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1日,距離平安夜結束還有四日三夜。

「瑤,我們要回去嗎?」我猶豫地問道。

「唔……」

此刻,我和夏詠瑤低著頭,不約而同看著桌子上的手提電話。

我們正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





這是一座鳥不生蛋的小島嶼,仍然屬於香港境內。島上有一個長長的白沙海灘、幾棵長年翠綠的大樹,還有我們現在身處的木造小屋。

這間小屋設計像童話故事的森林小屋,裝潢簡潔帶點古色古香。小屋沒有房間,但基本的生活設備還是一應俱全,如浴室、床塌和開放式廚房。不過,最特別還是靠牆的原木寫字檯和小梳化,看上去是手工造的。屋外有野餐用的檯櫈,後方是一個小倉庫,堆滿各式各樣的工具。

這裡有水有電有食物,而且還能夠上網,我的電話訊號依然接收良好。

這意味著我們可以求救⋯⋯

慢著慢著,你仍然讀著我的小故事,而不是末日求生的小說。





我和夏詠瑤倒沒有擔心這個荒島會不會有黑熊出沒,又或者有喪屍突然從四面八方撲出,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因為,這是張三瘋老師的小島。



要說我們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小島嗎?先將畫面倒播一點⋯⋯

一道淺黃水柱從打了馬賽克的棍狀物體射出,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咚咚落在座廁中。我打一個尿震,然後拉好褲鏈。





幹,太前了,我要說的是上廁所後二十分鐘發生的事,當時我正在張三瘋的別墅⋯⋯

「唔,小說比賽。所以,你糾結應該要怎樣寫嗎?呵呵呵呵。」張三瘋戴了假髮,化上一個妖艷的濃妝,腔調不男不女,而且穿的是一套紫羅蘭色刺繡古裝長袍。

有精神病的老妖怪。

他正在寫下一部武俠小說,而他裝扮的角色是武功蓋世的大奸角,太監皇帝。作為他的兼職助手,我早已經司空見慣,至少之前扮過的千年貓妖和太上老君正常得多。

「嗯,所以想請教一下老妖⋯⋯老師。」我雞皮疙瘩地笑道。

「呵呵呵,奴家已經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一套的創作方法囉。雖然奴家不能給你答案,但人生就是跟現實不斷戰鬥,這一點對誰都管用。對了,兩位這幾天有事要忙嗎?奴家倒是有一個辦法。」張三瘋嫵媚把玩自己的髮鬢。

「沒有。」我和夏詠瑤不約而同地搖頭。

「那就好了,呵呵。你需要一場修行。」張三瘋清咳兩聲,回復正常的聲線,古怪地打量我們:「武俠小說的男女主角修煉出絕世神功都有甚麼桃花源、甚麼與世隔絕的深山古墓。你缺少的就是這個隱世之地啊!」





一股不祥的預感頃刻湧上心頭,畢竟張三瘋對上一次說有辦法時,我幾乎跑到雙腿盡斷⋯⋯

「降龍伏虎,快點綁你們師弟上快艇。」

「知道師父!哈!!!」一直保持靜默的降龍伏虎大喝,把我大字型抬起。

「夏姑娘,你應該自己能走吧?」張三瘋問。

「我都要嗎?」夏詠瑤自知答案,沒有多作反抗。

「慢著⋯⋯我們去哪了?」我仰天大叫。

張三瘋負手笑道:「隱~世~之~地~」





後來,我們得知張三瘋口中的「隱世之地」正是這座小島。聽降龍和伏虎所說,張三瘋每隔一段日子都會獨自前來這座小島住三兩天。別看張三瘋總是瘋瘋顛顛的,事實上他也是一個浪漫的男人。

話說,張三瘋和做工匠的妻子以前夢想建一間小屋養老,過一點簡樸的田園生活。不過,自從張太太早年因病去世後,這間島上小屋就變成張三瘋的另一間小工作室。張三瘋除了在小說卡在樽頸時會過來放空,每年的四月的某一天,他都會買一個傳統的忌廉蛋糕到這裡,風雨不改。

