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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的城市有兩個世界:白天與黑夜。而我一早就選擇了黑夜。
        由我發現我比同齡的人都要跑得快開始,我便對我人生的方向有了概略的想法。黑夜的生活不容易過,隨時遇上槍林雨彈,又或者被政府的走狗「滅暴小隊」四面圍攻。在黑夜的街頭,速度就是一切。如果稍一怠慢,不但隨時被抓,更可能連累拯救你的人。因此我在白天加入了田徑校隊,接受正式的體能訓練,但我知道這還不夠,我的靈敏度不足,在真正的戰場上,敏捷的身手隨時可撿回一命。因此,到了黑夜,我會悄悄走到公園,跟「同一夥」的人一起練習「跑酷」。政府會把我們「這夥人」稱作「暴徒」或「反政府組職」,他們對無法趕盡殺絕的我們相當痛恨,一想到這些無能的大人們氣得七竅生煙的樣子我就感到很可笑。
        但這種笑並不輕鬆,畢竟這不是能靠僥倖就能敷衍帶過的世界。
        而那個人,拿著幾枝畫筆,就打算在這裡任意遊走,遲早會出事。
 
        「唉。」想到這裡,我不禁嘆了一口氣。
        「?」蒙了面的呀偉疑惑地看著我。
        我搖了搖頭,然後一口氣蹬上欄杆,再飛身一躍,雙手勾住了攀爬設施最頂那條橫木。
        現在已經晚上十時,我在公園裡作跑酷訓練。今晚前來的人很少,只有呀偉和我兩人。他是我在這裡最初認識的會跑酷的人之一,正確來說,我是看過他們練習的情形後拜託他們教我跑酷的,他們人很好,也不介意多我一個小鬼跟隨他們,還教了我很多事情。呀偉年紀比我大很多,我猜已經超過廿五歲吧,所以他沒有宵禁限制,在黑夜可以自由行動,不怕被抓。我也想快些到不用宵禁的一天,可以無拘無束地四處穿梭遊走。




        呀偉有試過搞不清另一個人的想法嗎?我懸空著開始思考起來。好歹他也是個成年人,他的人生經驗會比我豐富吧?說起來,他有家庭了嗎?懂得女生的想法嗎?我們這堆人全都是剛陽味重的男生,搞不好大家都是A0啊,哈哈......想起也覺得悲哀。
        「砰砰!」呀偉敲了敲約四米外的燈柱,示意叫我跳過去。他伸出一隻右手,向我提出協助。但這距離太簡單了,我一個人便可搞定。
        「果然不只跑步,連腦袋也不錯。」在我飛身跳躍過去之際,腦海突然閃出「畫家」說的一句話。糟了!偏偏在這刻分了心——
 
        「砰!」
 
        超大的碰撞聲。我的鼻子碰到了燈柱。鼻血滲出口罩源源不絕地湧出來。我除了驚呆外完全不知如何是好,連痛的感覺也沒有。倒是呀偉反應快,馬上扶我坐在長椅上,又拿掉我的口罩,用電筒照著我的臉。
        「鼻樑沒有腫,應該沒有斷骨。」呀偉輕聲地說,然後熟練地打開急救包,取出消毒藥水和紗布。
        「抱歉,一時失神了。」我帶著歉意地說。
        「怎麼了?有心事?」阿偉一邊幫我急救一邊說。




        「沒.......痛!」那消毒藥水很刺激,我忍不住輕呼了一下。「也不是甚麼重要的事。只是最近,遇上了一個搞不懂的人。明明好像甚麼也不懂,但有時又好像知道甚麼似的。」
        「......」
        「明明只是個中二病患者,但有時又真的似乎有超能力。」
        「......」
        「而且她說話時從不望人,我沒見過這樣沒禮貌的人。雖然某方面來說也是好事......」
        「......」
        「怎麼了?我說了很奇怪的事嗎?你怎麼如此沉默啊?」我按奈不住地問。
        「那個人......是女生?」阿偉終於說話。
        「是的,有差嗎?」
        雖然是蒙了面,但我感覺到呀偉笑了一下。




       「你啊,身手很敏捷,頭腦也不差,就是某方面反應遲鈍了點。」
        「甚麼意思啊?」我又想起「畫家」的話。
        「沒甚麼,反正你遲早會察覺。」阿偉說,「我不認識你的朋友,沒甚麼意見可以給你。但個人認為,還是別讓沒關係的人掉進這趟渾水比較好。畢竟,這個世界不好混。」
 
        阿偉的話令我沉思了一晚(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鼻樑太痛睡不著)。
        他說得沒錯。雖然我不知道「畫家」到底涉獵這個世界有多深,但我不希望她出事。要是她再待在我的身邊,遲早有天會被捲入麻煩當中。如果有何不測,這將會是我最不能原諒自己的事。我不希望會演變成這樣......
 
        「所以說,你叫我出來想說甚麼?」「畫家」問。
        翌日的小息,我把「畫家」叫到學校的花圃,決定跟她說清楚。
        「你那個放在地上畫的畫,還是找別人幫你一起完成吧。」
        「?」「畫家」疑惑地看著我,我是白痴啊?!到底我在說甚麼?快說重點吧!
        「我的意思是,我不會再去二號美術室找你了。」
        「咦......」「畫家」有點錯愕地看著我。
        「當初是因為那份英文報告所以你才找我組隊的,如今報告已交給老師了。我再待在你們美術班的課室也不太合理。」
        「......」「畫家」低著頭沒有說話。




        「而且,」我鼓起勇氣,下定決心地說:「我不希望令你帶來危險。」
        「......」
        「如果你出了甚麼事,我會內疚一輩子的。」
        「噗!」「畫家」發出了一下聲音,她在......笑?
        「對不起,我一時忍不住......」「畫家」帶著笑意抬起頭來。「讓我先弄清楚,你是想分手吧?呀,我的意思是英文報告後就互不打擾的意思。可是,我怎麼聽也覺得你在告白啊!哈哈哈!」
        「甚......」我氣炸了,我明明如此認真,這傢伙卻在跟我說笑!
        「你真的很有趣呢!」「畫家」笑著看我,「那麼,我應該答應你分手好還是表白好呢?」
        「夠了——」我的臉簡直滾燙起來,這傢伙把我當玩具來玩啊?!
        「對不起呢,我說笑而已,你就別生氣嘛!」「畫家」仍舊笑著說。她根本沒有把我的話當真。算吧,反正要說的我都說了,她愛怎麼想就怎樣想吧。
        「對了,我可以問多一個問題嗎?」
        「又怎麼了?」
        「你的鼻子......為甚麼弄傷了?」「畫家」問,「該不會是......想起我所以不小心摔倒吧?」
        「你!」我真想破口大罵,可是現在是小息時間,我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你很煩啊!」我竭力抑制怒火,拋下了一句話後便轉身離開。
 
這個女生甚麼也猜到,真的很煩人。




 
        結果,我們「分手」失敗,還因為這次在花圃吵了一下,令其他同學以為我們有「更進一步的關係」。
 
        這就是白天的日常。如此吵吵鬧鬧的日子也許不錯,但也要即將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