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一號風球。 之前下了幾天雨, 今天雨卻停了, 天氣有點悶熱, 四處籠罩着一層灰黃色的煙霧。
黃埔號是一座白色郵輪形狀的大商場。 彎彎的主船身有兩層樓高, 裏面有百貨公司和餐廳。 二樓再上是船的甲板空地, 甲板上又有一座三層樓高, 大約半艘船身大小的上層建築物。
黃埔號的船頭前面有一片小空地, 放了一台不知是什麼意思的黑色鐵炮。 小空地今天卻站了一二百人, 有人舉着橫額, 有人拿着標語紙牌。 還有十多個黃埔號的保安員在維持秩序。
「抗議李氏力場! 」
「我要颱風, 不要返工! 」
「星期一記得打風喇! 」紙牌上還印有李山的樣子。 人群不算十分激動, 只是間中叫一下口號。
在船尾沒人的位置, 許如琪拉着方易, 推開樓梯間的門。 「快些, 這邊走! 」許如琪一邊說, 一邊沿樓梯往上走到甲板。
「你在做什麼? 我還未吃早餐。」方易不情願地跟着許如琪上樓梯, 走上了甲板。 方易依依不捨地望向船旁邊的黃埔花園大廈群, 他的家和早餐, 都還在那大廈群的其中一個小單位中。
許如琪揮手示意方易彎低身, 自己也低彎着身, 快步走到那上層建築旁。 「我剛才來甲板這裏打探驅風機, 卻給保安趕走了。」 許如琪低聲說:「所以我在網上論壇組織了個示威, 找人到下面叫口號, 引開那些保安。」
「我們不要再找驅風機了, 好嗎? 」方易有點後悔把和記衞星的事告訴許如琪:「人總有些秘密不想別人知道, 我們沒理由強行去查火腩盟的私隱。」那驅風機多數是高迎風造的, 方易覺得他這樣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抬頭看了看那矇矓的天空, 那個由其他船固定的衞星, 就在他們頭頂的上空 2000 公里處。




「下面示威的人, 有權知道是誰偷走了他們的颱風嗎? 」許如琪不同意地反問道:「是誰給火腩盟權力, 去把颱風趕走? 」那上層建築有一排黑色的窗。 許如琪伸高頭向窗內看, 但窗子黑漆漆的, 隱約看到些大型的機器, 但卻看不清楚是什麼。見到有些室外的樓梯, 許如琪馬上走了上去。
方易見一時也不可能說服許如琪, 只好跟着上了那些樓梯, 一路到了船的最頂層天台。 天台空地一片, 什麼也沒有。 只豎着一枝橢圓形的煙囪,有一個人這樣高,像個浴缸那樣粗。「你看, 什麼也沒有吧。」方易說道。


許如琪也找不到什麼特別的東西。 正想離開, 卻見那煙囪竟冒出細微的白煙, 像水蒸汽一樣, 升到煙囪上半米就消散不見。 「為什麼這隻船會出煙的? 」許如琪問道。 煙囪外牆有些 U 形的鐵條梯級, 許如琪爬了上去, 半個身高過了煙囪頂, 用手小心地摸了摸那些白煙, 卻不熱也不濕, 不似是水蒸汽。 想了一想, 要伸頭到煙霧裏向下望嗎? 有沒有毒會不會毀容的?
「小心, 不要伸頭進煙裏! 」方易擔心地在一旁叫道。
「啍! 」許如琪不滿地啍了一聲。 回頭在無煙的地方吸了一大口氣, 向煙囪一吹, 把煙霧吹散了一個缺口, 就馬上閉氣伸頭向煙囪下看。煙囪的正下方好像有個大圓盤, 不停噴着白煙。 看見白煙又再飄來,許如琪急忙回過頭避開。 「乞痴 . . . 」,許如琪打了個噴嚏, 但感覺眼和面也沒什麼不舒服, 應該沒中毒吧。 「我要爬下去看看。」許如琪對方易說。
「不可以! 」方易急忙反對,但許如琪沒理會。 煙囪的內側也有些 U 形的鐵條梯級, 許如琪敏捷地跨過煙囪往裏面爬,還有心情向方易說了句 「Merry Christmas! 」不到半分鐘, 已聽到許如琪在煙囪下叫道:「方易, 你都快些爬下來! 」
方易唉了一聲, 心想, 為什麼她可以這裏亂來。搖了搖頭, 還是爬上了煙囪, 慌張的轉身往裏面爬。 方易覺得自己像三隻小豬中的大灰狼, 沿着煙囪爬進煲着的水鍋。 「為什麼下面明明冒着煙, 我們還要往下面爬? 」方易自言自語地說着。
「歡迎來到驅風機! 」在方易落地的同時, 許如琪高興地祝賀着。 方易回過頭,在那煙囪的正下方,噴着白煙的, 就是之前舊相中所見, 好似一枝大風筒的驅風機。