那一天,是張太太的生忌。

這座小島有張三瘋的愛情故事⋯⋯



「如果你想⋯⋯我可以立即打電話拜託張三瘋接走我們。不然,我們就要等到聖誕節才可以離開了。」我對夏詠瑤說道。

我們有兩個選擇。

第一,打電話求救。





第二,在這座荒島上渡過四日三夜。

我有女朋友,而夏詠瑤亦有未婚夫,正常沒有甚麼值得猶豫,馬上選第一個選項,回去市區才對。可是,我和夏詠瑤竟然遲遲都未能撥出那一通求救電話⋯⋯

或者,我們不想被救。

「我不想回去,特別是平安夜那天。」夏詠瑤拉開抽屜,把電話放進去。

這一刻,我聽不懂夏詠瑤話裡的意思。

但我沒有反駁,隨口打趣道:「我們似乎被綁架綁上癮了。好吧,就當放幾天假,我依舊是秋樺的男朋友,而你是莊寶生的未婚妻。」

夏詠瑤淺笑道:「嗯。我和你是好朋友,總之甚麼事情都不會發生。不過,你最好還是別告訴秋樺,畢竟沒有女人會希望借出自己的男朋友。」





「所以,這算我們的秘密囉?」我脫下手織頸巾,坐在床上。

夏詠瑤束起頭髮,沒好氣地笑道:「你不是要趕小說嗎?這間小屋還算不錯,冰箱裡的食物都夠吃幾天。那麼,這幾天由我這個大廚負責煮大餐,而你就專心趕故事就好。」

「還是不要吧?我餓三兩天絕對不成問題。」我臉色登時煞白。

「林文冬,你再說一遍!」夏詠瑤捲起手袖,自信滿滿地點準備接下來的晚餐。

「有腸仔⋯⋯有喼汁⋯⋯有薑,煮一道『喼汁浸薑片腸仔』⋯⋯有牛肉還有牛奶,剁個牛乳汁牛肉餅⋯⋯哎,有條急凍⋯⋯是石斑嗎?對,肯定是石斑。」她可愛地鼓起腮呢喃。

「幹,這條是烏頭好不好!」

「是嗎?隨便吧。反正都一樣⋯⋯喂喂,解凍做刺身,你說好嗎?」

我有點頭痛,暗自為自己的肚子默哀,阿門。

敵人往往不及豬隊友恐怖,而一個荒島上面最可怕的不是未知的危險,而是夏詠瑤的料理。



如是者,我和夏詠瑤在這座島上平靜地渡過兩個晚上。(我的肚子開如適應超出想像範圍的新奇料理。)

由於小屋裡只有一張雙人床鋪,所以我睡在夏詠瑤左側⋯⋯的地板上。

除了以上這一點外,我們就跟平常的同居情侶沒有兩樣,相處沒有半點違和感,煮個簡單的午餐晚餐,一起洗洗碗,晚上泡兩杯熱騰騰的茶,坐在屋外的沙灘上抬頭看掛在夜幕的點點繁星。

對了,她閒著沒事就像可愛的家貓,坐在我身邊一邊吃零食,一邊看我寫故事⋯⋯

「林文冬,我發現你的思想真的超級色。」夏詠瑤用蝦條輕輕戳我的臉。

我轉頭一口吃掉蝦條,擺出一副色瞇瞇的表情:「小妹妹,蝦條不是用來戳,是用來呃的,嘿嘿嘿。」

「死變態!!!!!!!!」

你們可能會問,我不是要趕在平安夜前寫好參賽的小說嗎?

不,這兩天我確實花了不少時間和夏詠瑤嬉嬉鬧鬧,可是寫作的進度卻比待在家裡快得多,而且愈寫愈是滿意,漸漸摸索出自己的寫作風格。

不是屈服,而是換個形式的反抗。

只要夏詠瑤能夠待在我身邊,我就可以繼續寫出更多好故事。

如果你們尚記得,我曾經說過自己不認同以大麻、酒精和尼古丁這些外物來刺激靈感。不過,我當下的情況其實都沒有多大分別。夏詠瑤的存在就跟大麻一樣,使我不自覺地染上毒癮,沉淪在其中。

自從電話關在抽屜的那一剎,這個小島就像一個與外界割裂的時空,我們彷彿都忘了自己原來的身份,那一道界線變得模糊不清。

但⋯⋯管他的。

至少在聖誕節之前,我不希望從這場夢中醒過來。



事情按著既定的劇本走,我跟夏詠瑤甚麼都沒有發生,對大家的感情關係避而不談,保持著「好朋友」我應有距離。另外,我的參賽小說亦趕上進度,如今只剩下最後的校對和潤飾。

距離終點已經不遠,這次大概完了吧?

