像的完然不同,除了大浴缸和浴室小鴨不是虛構外,甚麼奇怪收藏和擺設都沒有,只有堆積如山的稿紙、書籍、影碟和錄影帶,一部電視和一張小書桌,僅此而已。

這裡是何來的工作室。他從來沒有一刻放棄過寫劇本,而這個閣樓就是最好的證明。

「何來!」

林文茵回過神,赫然看見何來滿身酒氣地跌坐在地上,書桌上有樽覽經半空的烈酒,劇本稿子散落一地。

「躝!」何來滿臉通紅,醉醺醺地喝道。

「你瘋了嗎?不能喝就別喝啊!」

林文茵焦急地跑上前,一邊碎碎念,一邊使勁把醉如爛泥的手何來扶起來,可是後者卻沒有站起身的打算,任林文茵用盡力氣也拉不動。

「莊寶生很厲害?白馬王子?我呸!」

「幹,他只是一個小偷!把別人心血據為己有的賊。」何來力竭聲嘶地罵道。

「是啦是啦。」

林文茵沒有見過這樣的何來。她唯一知道的只有兩件事。

第一,眼前這個男人才是真正的何來。

第二,也是重要的一件事,她看到何來這副頹敗的模樣,心裡莫名地刺痛起來。

「我比一個小偷遜色嗎?笨女人,你看清楚!」

何來一把將林文茵拉近,怎料林文茵被扯得失重心,剛好跌進他的懷中,鼻子與鼻子緊貼著,眼眸只剩下對方而已。

空氣瀰漫著烈酒和曖味不清的氣味,急促的鼻息和心跳聲在燈光昏黃的的小房間中格外清晰⋯⋯

「如果⋯⋯你忘不了寫劇本,我以後晚上下班陪你寫。」林文茵抿唇。

也許是酒精是最好的催情劑,又或者林文茵的話有著不可抗拒的魔力,何來的腦海一片空白,情不自禁地吻落林文茵的粉唇上。

「唔嗯。」

林文茵雙唇被堵住,雙手卻漸漸攬住何來的頸項,雙眼微微閉上。


這一吻後,林文茵和何來站起來微微退後,然後雙唇更用力貼上。兩人像初嚐禁果,得到愉悅與解放似的,雙手在對方身體上下肆意游動,掀起的來衣服逐一的落在地上。

閣樓在情慾中燈滅,木門輕輕關上⋯⋯

這夜,窗外下起一場毫無預兆的秋雨,濕潤了乾涸的大地。

顆顆晶瑩的雨珠打在屋簷,斷斷續續的啪嗒聲,也沿枝葉落下,深深滲進土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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