方易來不及高興, 只覺鼻子很癢打了個噴嚏。 定了定神, 才看清楚他們的位置像船長的駕駛艙, 在甲板上層建築的頂層。 從前方的窗向外看,可以隱約看到在船頭空地示威的人。 窗下面是半環形的駕駛枱, 有着不同的儀器, 但方易相信, 這些儀器不是用來控制黃埔號航行的。 而那風筒般的驅風機, 就放在駕駛艙的正中央,還不停向上噴着淺白色的煙霧。 風筒下駁着無數條粗幼不同的灰色管道, 一直伸延到駕駛艙的牆和門外。
方易從背囊中找來那張驅風機的舊相, 發覺駕駛艙內的驅風機比相中的更大了。 相中的舊機像一個人這樣高, 現在的卻比房門高, 看來也更粗了。
「我要把真相告訴全港市民! 」許如琪有點生氣地拿出手機, 對着驅風機準備拍照。
「不要! 」方易叫道, 他記得舊相中有個 “不准拍照” 的警告牌。 對比相中的位置, 他見到那牆上的警告牌依然在那裏。
“卡刷” 一聲, 許如琪沒理方易拍了張照片, 說道:「我現在就把這相上傳到不同論壇。」
方易看到 “不准拍照” 下又有另一個警告牌,照着讀了出來:「絕對不准用閃光燈拍照。」
正在上傳照片的許如琪聽到, 不滿地說:「我就是要拍照, 看他們可以怎樣。」把手機的閃光燈設定為開啟, 然後又向着驅風機拍照。
「不要! 」方易叫道。
“卡刷” 一聲, 閃光燈亮起。 方易突然明白了,是粉塵爆炸! 驅風機噴着的白煙變成一團橙黃色的火球, 把方易兩人都炸向牆邊。
黃埔號像吹笛一樣, 從煙囪吹出一陣響亮的鳴笛聲, 然後大量灰白色的濃煙, 開始從煙囪噴出。 這艘靜靜地坐了 30 年的黃埔號, 好像終於要啟航了。