沒錯,我以為這趟荒島之旅就這樣平平淡淡的落幕,大家可以繼續扮好自己的角色。至於這幾天的獨處就當我們兩人的告別之旅。

然後徹底寫上句點。

直至在島上第三日黃昏,當我在屋內準備好晚餐的時候,夏詠瑤的尖叫聲從沙灘上響起,將這個句點抹走,我們的關係失控⋯⋯

這時,我聽到夏詠瑤的叫聲,不假思索的放下碗碟跑到沙灘,只見她跌坐在細沙上,左腳的大拇趾流血潺潺,像被甚麼咬到似的。

「痛⋯⋯」夏詠瑤皺起眉,抿緊嘴唇。

荒島!

蛇!

糟了,肯定是毒蛇!!!!!!!!

當我頃刻想到電影慣常使用的橋段,配合當下這個孤島的背景,心裡登時往下猛然一沉。

被蛇咬中可大可小,隨時會休克⋯⋯

會死!

夏詠瑤會死!

「不用擔心!有我在!」我焦急如焚地盯住傷口,續道:「這個時候一定要啜毒!啜清毒素就安全了!對對對,我幫你啜毒!你絕對不會死,我不會讓你再走了。」

「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跑掉,不會!一定不會!」

也許情況危急,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衝口而出,說出連自己都一頭霧水的話。

「不是-」夏詠瑤大叫道。

「你白痴啊?被蛇咬可大可小,會死的! 」

我沒有理會夏詠瑤制止,也沒有顧慮自己會不會中毒(反正電影那些遇到這個情況的男主角最後都平安無事),乾脆地抬起她的左腳,輕輕把傷口的毒血啜出來,一口一口地吐在沙上。

如果問我,在斜陽下的沙灘做甚麼最浪漫,我猜絕對是啜腳趾了!不信你也試試看,找個沙灘啜一下女朋友的腳趾,你就會明白我當下的感覺了。

「林文冬,嗯唔⋯⋯」夏詠瑤臉孔紅透,發出若有若無的嬌吟。

我含住她的腳趾:「嗯嗯?」

「我跟你說件事⋯⋯其實我只是被尖石頭割傷了⋯⋯」她支支吾吾,視線落在我的嘴巴中。

我鬆開口,臉色蒼白地問道:「所以⋯⋯不是毒蛇?」

「不是。」夏詠瑤臉蛋羞紅,道:「不過,誰叫你啜得蠻舒服嘛⋯⋯繼續繼續,嘻嘻。」

我鬆一口氣,叩她的額頭:「好啦,我打電話讓張三瘋接走我們。雖然沒有毒蛇,但還是去檢查一下比較好,細菌感染就麻煩了。」

然而,夏詠瑤再次搖頭,抓住我的衫袖,壓下聲線哀求道:「我不想平安夜回去。而且你還未完成你的小說,不是嗎?」

「再過一天,過了平安夜就好。」

我看到她認真的表情,不禁愣住。我們四目相交,然後又尷尬地撇過頭。

「咳咳,好啦,我們回屋裡面晚餐了。」

「我動不了。不如你把晚餐拿出來,我們今晚就在沙灘野餐?」夏詠瑤鬼靈精地吐舌。

如是者,我在小屋後的倉庫翻了野餐墊和露營燈,替夏詠瑤消毒和包紮傷口後,然後就這樣在沙灘席地而坐,在漸漸染上黑色暈彩的畫布下共進晚餐。我們吃光晚餐,然後並肩坐在一起談笑看星。隨著浪潮沖刷岸上的沙石,幾個小時不知不覺便過去了。

不知怎地,我跟夏詠瑤一起的時候,總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而且從來不煩沒有話題,因為我們就連「天上的北極星怎麼不叫南極星和東極星」這種白痴的話題都可以討論一番。

