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見鬼了。
        不,事情也許比見鬼更糟糕。
 
        我又來到二號美術室,而且已經來過好幾次。如今甫一進來,我已經熟練地移開畫架,從牆角抽出一卷畫布,準備在房間正中央攤開,等待「畫家」前來下筆。為甚麼不用畫架而要在地上畫畫呢?因為這幅「畫」很大,大概有2米x2米大小。「畫家」說,她要在這裡重現山羊魔法圈。
 
        現在我真心相信,這人根本就是以英文報告為藉口,其實一心想畫魔法陣召喚惡魔——我真為自己感到悲哀,為甚麼我要陪這古怪女生一起瘋啊?!我把畫布打開,卻覺得自己這樣做很白痴。可是,我又無法拒絕......正確來說,我找不到這女生的「破綻」。
 
        「畫家」說她之所以識破我的喬裝,是因為有「超級瞳孔」。我不明白這是甚麼意思,上網翻查資料也一無所獲。只好一看她自己怎樣證明。她提出的方法是,在下次數學小測時「看」出答案。我們老師習慣每教完一個單元,就會進行一次小測,通常是選擇題形式。
 




        「可是,數學是我不擅長的科目,如果我拿了全對,老師起疑上來要我解釋怎樣計算就不妙了。」「畫家」說,「這樣吧,你隨便選5題出來,讓我故意弄錯好了。」
 
        結果,「畫家」拿了45/50,除了我選的7,21,8,6,31五題外,全部都答對了。這個分數,連我也做不到。
 
        「嚇死我了,沒想到這次小測有50題那麼多。結果我還是全班第3名,幸好老師不拘小節,沒有懷疑我。」「畫家」靠著我的桌子蹬著腳,愉快地說,「那麼,現在你相信我了吧?之前說好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話就要幫我一個忙。」
 
        因此,我現在就要替她作「畫魔法陣」的準備(田徑隊不用練跑的日子基本上我都走來這裡)。雖然感覺很可疑,但我卻看不出她到底弄了甚麼把戲。難道「超級瞳孔」真的能看穿事物的「真相」?別說笑了,天下間哪有這樣荒謬的事啊?如果真的有這種違反常理的事,那麼難道魔法陣也是真實存在的嗎?難道是一百年前殖民地時代從英國偷偷傳入來的巫術?還是煉金術?開甚麼玩笑啊!又不是哈里波特小說劇情!
 
        「你的表情很有趣啊,又在想甚麼呢?」身後傳來「畫家」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剛才我想得太入神了,沒留意她走了進來。我太大意了,果然是訓練不足。
        「你用你那個甚麼超級瞳孔,不就可以知道我在想甚麼嗎?」可惡,連翻的打擊令我心情變差。




        「超級瞳孔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啊。可是,要知道你想甚麼,看看你的表情就能猜到大概了。」「畫家」穿起圍裙,翻起衣袖,盯著地下的畫布,沒有看我一眼。
        「我說你啊,為甚麼說話時總是不望人?」
        「?」她停下本想拿起畫筆的動作,轉頭看向我。啊,糟了,又是那對大眼睛!
        「看吧,一看你就面紅了!」她一邊說一邊看回地上的畫布,開始用手量度布的距離。
        如果是漫畫的情節,通常女生都會趁機繼續取笑男主懦弱之類的。但幸好這不是漫畫,而且「畫家」也不是愛取笑別人的人。相反,她對身邊的人總是表現出滿不在乎的樣子。雖然一開始是她主動找我的,但當她確認了我不會背叛她後,我們的關係也沒有很大的改變,她沒有進一步問關於我的事,也許當初她真的只打算找我合作應付英文報告而已。仔細想想,除了知道她懂得畫畫和有「超級瞳孔」外,我對她幾乎一無所知。我有想過問她當晚為何會在後山出現。黑夜就像泥沼一樣深不見底,不是像她這樣一個遠離塵世的「畫家」應該踏足的。以她總是放空的狀態,如果發生事來她可以怎樣?她最多是個中二病重症而已。我擔心她真的以為靠那「超級瞳孔」或古時的魔法陣就能保護自己。
 