不知暈了多久, 許如琪醒了過來, 見到那風筒形的驅風機倒在了牆邊, 本來連接着的喉管有的斷了有的裂開了。 方易還倒在駕駛室的另一邊地上。 許如琪急忙走到方易那裏, 看見他也沒什麼傷痕。 搖了搖他的身, 撐開了他的眼, 強行把他叫醒了。 「我們快走。」 許如琪一邊說, 一邊在地上找回自己的手機。
方易迷迷糊糊地搖了搖頭, 辛苦地坐起來, 看到周圍的情況。 許如琪拉着方易, 問道: 「你沒事吧? 」
方易站了起來, 動一動身體, 低聲道:「沒什麼事, 只是頭痛。」
「我們快走。」 許如琪再次說。
方易搓了搓眼, 看看那凌亂的駕駛室和倒下的驅風機。 「你先走吧。 我要找火腩盟, 或者高迎風。」方易搖頭說, 又拿出自己的手機, 一時不知應該打給鴨寮街的陳老板還是高迎風好。
許如琪頓了一下地, 罵了句 :「麻煩的人! 」但見方易不動, 也就找了個空地坐了下來。
還是打給陳老板吧, 方易按了陳老板的電話號碼。 鈴鈴鈴, 駕使室的門口傳來電話聲, 然後門開了, 見到那穿着夏威夷裇衫的陳老板。
方易不知說什麼好, 呆了一會, 才說:「陳老板, 對不起, 不知道有沒有弄壞這驅風機 . . . 」不知是因為見到方易, 還是因為見到倒下的驅風機, 陳老板呆呆的說不出聲。
突然一陣灰影從陳老板身邊閃過, 方易感到有人捉住了自己的左手扭到了身後,又大力按下了自己的右肩。 同時一把聲音在身後說道:「先生你擅闖私人地方, 刑事毀壞, 我們保留報警的權利。 同時法庭已發出禁制令,你不可以公開這裏的任何情況。」方易認得, 這是在挪亞方舟時遇的李山的司機。 方易再看看門口, 見到戴着黑色大方框眼鏡的李山, 也從門口走了進來。
「細路你痴了那條線? 」 李山指着方易罵道:「你知不知道這是保住無數人飯碗的驅風機? 」
「我不是有心的 . . . 」方易不知應該說什麼。
「你知不知道你 daddy 在地盤工作很辛苦的? 」 李山生氣地問道:「你破壞驅風機, 是要打破他們的飯碗, 還是要他們冒着風雨, 危險開工? 」
「我 Daddy? 」 方易不明地問道, 李山是不是認錯了什麼人?






「細路你只知道要玩, 要打風要放假,」李山沒理方易繼續罵道:「颱風是天災, 是天災呀。 你知不知道? 」
「但驅風機不是正確的解決方法。」答話的, 卻是從門口大步走來的明哥, 就是明記燒味的老板。 李山轉頭瞪着明哥, 明哥也毫不退讓地盯着李山。 明哥從挽着的膠袋中, 慢慢拿出他平日用的菜刀,目光向方易一望, 突然伸刀向方易頭側直插出去。
方易看着迎面而來的菜刀, 完全無法反應。 那刀卻不是攻向方易, 而是他身後的李山司機。 刀鋒略過方易刺向司機左頰, 司機側頭避過。 明哥伸手把方易的頭大力往下按, 菜刀横揮追向司機面門, 司機只好放開方易的手, 從背後拿出一枝鐵棒擋格。 噹的一聲, 刀棒相交, 司機雙手架着鐵棒退後了幾步, 明哥順勢把方易拉向自己, 再拉到身後。 司機也沒反攻, 拿着鐵棒回到李山身旁守護着。
方易這時才來得及害怕, 雙腳顫動起來。 再看看司機手中的鐵棒, 卻是李山間中用的高爾夫球棒。
「要保住大家的飯碗, 不是靠這樣扭曲自然而來的。」 明哥一臉正氣的對李山說。 「你看不見外面示威的人多想有正常的風雨? 」
「社會發展就是要有取捨。」李山也自信地答道:「難道有山火你不去撲救, 有氾濫你不去疏導? 」
「但驅風機不是消滅颱風, 而只是把自己的麻煩推給別人! 」說話的卻是在一旁的許如琪。
「你又是誰? 」李山問道。
「我是來自汕頭的漁民。」許如琪盯着李山說, 然後竟開始說起潮州話!「我一家人本來開開心心住在汕頭, 捉魚維生。 我在夏天休漁期結束的第一天出世, 所以爸爸高興的叫我 “許漁期” 。」許如琪自毫地說:「本來我們可以自由自在的捉捉魚, 晒晒咸魚, 但某一年, 一個明明吹向香港的颱風竟然轉彎來了汕頭, 我們的船沉了, 只好流落來了香港。」
李山看着許如琪, 好像想到些什麼。
「我們沒錢, 爸爸只好去香港仔賣魚蛋,」許如琪繼續說:「媽媽只好去灣仔碼頭賣水餃 . . . 」
「是不是就是後來的四洲魚蛋, 和灣仔碼頭水餃? 」李山終於想到,說:「我好像在潮州商會見過你一家? 」
方易見他們還在用潮州話談得興起, 忍不住問明哥:「他們在說什麼? 」