跟簡秋樺在一起,我好像從來沒有這份自在的感覺⋯⋯即使她才是我的女朋友。

「還有半個小時就到平安夜呢。」我躺在野餐墊上,仰視美得讓人驚嘆的星河。

夏詠瑤也躺下來,用我的外套當被子蓋在身上,若有所思地輕道:「我其實很討厭平安夜⋯⋯」

「討厭平安夜?」我好奇地瞄她一眼。

夏詠瑤沉默半晌,平靜地說道:「我媽媽在平安夜去世。那一年,我過了一個最『難忘』和最慘的聖誕節呢。」

這時候,我才倏地明白夏詠瑤怎麼這幾天怪怪的,總是神不守舍⋯⋯

原來,平安夜是她母親的死忌⋯⋯

「說出來會舒服一點。」我應道。

「嗯。」

接下來,夏詠瑤把自己的家庭往事媚媚道來⋯⋯

她父親夏明禮當年還不是今天的富商,只是一間小地產公司的老闆,而母親從任教的小學辭職,幫忙打理公司生意。雖然生意不怎樣,但她們一家三口倒是過得很美好,夫唱婦隨,假日就駕車到郊外走走,又或者去夏詠瑤最喜歡的主題公園。

「直至我媽媽患病,一切就改變了。」夏詠瑤不自覺湊近我身邊,與我肩貼肩。

先是夏詠瑤的母親患上癌症,同時因為夏明禮的公司湊巧遇上財務危機,使她們一家的生活雪上加霜,即使把屋子和車都變賣了,都不足以應付突如其來的龐大開支。父女兩人只能看著自己的母親日漸消瘦,身體因為那些治標不治本的治療弄得不似人形⋯⋯

最後在平安夜那天,在夏詠瑤母親終於安祥的闔上眼,而一個月後,夏明禮亦化解公司的危機,但一切已經回不去了。

「如果我有錢,有更多更多的錢,我就可以送她到外國醫病。」

「不能再窮下去!用錢可以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夏明禮當醉得一塌糊塗,但這句話卻字字有力,化成他成為富商的動力。

夏詠瑤當時在房間的隙縫看到父親躲在床角狂笑,淚水卻打濕了拳頭,牆上佈滿一個個染血的拳印。自這一天起,她便再沒有看到夏詠禮笑過了。

當然了,這也是促成夏詠瑤和莊寶生的婚事的原因罷了。

「那一年的平安夜,我答應過媽媽,我一定照顧好爸爸。」

夏詠瑤舉起藕臂,在空氣中勾起尾指:「這是我和媽媽最後的約定,嘻嘻。」

「所以,平安夜就沒有甚麼值得紀念的事情嗎?」我試著喚起她對平安夜的其他回憶。

「唔,好像⋯⋯沒有喔。反正平安夜就是這樣的一天啦。」

我心裡莫名地抽動一下,同時想到堆在倉庫裡的「小玩意」,腦海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夏詠瑤戳一戳我的鼻子,單腳站起來:「發甚麼呆?好啦,快點揹我回去,快冷死了。」

我小心翼翼地揹起夏詠瑤,深吸一口氣,認真無比地說道:「夏詠瑤,做我一天女朋友,好嗎?」

「⋯⋯你又想做甚麼?你瘋了?」夏詠瑤想要落地。

我微微用力地夾住她,重複道:「別想得太複雜,至少這個聖誕節,我不會讓你一個人過。所以,做我女朋友,就一天好嗎?」

這一剎,我沒有想甚麼壞事情(沒有想要啜她的腳趾,我不是變態),只是單純不願讓她一個人過。

夏詠瑤沒有再掙扎,伏在我的背上耳語:「那麼⋯⋯我借秋樺的男朋友一天,平安夜快樂。」

「嗯,平安夜快樂。你抱穩囉,我林文冬的『一天女友』,嘿嘿嘿。」我笑著,從心裡笑到臉上。

「我不願讓你一個人 一個人在人海浮沉」

「我不願你獨自走過 風雨的時分」

「我不願讓你一個人 承受這世界的殘忍」

「我不願眼淚陪你到 永恆」

「你說呢 明知你不在 還是會問」

「只因 習慣你滿足的眼神」

「只是 我最後一個奢求的可能」

「只求你有快樂人生~」(註:歌詞自《我不願讓你一個人》by 五月天)




