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屍變

強哥一瘸一拐朝我倆走過來,他慘不忍睹的面容在淡黃的燈光下逐漸清晰可見。 

他瘦削的臉龐上滿是鮮血,一部份的臉頰被噬掉,皮肉外翻,左眼幾乎掉了下來,僅以少許的神經線與眼窩連繫著,而一些混和了唾液和血液的淺紅色液體,亦沿著他的嘴角滴到地板。我瞥見他粗壯的頸上有一個嚴重的傷口,似是被噬而成,頸骨和神經線因而暴露出來,下腹猶如被徒手撕開,肚內的腸子也垂到地上。。。若然不是他身上獨特的衣著,我也不能從破爛的面容意識到他是強哥 — 不久之前仍笑面迎人的強哥。

 「強哥他究竟是死屍還是活人?」我脖子上的陰冷隨即流竄到全身,全身彷如被冰凍僵住。恐怖的不是強哥死了,而是他死了,如今竟若無其事的復活過來。

 「喂! 怎麼了?」那警員盯著我的雙目,不以為然的對我重覆了一句。 



我嘴角一抖,艱難地、如吞下鉛塊般咽下哽在喉嚨的口水。這種荒謬絕倫的事情我確實難以啟齒,只能把目光放在他的身後。 

警員的表情頓時由忿怒變成孤疑,他按著槍袋,瞳孔猛然一縮,面上閃過一陣驚恐,從我的神情終於猛然意識到我所恐懼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 那個悄然在他身後,突然死而復生的「人」。他急欲拔出配槍,可惜為時已晚。在那警員仍在錯愕與不知所措之間,那副陰森的面孔早已湊到他的肩膀邊,凶猛地把他撲倒在地上。

 強哥如野獸般擒在那警員身上,凶狠地在他的喉嚨上噬了一口,撕扯出一大片血肉和神經。大量的鮮血如突破缺口的洪濤,一瞬間洶湧地從他的大動脈傾瀉而出,把四周噴得一片鮮紅。 

「呀!!」那警員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聲音先是高亢刺耳,然後頓變成了低沉的嗚咽。強哥爬在那警員的身上,囫圇地撕咬著警員的臉龐。那警員用僅餘的力氣抬頭望著我,眼眸裡充滿了駭然和難以置信。

 我馬上想轉身逃跑,然而我雙手被手扣銬著,那警員又早已奄奄一息, 更遑論要他替我解開手扣,我在剎那間完全不知所措。



 強哥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咀嚼著警員的皮肉,雙眼盯著我,露出了嗜血的興奮。 

「強哥他個子不高,我只好。。」在體形上,我相比強哥有著絕對的優勢。我別無他法,唯有先硬著頭皮解決眼前強哥的糾纏,然後再想辦法解開手扣。 

「喂! 強哥你冷靜一點,有事慢慢說。」我本來想將這句毫無意義的說話「咕」一聲的吞進肚裡,但我還是決定來個先禮後兵。但強哥似乎沒有把我的勸喻聽進,繼續狠戾的瞪著我。

 「那麼對不起了。。」 

--- --- --- 



兩個男人在凌亂的餐廳裡對望, 一個目露凶光,一個眼神強作鎮定。 

眼前的強哥向著我逐步進逼,猶如一隻飢餓的野獸看到食物般垂涎欲滴,像極要把我撕成數塊,活生生的吞進肚。他如猛獸般架起了預備擒過來的姿勢,我決定俯下身子,伺機而動。它「吼」的一聲向我撲來,我立即伸出了雙手作防衛,然而它凶猛的力量令我大失預算 ── 即使我強壯如牛。「碰! 」我整個人被它撞到牆邊,他把我的雙手緊緊攥住,我整個上半身頓時完全動彈不得。 

我面色一凝,驚惶地望著它,它齜牙咧嘴,舔了舔嘴唇,似乎流露著如願以償的神情,終於可以要把我生吞活剝。我已沒有思量的餘地,馬上提起右膝狠狠地撞向它下陰,它稍稍鬆開了手,我乘勢再大力踹開他,他連退了幾步,我急忙跑了上前,十指交扣,雙拳合一,把被手扣銬住的雙手,如揮棒般擊向強哥的頭顱,再立即一腳把它踹得遠遠。它受我重擊後,頓時失去重心,一個摔跤跌倒在地上。我趁它還未暫穩陣腳,立刻伸出雙拳,扎好馬步,雙拳雙腳迫於無耐成為我僅餘的武器。 

