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杯子裏倒酒,啤酒的泡沫湧到杯子上快溢出來,像他的情緒一樣。我把酒放到他的面前,他冷眼看我,一口氣把酒乾掉。我再次替他把杯子倒滿。

乾了好幾杯後,他才放慢了節奏,他的眼睛鋪滿了血絲,眼神空洞地地盯著前方默默無言。我想我懂他的感受,看著眼前的人飽受著痛苦,但自己卻無能為力。

我很想安慰他,但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口,胸口的位置郁悶得發痛。

「還喝嗎?」

他快喝完一打後,我輕輕地問道。





「你懂什麼?」

一直沈默的他,突然生氣地問我。

他的臉看上去沒有很紅,眼神也沒有飄浮,不聽他說話還真的不會知道他已經醉了。知道他在發酒瘋,我打算只是默默地聽他說。

「你懂什麼?剛才為什麼要喝止我?」

「已第三次了,這已經是她第三次要結婚了。第一個搞外遇養小三第二個爛賭把我們的家都要賣掉......現在我工作了,我可以養她,她偏不要,偏又要找個男人貼上去!」





他越說越激動,氣紅了臉但仍然歇斯底里地罵。

「這個萬一又不好那怎麼辦?她嫌自己還不夠慘嗎?錢全都借給人,一個都不還,以前每天打兩份工作,假都沒得放。好不容易生活回到正軌,現在又要從來一次嗎?」

他冷笑著說,眼神卻悲傷到不行。

「如果這次闖的禍我救不了她,那怎麼辦?」

「都幾歲了?沒男人會死嗎?」





最後那幾句聽比起生氣更像求救。

他罵了很久,罵到筋疲力盡才趴在桌子上合上眼,淚滴從眼角溢出。我揪心地看著他,心痛得眉頭深鎖,我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看著他看了一會,他好像睡著了。

頭髮蓋住了他的側面,我輕柔地替他撥開。乾涸的淚痕還殘留在他的臉上,眉頭還緊鎖著,我輕輕撫平他的眉心,希望能替他撫去一點悲傷。

「老闆,可以幫我一齊抬他回家嗎?」

「肯定沒問題啦!你等我先收鋪呀,我跟你一起抬。」

「我來幫忙吧。」

我留下不醒人事的Kenneth Wong和老闆一起收店。





他的重量比我想像中還要沈重,要不是老闆幫忙提,我可能只好把他留在店裏睡。我和老闆一人一邊把他的手臂挎在我們的肩膀上艱難地爬著樓梯,幸好他住在三樓,但才一層樓來已經讓我寸步難行,掛在我肩膀上的重量像是鐵X把我往下拉。

耐不住安靜的老闆,剛走完一層便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話來,我也想回答他,但實在沒力氣說話。

「這小子以前很愛笑,很惹人疼的。自從他父親外遇後就開始不愛說話了。大概是想要守護他媽媽,越大越堅強。這是我第二次看他哭,第一次是他爸爸離開他們的那天。哎喲......可憐的孩子。」

我喘著氣聽著他說,心裏不是滋味。我望向我旁邊垂著頭暈睡過去的Kenneth Wong,深呼吸再次費力地往上爬。

「他看來真的很信任你,我從來沒見過他在別人面前展現他脆弱的一面。」

老闆最後的這句話,再次給我添了力氣, 我咬著牙一步一步地踏上梯級。

終於把他抬到床邊,我實在沒辦法把他溫柔地放在床上。





那些浪漫的畫面就留給幻想吧。

我費力地把他甩到床上,看著他渾身酒氣不醒人事的模樣,我在心裏一直在咒罵,直到我的的腿不再發抖。我在他的櫃子裏翻出了一條毛巾,濕過水坐在床邊替他輕擦臉和手腳。他呻吟了兩聲又再次睡過去。

「那我先走啦,麻煩你照顧他了。」

「哦......謝謝你呀。」

老闆的聲音嚇了我一跳,顧著忙我完全忘了他的存在。我連忙站起來道歉。

「哎喲......這小子現在開始要享福了。」

他恩惠地看著我們倆說,我尷尬地笑了一下。

把他安頓好很,我在床邊坐了一會兒。想休息片刻也想再看他幾眼。我真的做夢也沒想過,會有一天會坐在他的床邊陪著喝醉的他,以前我對他可是討厭到了極致。





命運總是在你不為意的時候跟你開玩笑。

下腹傳來了一陣微弱的疼痛感,我摀住肚子才發現自己忘了一見很重要的事。我看著床上的他,深深嘆了一口氣。

回家的路上我給呀Nat打了個電話。

「呀Nat不好意思,這麼還打擾你。」

「沒事,我也才剛哄女兒睡了。怎麼了?」

「我明天想跟Kenneth Wong調更。」

「這麼突然嗎?我看一下呀......可以是可以啦,可是明天是17號呀,你不是那個姨媽來嗎?」





「沒關係,幫我調一下吧?」

「好吧......你真的可以嗎?」

「可以啦。明天見吧。」

我摸著我略為不適下腹,逞強回答。

「好吧,你趕快休息呀,明天見。」

呀Nat擔心的語氣讓我感到溫暖。電話一掛,我便已經開始替明天擔心。

早上起來的時候,眼睛張開前我已經知道今天是一場漫長的惡夢。下腹痛得讓我從床上坐起來也不容易,我緩慢地爬下床。劇痛讓手腳乏力,手撐著牆壁走到廚房,我翻出藥盒,倒了杯水吞下藥丸。

我在沙發上坐了一會,等藥力揮發了才重新站起來。

我每個月的十七都必須經歷一遍這種痛楚。生理期的第一天總是痛不欲生,但幸好她每個月都來的準時,讓我每個月好請假。有時候痛得太誇張,我還要到醫院打針止痛。

而今天,我要頂著痛去上班,因為Kenneth Wong喝醉了。

我瘋了嗎?