平安夜晚上。

夏詠瑤浸在小屋的浴缸裡,粉嫩的臉蛋被熱霧蒸得白裡透紅。

「白痴林文冬。」她鼓起腮嘀咕。

不是說讓我做一天女友嗎?自己卻一整天不見人,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而且,昨晚還悄悄的走到屋外,然後差不多天亮才跑回來,大字型攤在地板上倒頭大睡。他當時手擺上床,輕輕扣住自己的手指。

照道理,平安夜應該會有點事情發生才對,這個蠢男人還算是男人嗎⋯⋯

「我想到哪裡去了⋯⋯」夏詠瑤低聲叫了一聲,整個人浸進水裡一下,好讓自己清醒過來。

不過,幸好甚麼事情都沒有發生。要是林文冬再走前一步,她沒有信心再把持下去。再說,現在簡秋樺才是林文冬的女朋友,自己只是借偷偷人家的男朋友一天,所以絕對不能越軌。

這樣的結局已經很滿足了,嘻。夏詠瑤如此想著。

「值得紀念的平安夜嗎?」夏詠瑤閉起雙眼,想到那一個平安夜⋯⋯

那一天,林文冬身著一件黑衛衣配牛仔褲,戴著耳機站在尖沙咀碼頭等夏詠瑤。一如往常,只要閒著的時候,他都會用電話寫故事,忘我地寫下即時想到的橋段。

這是他們拍拖後的第一個平安夜;林文冬發生意外前的平安夜;唯一值得紀念的平安夜⋯⋯

「林文冬。」夏詠瑤悄悄從後把手織頸巾圈在林文冬的頸項上。

林文冬傻呼呼地轉身,驚喜的目光從夏詠瑤和頸巾來回。

「喜歡嗎?雖然我只會簡單的⋯⋯嘻嘻。」夏詠瑤的十指貼滿膠布。

「不,超級超級超級超級超級超級溫暖。」林文冬握緊夏詠瑤的手,珍而重之看著頸巾上。他端詳聖誕樹刺繡:「唔,是聖誕樹?」

夏詠瑤甜甜笑道:「是你的名字呢,你的筆名冬青⋯⋯冬青是聖誕樹的一種,不是嗎?」

林文冬一手把夏詠瑤攬進懷中,在她的櫻唇啄了一口:「謝謝你,這是我收過最好的聖誕禮物啊!哈哈哈!」

「慢著,我的呢?」夏詠瑤鼓起腮。

林文冬尷尬地摸鼻子訕笑:「我,我忘了買禮物,下次一定好好會給你驚喜。不然我讓你做甚麼SM女王,就算你要我啜腳趾都可以啊!」

「死變態!林-文-冬!」

「來來來,讓我啜啜腳趾,嘿嘿嘿!」林文冬追著夏詠瑤的背影跑。



現在,島上的小木屋內。

咯咯,林文冬兩眼深深的黑眼圈,站在浴室外輕輕叩門。

「好啦,怎麼了?」夏詠瑤穿好衣服,開門應道。

「夏小姐,你已經洗了快一個小時,以為自己是蛇要蛻皮啊?」

「快點出來,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林文冬拖起夏詠瑤的手,然後彎腰把她揹起來。

「等等,我們去哪裡?」

「這是一個不能說的秘密。幹,差不多時間了!快要截止了,快快快!」林文冬看看牆上的掛鐘,自顧自地叫道。

然後,林文冬揹住一頭霧水的夏詠瑤跑到屋外,一直到不遠處的大樹下才停下腳步,把夏詠瑤放下來。

「嗯?」夏詠瑤看著一片昏暗的四周。

「這部參賽小說是我們的作品啊,所以最後這個步驟要一起來。」林文冬掏出手提電話,打開上戴參賽小說的網頁頁面,然後讓夏詠瑤一同按下「上載」的按鈕。

哦,原來是因為網上小說比賽⋯⋯夏詠瑤暗道。

然而,當夏詠瑤按下電話的同一剎,林文冬悄悄踩在藏在草叢中的電線插頭上⋯⋯

嚓,嚓,嚓,昏暗的環境驟時變的明亮!