「正常的人類絕不可能承受到這樣的痛楚。」我上下打量著他的全身,從他身上的傷勢判斷。「它究竟被什麼噬成這個樣子?」 

強哥緩緩地重新站了起來。即使它頭部受我剛才重重的一擊,違反常理的偏在一側,但它依然毫無痛覺似的,眼球以一個十分詭異的姿勢斜視著前方,繼續對我發出憤怒的吼叫。

 它沒有痛覺的嗎?

 強哥咧著嘴,一步一僵地向我步步逼近,唇角勾著一抹邪氣的弧度。他拖著流在地上的腸子,地板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和內臟的肉屑。

 「要繼續和它硬拚嗎? 我沒有武器怎麼辦? 我又不能逃,我還要解開手扣。。。」我在心裡忐忑不安,一時進退兩難。 



強哥忽然在我舉棋不定時向我撲了過來,來勢洶洶的把我擒倒在地上。我慌忙用雙手奮力地頂著它的下顎,但強哥絲毫沒有半點退讓之意,兩顎不斷瘋狂的閉合張開,繼續對我作勢亂咬。它口中的唾液和內臟的血塊滴在我的臉上、身上,傳來陣陣強烈的惡臭,我更依稀感覺到它的腸子在我胸腹上晃盪著。我顧不得噁心,立即雙腳一屈將身體捲曲,再出盡全力用雙腿向外一蹬。

 「呀! 」強哥立即被我蹬到人仰馬翻,又被地板上的血水一滑,一個踉蹌,立即跌倒在地。

 「呸! 跟我鬥大力!?好歹我有健身的,別小看我!」我抹了臉上骯髒的唾液,又向地上吐了一下口水。 「Don't skip leg days,果然是至理名言。」我暗暗自豪。 

但殘酷的現實並不容許我繼續自豪下去,我必需在強哥再次站起來之前了結它。我半蹲一躍,跳在它腐爛的身體上,彷彿能感受到它一團團的爛肉和內臟在我腳下蠕動。 

我眼神一厲,向準它的心臟,使勁地跺了一下。 

強哥發出了更凶狠的吼叫,鮮血從它的心臟不斷湧出,它怒視住我,似乎變得比剛才更為暴戾。我好像惹怒了它。

 「不可能的,它怎可能完全若無其事!?」 



這次我把腿提得更高,吸滿氣再用力踩下去,並蹂躪了一下。它的心臟完全被我跺得粉碎,灰紅色的血液把四周的地板染得一片腥紅。對活人來說,本應是致命的攻擊,現在對強哥卻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我大感吃驚,微微失神之間,強哥暴戾地瞪著我,更開始想用雙手把身軀撐起來,他眼晴、嘴角和牙縫裡滲著血絲,神情仿如一頭嗜血的野獸。 

「強哥究竟變了甚麼怪物?怎可能沒事?難道他的弱點是頭?」我一手扯去它「藕斷絲連」的左眼,然後大力用腳在它頭顱上一踩,他好像痛苦地叫了一聲。 

我猜對了。 

我再沒有半點猶豫和憐憫,我提起腿,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踩向它的頭顱上,他的頭顱逐漸被我跺得稀巴爛,忿怒的吼叫聲亦隨之漸趨微弱。 

「啪!」 

我踩進了強哥的面容和頭顱裡,灰白的腦漿噴濺到旁邊的桌椅。我踏在它身上的另一隻腳仍感受到它內臟傳來微弱的蠕動,猶如對我作出的無聲抗議。

 --- --- --- 

 嗄。



 嗄。。

 嗄。。。

 完結了嗎? 等了十多秒鐘,強哥沒有如之前那樣爬起來繼續搏斗,它的身體終於如死屍般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身旁都是從傷口處流出的血液,掰開的腦袋更是駭人。 