「我也不懂潮洲話。」明哥搖頭答道。
許如琪望望方易, 換回廣東話, 繼續生氣地說道:「生意成功了又怎樣? 你知不知擁有一隻漁船, 可以自由自在去捉魚值多少錢? 」
「一艘常用的 20 米長 50 噸漁船, 大約要 200 萬港幣。」李山輕鬆地答道:「要去捉魚可以去西貢租船仔, 6000 蚊一晚幫你煮埋釣到的墨魚仔。」
許如琪的臉紅了一點, 提高點聲線問:「你知不知親手釣一條石斑值多少錢? 」
「在西貢買一條一斤重游水的石斑要 $60,」李山托一托他的大黑框眼鏡, 自毫地笑道:「嘿嘿, 但到了我公司的餐廳, 我就可以賣到 $388, 還要加一。」
許如琪漲紅了臉, 手指指着李山向前行了兩步, 李山的司機橫拿着高爾夫球棒守衞着。 明哥伸手把許如琪拉後, 對許如琪說:「他沒救的了, 百佳所有貨物的價錢他都記得的。」同時揮刀指向地下, 慢慢走向李山。


「不要吵, 不要吵。」小巴司機飛士哥從門口衝了過來, 隔在李山和明哥中間。 「我們不是說過, 把驅風機交給二代火腩決定, 我們就不再為這事吵架? 」見到明哥和李山都靜了下來, 飛士哥繼續說:「當年我們還一起簽過名, 寫明我們的友誼是永不動搖的。」
門口又走來了高迎風, 沒理在場的人, 直接走去駕使室前排的控制枱, 看着不同的數據, 然後皺眉對飛士哥說:「我不是說過很多次, 不可以拍照的嗎? 」
「我沒有呀! 」 飛士哥急忙揮手說道。
方易紅了臉, 垂着頭不好意思地向高迎風說:「高教授, 對不起, 是我拍照的。」
「不, 是我拍的。」 許如琪打斷方易說道。
高迎風搖了搖頭, 走到煙囪下方向上望。 上面是一大片驅風機噴出的白煙。 高迎風向方易問道:「你知不知道那些白煙是什麼? 」
「是粉塵。」 方易小心地答道。




「是帶着正電荷的粉塵。」 高迎風補充說, 他主要向方易解釋, 因為在場只有方易最可能明白。 「這裏上空還有一個人造衞星, 製造着帶有負電荷的粉塵。 這兩組粉塵互相吸引, 就會形成一個從地面向上吹和一個從太空向下吹的氣流, 兩個氣流在半空雙撞, 就會形成一個環形向外擴展的風牆, 把靠近的颱風吹走。 就好像用兩本書上下夾爆一個氣球, 氣球中的空氣就會水平向外吹出。」方易點頭表示明白。
「現在地面的驅風機變成這樣,」 高迎風指着那倒在一旁的大風筒, 說道:「我們就只剩下由太空向下吹的氣流, 撞向地面的山和建築。 這不會形成風牆, 而只是一個單純的高壓帶, 一個吸引颱風吹來的高壓帶。」 轉頭向李山和明哥苦笑道:「我們的驅風機, 已變成了最強的吸風機。 我們一起歡迎, 可能是到訪香港最強的颱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