夏詠瑤恍惚地抬頭看著大樹,只見樹上纏滿一串串電線彩色燈泡,佈置成一棵巨大的漂亮的聖誕樹!

林文冬拉一拉樹幹垂下的魚絲,藏在樹上的發泡膠粒像粉雪漫天飄落,畫面美得像真正的雪景似的讓夏詠瑤一時間呆住,震撼到連說不出一句話來。

林文冬打一個呵欠,雙手貼滿因為被樹枝割損的膠布,自豪地叉腰道:「嘿嘿,我昨天翻倉庫看到有些用不著的工具,然後忙了一日一夜,現在總算有點聖誕氣氛吧?嘿嘿嘿。」

夏詠瑤的杏眸一下被色彩斑斕,一眨一眨的燈泡燈光照亮了,霧氣把光芒變得零碎朦朧⋯⋯

「下一個聖誕節,我給你一個驚喜,好嗎?」林文冬那一年曾經勾住夏詠瑤的尾指,這樣約定過。

雖然林文冬沒有把這件事記起來,最後卻糊裡糊塗把兩人約定完成了。

「瑤?你怎麼哭了?」林文冬看著兩行淚水從夏詠瑤眼眶滑下,嚇得手足無措。

夏詠瑤伸手一摸,才發現臉頰已經濕透了。

「都怪你做這些蠢事。」夏詠瑤拭去淚水,瞪住林文冬笑道。

「我不知道莊寶生將來會否對你很好,會不會很溫柔。但至少這一個聖誕節還未過,所以我仍然是你的男朋友。至少⋯⋯我會讓你有一個值得紀念的聖誕節。」

林文冬脫下頸巾,輕輕圈在夏詠瑤的頸上:「第五件愛情遺物,手織頸巾。」

「夏詠瑤,今天我是你的男朋友。這是處理第五件愛情遺物後準備說的話啊!」林文冬搬出《愛情遺物理論》的步驟,輕聲道。

「也許這樣說很奇怪。但我們的《愛情遺物處理計劃》不是未完嗎?我想到一整天,我們繼續吧。」

「但你的女朋友已經回來了。」

話雖如此,夏詠瑤卻按捺不住腳步,就跟當年一樣整個人埋在林文冬懷中。

「我要跟秋樺向前走下去,始終就要把過去忘記,最後還是要把愛情遺物處理掉。而且,何來不是說過要完成整場計劃才會得到幸福嗎?我的愛情遺物還有最後兩件啊!」林文冬為自己的想法找藉口。