我提起了深陷在強哥頭顱裡的腳踝,淺藍色的波鞋上,現在糊了一層淡紅色的混合物,如同攪碎了的豆腐花。我呆愣在餐廳內,大汗淋灕,急速地喘著氣。我撿起了附近的一張白色枱布,一邊抹去黏在腳踝上的血漿,一邊餘悸猶存地低眸凝視地上的屍體,它身上暗紅的血液緩緩流淌在地板上。 

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在心裡醞釀 ─  驚慌、緊張、懊悔和不知所措。這就是所有殺人犯殺「人」後的情緒狀態嗎? 強哥發狂的模樣和殺「人」後的陰影猶如夢魘般在我腦海揮之不去。我極度希望這只是個惡夢。

 餐廳裡彌漫著一陣刺鼻濃郁的血腥和腐屍味,胃內猶如翻江倒海,裡面的酸液和食物的殘渣又開始歇制不住,快要從食道裡湧出來。我強閉住呼吸,摀住口鼻,把已經湧上喉嚨的髒物強行憋了下去。 

「沒錯! 他肯定是怪物! 我殺的是怪物! 而且是它先攻擊我! 」 我從強哥近乎野獸般的外貌和行為推斷,希望能夠理直氣壯地為自己殺了「人」而辯護。腦海在翻騰思考著, 然而辯護只是其次,當務之急,是要解開手扣。 



零亂的餐廳裡除了兩具死狀甚慘的屍體和一個被扣著雙手的男人之外,就空無一人。我輕悄地走到那警員的旁邊,為了再三確定他是否已經死了,我用腳尖狠狠地踢了他的頭幾下。我用腳把他的身軀翻了過來,他兩眼半開,沒有任何動靜,神色依舊是死前的驚駭和詫異,而他的臉龐因被強哥啃食而露出了一大片傷口,因此可以清楚看得到裡面血紅的舌頭和牙齒。 

然而,或許我高估了自己手腕和手指的靈活性,雙手在警員的身上亂扒亂摸,卻一無所獲。 

「喂。有人在嗎?有人可以出來幫我一下嗎?」我頹喪地坐在地上,如傻子般對著空無一人的餐廳問道。我遏力控制聲線, 比平常微弱但又恰到好處的足夠在餐廳內迴盪。 

「唉。有人嗎?。。」我開始感到絕望,只能望天打卦,寄望奇蹟來臨。 

「嗚嗚嗚。。。」在餐廳的某處竟傳來了女性的嗚咽聲,沒想到她的悲鳴竟成為我希望的來源。 

「是不是有人還在這裡?是不是詩婷?我不是怪物,我不會咬人的。。。」我的屁股彷彿長了彈簧一樣,瞬即從地上蹦了起來,我左顧右盼,期望回應我的就是詩婷。  

「嗚嗚。。。」 

一個嬌小的女子從收銀台下攝手攝腳的爬了出來,「詩婷,是你嗎?」我喜上眉梢,心裡於一剎那驚喜無比,但隨即又感到無比失落 — 她並不是詩婷,眼前那個少女只有十六、七歲的模樣,稚嫩的輪廓裡,掛著無限的驚恐和畏懼。 

「我是活人,不是怪物,我不會害你的。」我把聲響再降低至只有她才能夠聽到的程度,以恐防餐廳外的怪物被我的聲線吸引。 

她雙眼通紅,怔怔的望住我,瑟瑟發抖,始終沒有說出半句話。

 「小姐,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求求你。」我苦苦哀求,舉起了被手扣扣住的雙手。即使她不是詩婷,但她始終是個活人,有人就有繼續活著的希望。

 她點一點頭,似乎明白我的意思。她俯下了身,半瞇著眼,手掩著鼻,艱辛地扶起那警員,在他的身上搜索。那個警員軟癱地倚靠在卡位的梳化旁,然而他已沒有生命的氣息,只有鮮血從他頸上因噬而成的傷口中汨汨流出。

