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瀾不驚,是平靜,是舒適;是死寂,是窒息。
 
波瀾當驚?
 
思思如常,坐落在社工室的椅子上,打字。
 
她總是要跟別人說:「It is OK to be not OK.」
 
但世界的運行卻是如此:「我理撚得你O唔OK,做好啲嘢佢啦。」
  


放學,朝光開門,問思思:
 
「你好似好攰咁喎?好多嘢做?」
 
他凑近,盯着她的臉,她連眨眼也很慢,像那些吊着鹽水的病人,無意再看天花那一成不變的模糊紋理。有時他覺得,她的生命迹象是薄弱的,從神情來看。
 
「少少攰啦。」她已習慣他的到來。
 
他不語,把手放到她的肩上,替她按摩繃緊的肩膀。
 


「啱力?」
 
她正閉眼,沒來得及作任何反應;忽然想起,阿朗也會幫她按肩。
 
曾經,他也非常自信的說「程師傅好好手勢,實按到你舒舒服服。」之後,就會以深深淺淺的力度按壓她的肩,用手指捽捽,又用手肘轉轉,非常細緻。
 
「程師傅好掂喎。」
 
她扭頭,向阿朗笑笑,他就會吻她的臉頰,然後繼續按摩某些穴位。
 


「嗯。」思思回答朝光。
 
其實,她不應允許朝光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可是,她這刻覺得,或者渴望他是阿朗,那個會認真替她捏肩的「程師傅」。
 
昨夜,阿朗也有替她按摩。
 
她在床上作伸展狀,他抬頭隨口問了一句:「洗唔洗幫你摙吓骨?」又立刻低頭看電話。
 
「好呀。」怎料她真的要。
 
她看到,他肯定自己沒有聽錯後的一刻停頓,隨即又面色自如地移至她的背後,一下下地按着。
 
「對咗好耐電腦?」
 
「係呀。」


 
他轉為㩡骨的拳頭:「其實要做咩?」
 
「打吓報告囉,有啲係行政嘢嚟嘅。或者要用耳仔同膊頭夾住個電話囉。」
 
「哦,點解嘅。」他淡淡的問。
 
「校務處飛線入嚟。」
 
「哦。」她正想轉頭和他聊天,但他又回到原本的位置,示意已按摩完畢。

「唔該哂你。」她的語氣竟不自覺地疏離起來,然後挪一挪身子,躺下。
 
「呢個位係咪痛?好緊喎。」朝光問,令思思回過神來。
 


「你又識呢啲嘢?」
 
「其實唔難。」他笑笑。
 
他發現,思思有些溜肩,所以她的斜方肌甚大,是有些肉的,可是整體而言極其繃緊。他皺眉,對她訓話:
 
「番屋企玩少啲電話啦,唔好再做低頭族。」
 
她回頭以側面答:「啱啊,我年紀都唔細。」看着朝光烏黑濃密的頭髮,想起每次梳頭時頭髮也不停脫落,自嘲:
 
「真係好羨慕你哋啲後生。」
 
他心跳加速,她笑時眼睛彎彎,可是神色淡然,只自傷年華;他便知道她別無異心,只是剛巧需要有個人為她捏肩。

「你有幾老呀?小姐?」他不禁反了一下白眼。


 
「老呀,我眼角都有魚尾紋啦。」
 
他把頭伸前:「冇呀。」
 
她立即提起嘴角,瞇起眼睛:「宜家呢,宜家一笑就有啦。」
 
「你哋啲女人就係麻煩,唔怪得啲化妝品公司係咁上市,你哋啲錢真係易呃。郁啲就話皺紋,郁啲就話咩老化、暗沉,又要撻啲嘢上面,諗住搽完就會後生咗。都傻傻哋嘅。」
 
「咁唔係點?咁睇落後生啲,都好似靚啲啦。幾多歲嘅男人,都鍾意十八歲嘅女人㗎啦。」
 
她訕訕,十八歲的她曾被十八歲的阿朗迷戀。
 
「邊係,我就唔鍾意啦。」
 


「咁你鍾意幾多歲?」
 
「三十囉,成熟啲,冇咁煩吖嘛。」
 
「五十咪仲成熟?六十歲好似再成熟啲喎。」
 
「太熟,不了。」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你講得啱。」他既喜歡她成熟的神色,又喜歡她不老的容貌。他不懂她為何要憂心形容退化,若然他是她的丈夫,他能夠與她相對一輩子,一定可以每天都替其按肩搓頸,絕不怠惰。
 
「咁到時你同老婆結婚結到五、六十歲,又不了?」
 
噢,她才約莫三十歲,已開始和丈夫疏離,那麼再多過幾年會怎樣呢?
 
「如果我鍾意嘅,幾熟都冇問題。」朝光堅定地答。
 
當天,阿朗亦說他會一生一世都愛她;其實當天,思思也如此對阿朗說。
 
可能,他們只是太熟了,而不是不愛;如朝光那樣說,鍾意就得。
 
只是,即使喜歡,即使愛,有時太熟,也可以構成問題。
 
她很羨慕朝光的青春和憧憬,如同當日,她和阿朗也有這樣的決心,也相信二人的手心肉一旦黏合,就永不割斷。現在呢?光是一次按摩就能體現時光已逝。她羨慕朝光——
 
他不知道,對有些人來說,綿長的情感是一種磨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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