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失去了往常生氣,可是又努力笑笑,佯裝自己只是疲倦,和思思踏出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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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朗覺得思思較往日不同,但他不知道為什麼。
 
她有時會問他一些奇怪的問題:「如果你俾人屈,咁你會點會?」
 
「睇吓係邊個屈我先?」
 


「譬如,老闆?」
 
「同佢解釋,我係冤枉㗎囉。」他側頭。
 
「如果佢堅持,咁點?」她追問。
 
「咁都冇計啦……如果講極佢都唔信,咁咪唯有say sorry,如果唔係,繼續同佢拗,會冇咗份工添。」
 
「哦……」聲音越來越低、遠。
 


然後,她不再說話,睡覺。
 
是因為最近她太累?她不適應新環境?但又不見她和他說工作煩憂。隨即,他又想到,思思不喜主動透露情緒,那就由他給她一個閒適的星期五晚上吧,這樣,可能就能誘導她講出心事。
 
在思思工作的校門外,阿朗等着,眼睛一脫離手腕上的錶,就看見她和一個學生一起出來——有傾有講有笑。
 
思思看到阿朗,隨即向前大踏步,再牽上他的手,不自然地和朝光說再見,仿佛尷尬;而他一看到朝光,就知道這個學生對思思有意。
 
同性總能察覺同性的心思,尤其,朝光以鋒利目光打量阿朗,有些不忿,又有些無奈。朝光的五官,若然細看,還真的找得出阿朗的影子,喜歡同一個女子,恰若不是什麼新奇事。
 


不言而喻。思思知道嗎?那麼。
 
「佢邊個嚟㗎,同你一齊走嘅?」阿朗問。
 
「學生,中六㗎啦,考試壓力大。佢有時會嚟社工室,吹吓水咁。」思思嗅到他身上的消毒藥水氣味。
 
「壞學生?」他注意到朝光的打扮。
 
「唔係嘅,我起初都以為,但其實都係固執、堅持己見,同埋唔太守儀容規矩啫。」
 
「你哋成日見?」
 
「嗯……唔係嘅,有時啦。」她想,也不是常常吧,她又不是每天都留校。
 
「佢鍾意你?」


 
「痴線,點會。我大佢咁多。」
 
「我覺得係喎,佢啱啱咁樣望你——同埋,佢有啲嬲嬲哋咁望我。」
 
「你多心咋!佢係學生嚟咋喎。」
 
「佢成日嚟揾你?」
 
「都算係嘅,咁佢有嘢想講,但冇人聽佢講啫,所以咪揾駐校。」
 
「可能佢唔係有嘢講,只係想對住你。」
 
「點會。人哋學生嚟,邊有咁多呢啲心思?唔好屈人啦,冇人聽佢講嘢,已經好慘㗎啦……」
 


「我真係覺得係。」阿朗打斷思思,停下腳步。
 
「我覺得唔係。」她堅持。其實她也不知道朝光之意,但覺微愠。
 
二人不語,有些惱火。就快走到餐廳,思思問:
 
「係呢,點解今日收咁早?」
 
「接少咗兩單,想嚟接你吖嘛。」思思聽後,牽得他更緊了一些;阿朗見狀,又說:「點知見到你同其他人一齊。」
 
她敏感:「冇一齊呀,行出校門啫,唔好多心啦,好冇?」
 
「咪就係一齊出嚟,你咁心虛做咩?」
 
阿朗覺得,思思最近的轉變確實與那個學生有關,但她又應該不是喜歡朝光,但又好像喜歡,至少不可能抗拒與他相處,否則,出校門時,她看起來就不會是輕鬆自如了。


 
「都唔知你擔心啲咩。」她點菜,之後不再說話。
 
她承認,自己有變化,所以坦白講,她有些心虛。但並不是愛上了別人——但也許,比愛上別人更差麼。
 
好像,她對於「家」感到厭倦一樣。看到阿朗時,已無昔日欣喜,只如常地瞥一眼,再繼續手頭上的事,行雲流水。聽他說話時,也會不自覺地出神,不能聚焦於他的所思所想。大概,是因為日子不斷重複,但她又不想以此歸因——明明她捱得過平淡、苦難、寂寞,明明現在一切都很好。
 
明明,她已歷剖腹產子時的一次鬼門關險況、蠶食身心地自我慰寂寥、隱忍地原諒丈夫抵觸自己的異心;到如今一切都安穩時,她卻覺得不太對勁。
 
她倦怠。
 
她想念以前的阿朗,那個勇敢、坦率、直抒所想的他,那個會與她緊緊相擁的他,那個會直直盯着她的眼而從不迴避的他。她當然愛他,永永遠遠,可是,如果有得選擇的話,她還是希望回到十八歲的夏天。
 
「咁你同個學生熟唔熟?」阿朗吃着河粉,問,然後將一塊豬排夾給思思,他總覺得她吃不飽,不太長肉。
 


「唔太,佢講佢嘅,然後我聽再回應,咁囉。」她真誠的答。
 
可是,每次被丈夫關心,她又會覺得,其實如此也不錯。
 
阿朗不再說起朝光:「棉花糖呢排都要練舞,好似話三、四月比賽。」
 
「咁早就開始練?」
 
「係啩,團體舞又要排、又要練齊動作,驚太趕先開始會練唔切。」
 
「哦哦,係呢——你出門前有冇淋到水?」思思忽然想起。
 
「冇呀,諗住棉花糖會自己照顧番。」
 
那是學校的種花比賽,高年級學生負責養植一串紅,這是一場專門弄死植物的活動,好多人在捧着花苗回家的過程中,將泥土撒落一地。
 
「好似好多日冇淋啦喎,番去幫佢淋番先。」
 
「聽日話吓佢啦,自己嘢都睇唔實。」
 
「可能佢唔記得咗啫,而且,佢又咁夜先番。」
 
「慈母多敗兒。」阿朗察覺思思的目光,又補充:「咁係吖嘛,我哋全屋都唔熟呢啲嘢,咁宜家係佢做嘅,應該係佢自己handle番。」
 
「好啦,咁我提吓佢。」本身,思思想說自己非慈母、棉花糖非敗兒,可是,說來何用,她們本來就不是。而且,其實也不重要,他說得對,其實他的言論毫無問題,有問題的是聽者的心。
 
她比極多人遲鈍,終於,失去了新鮮感。
 
她想起朝光,如果是他坐在對面,一定會說些爛gag逗她開心,話題不會圍繞家庭,而是未知的、模糊的、神秘的、穩密的、新奇的。
 
下一秒,阿朗又喚了喚她:「做咩𡁻咁耐都唔吞?咬唔開?」
 
她回過神來,看,眼前的是伴她十年的成熟男子,她不應在幻想中傷害老公的自尊。所以,她吃了下一口飯。
 
難以吞嚥。多喝一口水,舒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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