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也笑自己,為什麼才只是一個中二學生,就已經臆測這種聽起來毫無根據的俗思?而且,聽說愛是一種哲學,如果哲學家知道我如此評價愛,大概會非常冷漠地鄙視我吧。
 
但是,我看到某些事,其仍然默默地佐證了這種想法。
 
大概,母親被異性追求,她會穿漂亮的衣服出去,我看見她夜晚回來卸妝時仍哼着小曲,或者看不見她的高跟鞋癱在門口——她沒回家。
 
她又美麗如昔。
 
她和叔叔結婚了,我們搬家,然後我重新跳起了芭蕾。那天,我填着報名表格,隨即翻找那雙已不新淨的舞鞋,我對着它哭——在這一場不由我掌握的命中,我有了運。我不需再藏起它了,不需要強迫自己捨棄心之所好,不需要再裝作愛理不愛的模樣,勇敢坦率,是需要資本的。
 


這一份幸運,我斷定是來自叔叔對母親的愛,而我沾了光。
 
叔叔愛母親,母親因而更有心力去愛我,我是最大贏家——是否?沒等我去尋找答案,答案還是撞上了我。
 
慢慢我發現,我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從得到愛開始。
 
但明明,不一定要這樣。為什麼一個女子的好日子要靠倚恃男子呢?自立不是同樣美麗嗎?可是,我又深刻地知道,沒有愛等於沒有價值,所以不必糾結。
 
他們說我很漂亮,然後,我好像得到了「愛」。
 


我忘記了曾經自卑的自己。我收獲到來自世界的善意、意識到自己的不凡——我曾聽說自己美麗、高眺、有趣、多才多藝,是個氣質尤佳的女子;又見過別人為我付出時間,獻上心神;感受過對面的人眼波中的灼灼流動、身姿揚起因緊張而僵硬的不知所措——那些或張揚或含蓄的喜歡——我都知道。不可能不知道的,都太明顯了,他們也似乎沒有意欲去掩飾吧。
 
即使,他們終會走自己的、沒有我的生命道路,但就是有這麼一刻的好意,也令我開始肯定自己的價值。
 
我自信。
 
因為我感受到差別對待,相比對待其他女生,男生對我是比較柔和與順從的;一些麻煩的事,我只需擺出柔柔弱弱的神色,從下而上迷離、無助地仰視對方,再說:
 
「唔好意思啊,你可唔可以幫吓我?」
 


他必然答:「可以、可以啊。」
 
或者,甚至不用問,有時我只需輕輕地皺眉、抿唇,再展示自己有心餘而力不足仍努力完成的神態,別人就會覺得我好勇敢、需要幫助和保護,然後前來替我做很多事。
 
中學時代的,也不過是做做功課、搬搬活動所需物資,並沒有剝掉誰的皮呢。
 
我開心地肯定自己——我因被愛而被重視,因而富有。
 
很奇怪,被稱讚、欣賞的時候,我會打從心底裏有美滋滋的感覺,像在大熱天之下派傳單,有過路人面無表情地拿去你遞給他的傳單,多過一分鐘,對方從便利店中出來送你一枝凍低糖冷泡茶——心情,會在一瞬間點燃。
 
至少那時,我像發現新大陸一樣。
 
原來被珍視的感覺是那麼那麼好。我心裏的某一個缺口好像被温潤地填補了,暗中告訴我,我很棒。
 
如果有個被愛龍虎榜,大概,我會在榜首吧。我太感激母親把我生成這相貌,其實男生好像並不關心我的內在,他們單純被原始的動物性驅使、然後欣賞我;我都不需要再做些什麼去籠絡人心,只需笑——他們就立刻覺得我是一個親切温暖的人——就是如此簡單輕鬆。


 
他們奉承我。
 
他們在我被女生排擠時替我出頭。
 
他們送我禮物、替我買早餐。
 
他們向我告白。
 
他們在聽見我的答覆給後表示尊重和理解——畢竟,我那麼好。
 
他們說會永遠留守我身旁。
 
他們說我將會是他們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
 


我不相信,但我感激,還有快樂。終於,我很有價值,我也因此省卻許多應對麻煩事的時間,能夠專心投心學習——
 
一個女子想維持價值,要內外兼備,才有資格去尋找愛,別人才會毫不吝嗇地施捨。
 
有了一點知識,再去賣弄,別人就會欣賞你的識見;若然漂亮,他們會覺得「此女只應天上有」。他們不關心你的人品如何,你一站出來,有一個架勢,已夠俘虜他們盲目的心。
 
其實我也沒有怎樣利用他人吧,是否?如非他們首先耽視我的美貌——對,我確實美麗,這一點我從他人的反應之中得到肯定——又怎會心甘情願地幫助我呢?其實,又談何傷害和虧欠呢?
 
明知,我不輕易接受真心,仍然懷着一腔熱切試圖攻陷我,那是不是又代表,其實在這過程中,他也從我身上得到了關懷和希望,才不後退呢?
 
如此,互惠互利,我何罪之有?
 
偶然,我也戀愛。有些人很富有,有個有錢的父親,但他們對我的好是有條件的,譬如要成為他們的女朋友,才能交換他們龐大而實質的饋贈——或者稱之為「愛」。這些人的愛更厚實,他們用金錢來予我一種實切的安全感,清晰地告訴我:我的價值如何;而非像其他人一樣面紅着似是而非的羞臉、我卻無法實際掌握那一份所謂赤誠。
 
愛若無法折現,誰知真心的重量?


 
只有量化了,才能知道;那是滿足感。
 
直到,我遇見他。
 
突然,我發現,愛不只是充實的虛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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