        「幫我在那邊牆角,拿那瓶調色油來好嗎?」「畫家」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彎著身避開各樣雜物,走到她所指的牆角拿調色油(我已經分得清調色油和松節水了......)。正當我轉身離開時,不小心弄掉了掛在畫架上的布,一幅如同照片的油畫映入我的眼簾。
        「噢......」我不禁嚇了一跳,原來油畫真的可以如此迫真!而且還是出自我同學的手筆。雖然我對藝術一竅不通也不感興趣,但是眼前的傑作是我沒可能畫得到的,這刻我終於明白為何她對身邊的人和事都有種距離感了,如果說她的靈魂飛到別的世界裡,這裡就是答案。
        那是一幅紅玫瑰,但不是常見的生長在花園或插在花瓶的那種,而是一朵被人摘了下來,放在胸前,開始凋謝的玫瑰。畫面四周都很昏暗,「畫家」只畫了那隻握著玫瑰的手,連後面的身影也模糊掉。那朵玫瑰的花瓣全都往外捲,最開的幾片花瓣顏色已經變得暗啞,失去光澤,邊緣甚至開始發黑。就算是我這個門外漢,也明白這幅畫的意思:生命的流逝。
        「咦,被你發現了。」「畫家」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這是很久前的作品了,別看啦,我會不好意思的。」




        「畫得很好啊,沒必要難為情吧。」我仍舊盯著那幅玫瑰,為甚麼可以捕捉得這樣準確?在生與死之間、美麗稍縱即逝的一刻。「我說你啊,為何要畫這樣的題材?又是因為那超級瞳孔啊?」
        「甚麼意思啊?我聽不懂。」「畫家」困惑地問。
        「為何不把花朵最美的一刻畫下來啊?讓它永恆保留著美艷的姿態不好嗎?」花給摘下來就會枯萎,這是所有生命的「真相」,她就是看穿這個所以才把它畫出來嗎?
        「哎。」我聽到「畫家」微微嘆了一聲,然後站起來站到我身後。「你真的很有意思呢。果然不只跑步,連腦袋也不錯。可是我已經說過,這是我以前的作品啊。」
        「那又怎樣?」我轉身問她。只見她背著我,站在另一個畫架前,這個畫架同樣有一塊布蓋著。
        「萬物有時、等待生命的就是死亡、有形的東西必遭摧毀。你說對了,這是那幅畫的主題,也是你和我和所有物的主旋律。」「畫家」輕快地說,然後手輕輕碰著蓋在畫架上的布,轉身看著我,她的眼睛像小孩一樣清澈,「可是呢,後來我發現那幅畫所表達的不是真實的全部,還有一些重要的事實,是我之前忽略了的。所以,後來我畫了另一幅油畫。」
        「畫家」輕輕把布拉下,另一幅油畫馬上展現在我面前——
 
        喂喂,這是......
 
        「我們這些畫家,跟你們運動員一樣。每當完成一項目標,就會想挑戰新的目標。我不會讓自己停留在玫瑰的階段自憐或陶醉,為此我也下了不少苦功的,而結果,你看,我成功了。」
 
        由於突如其來的資訊量太大,我一時之間還沒反應得來,甚至連是否真的明白她的意思也不能確定。只能呆呆地站在一旁。「畫家」沒有理我,開始動手再次把布蓋在畫架上。
 
        「喂,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我吞了一下口水,鼓起勇氣。




        「那天,你為甚麼會在後山出現?」
 
        「畫家」背著我停止了一下動作,然後輕輕笑著說:「哈,不要過問別人的事,不是大家的共識嗎?」
        「可是,我——」話沒說完,「畫家」便轉身踏在我面前,她雙手按著我的臉,拉近到她的面前,幾乎是鼻尖碰鼻尖的距離。
        「又來了,你要說的都寫在面上了。」「畫家」說,她湊得很近,我感受到她呼吸的氣息,我的心臟狂跳,不知是因為她的話還是她的體溫:「聽好了,總之我是幫你的。只要有我在,我就能拯救你。」
        「你在胡說甚麼啊?救我?怎樣救啊?」為了不讓她察覺我的窘態,我胡亂甩開她的手,爭扎地叫道。
        「畫家」退後了一步,她沒有因為我的動作而生氣,反而微微一笑,她指著地上的畫布,愉快地說:「當然是靠這個魔法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