愛情真是個讓人變弱智的東西,明明自己都管不好,還想著去照顧別人。Kenneth Wong要是醒了,又會罵我多管閒事。


「還好嗎?」

呀Nat憂心地問,有笑著點點頭。

「你臉色像石灰似的。」

呀業一臉認真地說,我正要伸手打他,他又接著板起一張真摯的臉說。

「我最近學了看相,我幫你算一下。嗯......你臉無血色,雙眼無神,應該是過不了今天。」

我一手打下去,他才突然爆笑起來。

「有什麼叫我吧,我今天大發慈悲幫幫你。」

我瞪了他一眼在心裏默默地感謝他。

食了藥,痛楚是減退了一點,至少我還能站著。沒辦法走太快,所以整天下來我幾乎沒怎麼接客。早丄運氣好,我接了一個爽快的客人,很快便替我買了一件Celxxe外套,夠我頂一天的數。

好不容易撐到中午,我買了粥外賣,食了幾口便馬上服藥倒睡在桌子上。

回去工作的時候,不知是否沒食什麼就食藥,胃有點不適,再加上經痛,狀態比早上還要要糟糕。我總是在一些不起眼的位置偷偷靠,牆彎著身站試圖減輕痛楚。

到晚上下班的時候,我覺得我快要站不住了。我虛脫地坐沙發上掙扎,稍不留神便要暈過去似的。藥效過去了,痛楚逐漸變得劇烈難忍,額頭冒著汗水,手也因為過度虛弱微微顫抖。

「呀Nat好了嗎?好了就開會了。」

經理朝收銀處裏的呀Nat喊。

「唉……不好。」

呀Nat嘆著氣走出來說。

「怎麼了?」

「今天Eddie Chan結帳的時候忘了把信用卡還給客人,客人自己也忘了。剛才客人打電話來說她明天要離開香港,今天一定要把卡送去給她。」

我聽完便開始有不祥的預感。

「Eddie Chan在那呀?」

經理問。

「他今天請病假早退了。」

呀Nat翻了個白眼說。

「病?他什麼病?今天才見他精神奕奕地跑著去洗手間補妝。腦子有病吧。」

呀業看不下去生氣地罵。

「要送到那?」

經理不滿意地嘆了一口氣問。

「她住在銅鑼灣的酒店。」

呀Nat說著眼神便落在我們的身上,每個人都尷尬地躲開她的視線。

不不不......我絕對不會去送的。

「不要吧,我住天水圍。」

呀對為難地說。

「我屯門。」

Tracy媽見情況不秒馬上說。

「我東涌。」

呀Mei也立刻上報地址。

「傭人姐姐要下班了,我要趕著回去看孩子……」

今天唯一一個住港島的Christy也不情願地說。
……

「我去吧。」

我嘆一口氣絕望地說。

「你這個鬼樣要怎麼去呀?」

呀業緊張地問。

「那你要替我去嗎?」

我生氣地反問他,他一聲不響地低著頭。

「有人願意替我去嗎?」

我環顧四週地再問了一遍,四週一遍死寂。我失望地嘆了一口氣地站起來。

「給我吧。」

我在呀Nat的手上拿到卡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累得快要倒下、痛得快要走不動,然後我現在到底在幹什麼?明明自己連說句話也費力,為什麼要還要開口答應?為什麼總是自找麻煩?

我想起了Kenneth Wong,要是被他知道了,我又要挨罵了。

但我現在最想就是見到他,罵我也好唸我也好,我就想見見他,想要依賴他。

幸好晚上和我掙位子的人不多,我幾乎跌坐在地鐵座位上。我的頭靠著透明板,閉上眼睛想要休息,但痛楚卻更是清晰,我疲倦地睜眼。

到酒店的時候,客人已經在大堂等待,她一臉不耐煩地座在沙發上等我走過去。

「你們是怎麼做事的?要是我已經離開了,那就麻煩了!」

她雙手交叉抱胸,盤著腿生氣地對我罵。

安靜的大堂迴盪正她的聲音,服務台的職員也向投來了目光。我低下頭誠懇地向她道歉。

「真的很抱歉,是我們疏忽了。」

「我知道不是你,但你要回去告訴你那位同事,他有多不尊業!」

「一定會替你轉達的,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不投訴也算你們走運了。」

「謝謝您的包容,真的對不起。」

她嫌棄地瞪了我一眼便氣呼呼地離開。

一直到她離開了視線我才抬起頭來。

我想哭,真的很想哭。但我會忍耐,忍到在家裏誰都見不到的時候再崩潰。現在要保持僅有的意志力回家去。

加油。這都不算什麼,更辛苦更委屈的時候也捱過了,現在不算什麼。

我一直在安慰自己,不然我怕我還沒到家就蹲在地上淚崩。

推開走出大堂,我無力地抬起頭便看到Kenneth Wong站在了不遠處。

我累到出現幻覺了嗎?

強忍著的情緒瞬間淹沒了理智,淚水湧上了眼眶模糊了視線,讓他的身影看起來便更像幻象。我低下頭,怕被看到奪眶而出的眼淚。我向著他站著的位置走一路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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