「不用慌張,慢慢找。」我盡量心平氣和,試圖安撫一片慌亂的年輕女子,又不時抬頭觀察窗外,以防怪物突然闖入。

「暴戾、凶殘、嗜血,而且沒有痛覺,一隻怪物已令我如此狼狽不堪,如果它們一湧而上我該如何是好? 」我不禁在心裡納悶。 

「是這個嗎?」那個年輕女子在警員的腰間掏出了一條鎖匙,那條鎖匙閃閃發亮,彷如微小的希望在黑暗中燃點起來,在絕望裡發出光芒。 

「咔嚓」一聲,那是重獲自由,如獲新生的聲音。 

「哇嘔!」

 少女頓覺功成身退、完成任務似的,急忙捂住嘴巴,跑到一邊彎腰嘔吐起來。

「感謝你救我一命。對了,我叫晉峰,你叫甚麼名字?」我滿懷感激地道,說完把一杯水遞給少女。

 她戰戰兢兢地接過了水杯,斜眼望著我,輕輕呷了一小口。 

「我叫。。K。。Karen。。。」少女終於開了口,但似乎因受驚過度而吞吞吐吐。

 「Karen,多謝你。」

 我望著她,察覺到她的眼神異常閃縮,終於恍然大悟 :「呀,你不要害怕,我是如假包換的活人,沒有害你的意思。」說完我趕緊抹去臉上、身上的血跡,又擠出了一個怪異的笑容。

 Karen又回歸沉默。

「和家人失散了吧?」我隨口問道。

 她垂下頭,不禁潸然而下、泣不成聲。 

感同身受。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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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忽暗忽明,天上的悶雷仿如野獸的低沉咆吼,外面亦頻繁地傳來陣陣刺耳煩人的警車和消防車聲。我筋疲力歇的坐在地上,怔怔地盯著手機的螢幕,一分一秒悄然流逝,詩婷依然是音訊全無,感覺這夜過得非常漫長。 

 Karen依舊蜷縮起身體抱著膝,把頭埋在膝裡啜泣。

「在這裡浪費時間也不是辦法,我要離開這裡,但願詩婷已安全逃到家中。」我在心裡下了決定,果斷地站了起來。

「我要去尋找我失散的妻子,想必她應該已逃回家裡。你要跟著我嗎?還是。。。」話未說完,我也意識到拋下一個弱小女子實在於心不忍,何況她根本沒能力與怪物對抗,於是立即把剩下的話都全數吞進肚裡。

 Karen抬起頭,淚眼濛濛地點了頭。

「我在這裡搜索一下有用的武器,你先藏起來,不要讓外面的怪物發現。」 

我鬆了一鬆胳膊和手腕,然後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那警員的手槍從槍袋中取出,又除去他的槍袋,把它繫在我的腰間。我緊緊把手槍握在手裡,沉甸甸的重量非常實在。我轉開了彈倉,將裡面的子彈一發一發的拿了下來,六顆金燦燦的子彈躺在我的手心裡,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好像還不夠。。。對了,廚房!」我連忙急步走向餐廳的廚房,倚在門後,屏息靜氣聆聽裡面的動靜,確保沒有怪物後再一腳把門踹開。我匆匆觀察四周,廚房已失去應有的井然有序,廚師皆逃去無蹤,餐盤碟子被打翻在地上,飯菜遍地,而且到處都是湯汁的痕跡,種種的混亂似乎在暗示他們逃跑時有多麼的狼狽和慌張。 

即使廚房一片混亂,但我不消一會就發現放置廚刀的位置,於是急急把手槍塞回槍袋,好騰出雙手拿取「武器」。如今我手執兩把廚刀,腰間掛著一柄左輪手槍,還有六發子彈,縱使收穫不多,但總好過兩手空空,實在寥勝於無。

 我把廚刀拿在手中,思索了一會,決定將其中一把刀遞給Karen: 「這把刀給你,好好保護自己。」我的語氣十分篤定,沒有絲毫鬧著玩的意思。

 Karen猶豫了一會,終於膽怯地伸手接過了廚刀,然後緊緊地握在手裡。或者是身邊多了一個人、不再孤單無助的緣故,Karen的臉上已沒有剛才那麼驚恐,只是臉色仍是有些蒼白。

 雨勢好像稍歇了下來,天上忽明忽暗,飄下絲絲雨點,窗外鬼影幢幢,深邃的黑夜又再倏忽驟亮。 

「我們走吧。」

 忽然,在我的眼角裡,有個卧在地上的Green Object好像抖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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