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與母親再度搬家,我轉校了,換上了黃色的長裙。
 
甫踏進才得幾個人的課室,他已吸引了我的目光,然後就像移不開那般;他的眉眼很深邃,像一個沒有底的湖;牙齒很白,笑時看得出上排牙很整齊;氣質很剛陽,皮膚些許黝黑,把平凡而沉悶的校服款式穿得很好看。
 
怦然心動。
 
這是我的第一個反應。我的心像受驚了一樣,捲縮一團,不敢再看他;但隨即又好奇,到底是怎樣的存在能令我無措,所以,又再次直視他,將驚奇感發落到全身皮膚。
 
他看到我了,然後一怔,再對我微笑、點頭,游離了眼神後又再次對我笑。
 


我走到他斜前的空位,坐下。
 
「Hello新同學,我係程日朗,叫我C朗就OK,你呢?」
 
「李心怡,Fiona。」我轉頭答。
 
「我係上學期嘅男班長,多多指教。」
 
哦——日朗和別的男生不一樣,他說話的語氣是不卑不亢的,亦會準確地與我對視,不會躲藏閃縮;可是,我仍然看得出他對我有好感,因為,他眼中的笑意未曾停歇。
 


同樣地,我在他的瞳仁中,看見了春意盎然的自己。
 
誰都沒有搽上任何胭脂,可是因為體温微妙地上升,我們的臉醉了。
 
很快,我更了解日朗多一點。他的成績很好,但不是書呆子,會和老師拌嘴鬥氣,但最後又會打圓場,讓老師下台;他是校內的足球隊隊長,還會參加不同的田徑學界比賽;他被同學選做班會主席,和誰都能打成一片。
 
聽說很多女生喜歡他,但也聽說,他對戀愛不特別有信心,要慎重考慮。
 
我竟然自卑。
 


我喜歡他,所以,我自卑。
 
為什麼呢?世上竟會有像他一樣的男子,仿佛找不到缺點。即使在別人眼中的我同樣是這樣的人,還說我和他很般配,但我心知不是。
 
我的內核是乾涸的——
 
我依憑他人的殷勤、他人的愛去填補自己的不安,我要得到肯定,才能自我肯定;這一點,我很清楚:因為我目前為止用功的事都不必然是為了自己,即使讀書,也是希望可以增加我受人喜愛的資本,拓展「受眾客群」。
 
自從喜歡了日朗,我自慚形穢;就在那麼一瞬間,我看見他在班際閃避球比賽中跳躍的身姿,突然,我的身體有種麻痹的感覺。
 
居然,我覺得,自己襯不起他。
 
即使我的外在多麼自然自信,表情在久經訓練後已不會露出破綻,但是生理性的信號並沒法令我再自欺欺人。
 
因為,我只有一副好皮囊而已——雖然已經比很多女生優越,亦少不免惹人記恨,但是仍不足夠,因為我喜歡的是「程日朗」——


 
一個似乎什麼都很好,打從心底裏有一種淡然的自信的人。
 
而我,很遺憾地並不是……
 
我的心是自卑的,有時,我回憶起父親疼愛新家、卻拋棄我和母親,都會隱隱作痛——為什麼呢?幼嫩的我何有缺失,至於你形成巨大的差別對待?即使,我已不會將責任歸咎自身或母親,可是那一種被遺棄的感覺,還是不眠不休地提醒我心的殘缺。
 
我一定要很漂亮很漂亮,才能令人忽略我的內在,才能令人覺得至少我有金玉般的外在。
 
但日朗呢?
 
他會怎樣看我呢?我不知道。雖然,我有時看不起自己,但我又驕傲於自身擁有讓人瞧得起的本錢,和我不需深交的話,一定覺得我非常完美。
 
譬如說,連他也喜歡我。
 


他也對我有殷切的追求……
 
一時之間,我的自卑和自負找不到平衡,總是輪番地嘲諷我;所以,我產生了嫉恨的情緒,然後叫他不要理會其他女生,例如喜歡他多年的瀅瀅。當然,他聽從了我,我又忽然快活起來。
 
因為,但凡誰對我付出,其實,這也是一種對我的肯定——
 
他必然真心喜歡我,才會作出改變,是否?
 
深呼吸,看看鏡子,我對自己講:
 
「你好好,你信自己,好好。連程日朗都願意鍾意你,點解仲要自卑呢?」
 
另一個我卻提醒我:
 
「日朗只係睇到你外面嗰層,佢以為你開心,純粹係因為你鍾意佢。」


 
空氣常常凝固,這一種不流通令我煩惱。
 
講真,日朗的感情是虛的,我感受到,但我捉不到……而我對他的感情卻不一樣,我每次摸摸自己的胸,都能夠感受鮮活的跳動。
 
只好,答應他的追求,和他在一起,再親身捉住他的愛吧。
 
因為,我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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