他知道,他絕對是一個渣男。他同時也沒有告訴夏詠瑤自己接下來的打算⋯⋯

現在,他不斷找個理由讓自己和夏詠瑤繼續交集⋯⋯

「當聖誕節完了,我們就是《愛情遺物處理計劃》的拍擋⋯⋯好朋友囉。」

林文冬凝視夏詠瑤的臉蛋,拭走後者的淚水:「嗯,Merry Christmas。」

夏詠瑤鼻子紅紅:「Merry Christmas! 」

燈光閃爍的聖誕樹照亮整個無人小島,他們就這樣站在大樹下,臉蛋逐吋湊近,直至雙唇徹底在交疊⋯⋯



二零二零年一月十日,網上小說比賽的兩星期後。

這天清早,林文冬還未睡醒便接到編輯杜嘉寧的道賀電話⋯⋯

「恭喜,你的比賽作品瀏覽率在排行榜中位列榜首,險險勝過高還仁的《伯母的音樂噴泉》。現在網上不少讀者都在討論你的短篇,相信對你接下來的復出作品有幫肋。」

「謝謝!」林文冬興奮地握緊拳頭。

「不用,我並沒有做過甚麼。倒是《藏在伊甸園裡的聖誕樹》嗎?因為跟女朋友過聖誕才構思出來?」杜嘉寧語帶好奇。

「呃⋯⋯女朋友,也可以這樣說啦。」林文冬瞄了床上的簡秋樺一眼,然後若有所思地移開目光。

確實是因為女朋友才寫出來,只是這個女生不是簡秋樺,而是那個當了一天女朋友,現在回復好朋友關係的女生。

無論如何,當林文冬把喜訊告訴何來等人後,何來便嚷著要替他好好慶祝一番,順道有事情要「宣佈」。

如是者,林文冬黃昏時份帶上悉心打扮的簡秋樺前往咖啡店。除了他們兩人之外,何來還特地叫來夏詠瑤和杜嘉寧,說是人多比較熱鬧罷了⋯⋯

隨著一碟碟美食上桌,咖啡店內瀰漫撲香的香氣,斷斷續續的談笑聲蓋過柔和的背景音樂。

「很黃,同時有初戀的青春氣息,但又可以當成政治諷刺小說來解讀,這構思不錯。」何來拍手讚好。

「劍走偏鋒,大家被騙上你的『賊船』,最後卻是一記當頭棒喝。所以,你最後還是沒有跟隨主流走。」杜嘉寧托一托眼鏡,點頭附和。

「嗯,這是對現實反抗,另一種方式的對抗。人生的意義在於對抗現實。」林文冬和夏詠瑤不由自主地對望,腼腆地笑了笑。

簡秋樺的視線不著痕跡地掃過他們,剛好捕捉到這一幕,卻裝作若其事的模樣,神色瞬間回復正常。

「喔?有點老師的模樣嘛,嘿嘿。不過,有一方面我比你領先⋯⋯」

何來清咳兩聲,豎起兩隻手指:「最近,我的人生起了變化。所以,我有兩件事情要宣佈,你們給我聽好了。」

何來深深吸一口氣,眾人屏息以待。

「第一,我決定再寫劇本了。我忘不了寫劇本的快樂,其實也從來沒有停過好了,哈哈。」

「很好嘛。」林文冬意外:「但也算不上領先吧?」

所謂語不驚人誓不休,何來接下來的話讓大家的下巴掉下來了⋯⋯

「第二⋯⋯」

「你—妹—強—奸—我!」

「What?」林文冬的下巴首先掉下,嘴角的紅酒都流下來。

「不不不,其實不用緊張⋯⋯是我強奸你妹才對。」

這句話落下,大家的下巴都齊齊掉下來,連杜嘉寧都絕不例外,紅酒都浸濕恤衫了。

「不不不!首先是你妹借醉強奸我,然後我又用一塊牛扒強奸她⋯⋯」何來看到林文冬一副準備殺人的表情,緊張得結結巴巴,開始語無倫次了。

「唉,白痴。總之,我們糊裡糊塗地走在一起了。」林文茵放下碗,沒好氣地拖住何來的手,在眾人眼前舉起來。

「對,就是這樣!!!」

「文冬⋯⋯大舅。」何來滑稽地聳肩戇笑,和林文茵不約而同露出一副幸福的表情。

何來和林文茵公開戀情,店內的氣氛一時間炸開,歡暢的笑聲不絕於耳。

不過,咖啡店內的眾人都沒有發現莊寶生的眼睛此時正對面街的歐洲房車上瞇成細線,隔著車窗不懷好意地打量他們⋯⋯

莊寶生拿著手提電話,淡笑道:「夏叔叔,謝謝你的解答。原來YoYo跟那位作家先生有段故事啊。」

「喔喔,沒有甚麼特別。我對YoYo很有信心,而且也沒有別的意思,反正每個人都有故事嘛,只是感到有點意外而已。」莊寶生拿起照片呢喃。

照片上的正是聖誕節那天,林文冬和夏詠瑤並肩站在西貢碼頭的偷拍畫面!

寒喧幾句後,莊寶生掛掉電話。當他的目光穿過車窗和咖啡店的櫥窗,停留在何來和林文冬的臉上。

「何來⋯⋯這兩個人居然認識,世界真的比像中細。」

然後,莊寶生冷笑一聲,撥了一通電話⋯⋯

「出版社的莫老闆嗎?你好,我是莊生集團的莊寶生,有件事情,有樁生意想跟你談一下⋯⋯」

莊寶生的薄唇拉一抹詭異的弧度,把手中的照片撕開,一分為二⋯⋯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