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是午飯過後的事。

我經李白聯絡到鏡姊,鏡姊便來了。房間內只有我和鏡姊和月鈴三人,月鈴依舊坐在一角看書,招待客人的工作就落在我身上。

「Karman你好。經常有聽李白提起你,說你成績不突出,但非常聰明。我一直都想找機會跟你聊聊呢。」

她才是非常高明──我如此想著。通常陌生人見面會先誇讚對方,讓對方留下好印象,有些太過誇張就是馬屁精,但鏡姊的態度恰到好處,聽起來十分舒服,如果不是天生的性格那就是十分老練的對手。雖然我想她根本不用討好我,相反大學裡想討好她的大有人在,尤其是男生。

「李白的話不能盡信啊,呵呵。」





鏡姊亦報以微笑,但表情很快就消失。

我問:「怎麼了?」

「不、不好意思……總覺得你有點面熟。」鏡姊顯得有點動搖、十分罕有……咦?罕有嗎?為什麼我會這樣想,明明我們都不太認識對方才對,總覺得好像認識很久似的。

鏡姊沒有回話,只是很斯文的輕掃長裙,坐在椅上開始檢視電腦運算結果,一言不發像是歐洲美術館的大理石雕。文藝復興以前的歐洲只允許以神作為創作對象,她便是那些女神的雕塑。

一直眺望著女神像的側面,直至月鈴突然走來踢我一腳,我才記起今天的任務,剛好鏡姊亦檢視完結果。





「結果怎樣?有用嗎?」

鏡姊點頭說:「這結果對我們研究有很大幫助,謝謝你們。」

「不客氣。」我又問:「話說妳在研究什麼?那是什麼數學模型嗎?」

「看起來你對研究很好奇呢。」

「嗯。對於不知道的東西當然會感到好奇──」





「對於不知道的東西應該感到恐懼──才對吧?」鏡姊凝重說:「昨晚有學生慘死在課室,血肉模糊。好奇心可以殺死貓,也可以殺死任何人。」

實驗室的冷氣好像開太冷了,有點寒意。我盯著鏡姊空洞的眼神,突然她可愛的笑了,說:「怎樣?是不是很可怕?」

「不,那個,沒想到妳會拿昨天的事來說笑。」

「也不完全是開玩笑。」鏡姊說:「根據瑞士心理學家榮格的理論,我們人格結構最底層是人類的集體潛意識,當中還包括了祖先的經驗。例如原始人類要在野外生活,而野外充滿危機,尤其在晚上伸手不見五指,見到什麼風吹草動都要提防可能有猛獸襲擊。因此我們怕黑,怕黑暗背後會有未知的危險。反而好奇心才是不自然,是我們被安逸馴化了,居然認為黑暗背後會有美好的事物,實在太過天真。」

鏡姊的話讓我想起一些科學家的警告。「聽說霍金也不建議人類主動接觸外星生物。在這個浩瀚的黑暗森林裡即使機率極微,若一旦遇上外星文明,動輒可能有幾百萬年的科技差距,那麼人類就會淪為外星人的奴隸、地球則淪為殖民地。」

「就算不願接觸亦已經太遲了。七十年代美國發射了很多太空探測船:先鋒10號和11號帶著畫有男女裸像的鋁板飛離開了太陽系,航海家1號和2號則載著錄有包括粵語在內的不同語言的金唱片飛往外太空。如果有外星人捕捉到鋁板和金唱片,說不定能製造一個外表跟人類一模一樣,而且會說廣東話的機械人來地球呢。」

「這樣的外星人來到地球的話,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科幻作家克拉克說過,任何足夠先進的科技跟魔法無異。有科學家推論下去說,任何足夠先進的外星文明都與上帝無異。如果我們接觸上帝,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上帝是善良的。」





「那麼……鏡姊相信有外星人存在嗎?」我趁機會打聽她的想法。

鏡姊搖頭。「嚴格來說我相信有外星人存在,但我們尚未發現,短期內發現亦不大可能。現在那些人說的外星人、小灰人、蜥蝪人,我想只不過是人類的本能錯覺。好比以往的玉帝、梵天、宙斯、風神雷神什麼都是神靈。神話口耳相傳了幾千年,直至最近數百年大家才慢慢摒棄原始宗教,因為我們能夠用科學解釋自然現象了。可是人類總會自覺渺小,本能上需要宗教的寄託;又或者世界太多不公平的事情,我們無法接受好人沒有好報,壞人榮華富貴,所以終歸還是希望有個終極的神來懲罰壞人,需要宗教的慰藉。因此在原始宗教陸續退出舞台後,科學就成為新興的宗教。」

「我有聽過一些說法,說現在地球被邪惡的外星人統治,同時又有正義的外星人正在想辦法拯救地球。這就是妳說的宗教的慰藉嗎?」

「沒錯。科學本身是一門專業,理論需用算式表達、假說需要實驗證明。一般人看不懂,於是就產生科學的宗教化現象,例如利用超弦理論的十一維度去描述外星人存在於更高維度,又或者利用量子力學去描述靈魂是量子現象。」

我說:「但可能他們說的也是事實,只是無法證明?」

「這就是宗教的本質。我不是要否定宗教,事實上有很多很好的宗教對人類文明作出很大貢獻,有些反宗教的國家反而禮樂崩壞,畢竟宗教就是一種禮,所以才有禮教一詞。」鏡姊說:「我只是回應我是否相信的問題,答案我是不相信的,不相信宗教化的科學,不相信他們說的外星人。令我相信的唯一方法就是把外星人拿來給我看,否則我就是不相信。」

鏡姊說話不帶半點感性,全部都是基於理性的發言,冷冰冰又沒有任何破綻。看來要從她口裡探聽情報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能夠借用她的性格來反客為主。





我說:「簡單而言,妳不相信任何陰謀論呢。那麼最近大家都在討論神秘病毒,甚至猜測昨晚學生的死跟病毒有關,妳應該是一笑置之吧。」

「病毒?政府不是說過只是小問題嗎?其他事情我們也管不了。你忘記了最初的教訓?不應該好奇未知,應該恐懼未知。」

鏡姊大概是不可知論者,對於不能說的事我們最好保持沉默──維根斯坦這樣說。

「但我把自己想像成為森林裡的獵人。」

「那你萬事要小心了。」

接著只是閒聊。之後鏡姊禮貌地向我點頭,用USB隨身碟下載了她想要的數據便向我道別。

待鏡姊離開,月鈴緊張地跑來質問我:「你說這麼多,反而像是那姊姊跟你打聽情報耶!」

「沒事的,只是因為妳知道自己身分才會先入為主,事實上我和鏡姊只是閒話家常。而且她凡事講求證據,不會輕舉妄動,這是我們主動出擊的機會。」





「即使如此,你也不能說太多啊。我說過多少遍,假若我的身分曝光,就再沒有人能夠阻止那些壞人作惡呢?」

「我就是故意告訴鏡姊我們下一步要調查病毒,鬼鬼祟祟才更惹人懷疑。如今我們只不過好管閒事,跟妳的能力沒有半點關係。」

「那你是要打算怎樣做?」

「假如妳的《聖經》沒錯,今晚會再添兩名受害者,而且他們很早就在社交平台公開批評政府隱瞞病毒真相。我們現在就去找那兩個人,看看他們今晚是否真的會死,又是怎樣被殺的。」

時間是下午四點半,我們根據馬克思的調查在一間課室找到了那對情侶。當時我在想,或者我們能夠從他們口中知道真相,或者他們會在我們眼前突然被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