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暗瘡

「哈哈哈。」張偉衡和幾個女同學有講有笑,他舉手投足間散發出莫名的吸引力,他的笑容帥氣,雙眼有神,即使是那把額頭蓋上一半的劉海也無法阻擋他的魅力。
 
「那我們明天見囉。」他向那幾位女生揮揮手,露齒一笑,她們便臉紅紅地急步離開,不敢和他正視。
 
回家路上,張偉衡開始組織未來一星期的工作,雖然他看似花花公子,但對學業卻很認真,所以難每次考試都會名列前茅,令他在異性眼中更加吸引。
 
「五份功課,嗯,輕鬆啦。」
 




「不過星期六日都要約會,很忙呢,趁晚上有空快點做完好了。」他蹙起雙眉,週末實在太忙了,數之不盡的聚會和約會。有很多人不喜歡這種生活,但他明白多認識朋友對他百利而無一害。例如做售貨員的朋友可以給他折扣,賣保險的朋友可能教他那種保險比較有保障,同學可以解憂,踏足社會的朋友可以讓他汲取經驗,為未來鋪路。而女性朋友則能滿足他某些需要。
 
朋友在他眼中像能夠讓他獲益的工具。
 
回家後他立即入廁所洗臉,然後再敷面膜。他非常著重個人潔凈,他知道在青春期的時候如果不好好保養皮膚就會變差,甚至會長痘痘,這是他難以接受的事。
 
他躺在床上玩電話,漸漸進入夢鄉。大約一小時後,煮飯的聲音從廚房傳來,窗外開始變得昏暗,他睜開雙眼,懶洋洋地伸個懶腰,把面膜掉進垃圾筒後,他用清水洗臉。
 
看著鏡中的自己,他滿意地笑了一笑。可是,他發現自己鼻翼有一團紅紅的小包,好像有座火山在蘊釀一樣。他雙眉鎖起,發瘋似的往抽屜亂摸,終於找到一支未開封的暗瘡消炎膏,然後輕輕地塗在紅色的位置。
 




他仔細看著鼻翼旁邊那片佈滿消炎膏的地方,焦慮由然而生,他從來沒有長過暗瘡,而且他從來都不允許自己長暗瘡。他不斷在想自己在哪裡做得不夠,他記得枕頭和被子幾天前才新換,最近也沒有進食過量煎炸食物。然後他又不禁想自己會不會繼續長很多暗瘡,如果是的話根本就不能出去見人了!
 
想到這裡,他灌了幾杯水,彷彿想把所有積聚在身體的毒素清走。然後他搖一搖頭,嘗試拋開負面情緒,專心做完功課後便準備睡覺。
 
他刷牙時看著鏡中的自己,他覺得紅色位置彷彿變得更漲,而且傳來漲痛,裡面那小黃點彷彿要爆出來一樣。他深吸一口氣,竭力把焦慮和不安壓下,然後跳上床,被子蓋過頭呼呼大睡。
 
 
東方的天邊剛泛起一絲魚肚白,張偉衡便一骨碌地爬起床,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衝進廁所,查看自己臉部情況。紅點愈長愈大,變成旺仔「小小小」饅頭,即使不碰它也感到陣陣疼痛。而且在另一邊臉也有一點紅色微微鼓起,彷彿在嘲笑著鏡中那個男人。
 
他覺得沒有可能發生的事終究降臨在自己身上。這痘痘太醜了,他根本沒臉面去上學,他不能接受旁人對他目光的轉變。他和朋友有時候會取笑那些長滿痘痘的「油頭毒男」,現在自己好似也變了他們的一分子,想到這裡他就很難受。




 
「請假吧。」最後他得出這個決定。他從冰箱拿了兩顆蘋果,再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清水,他決定從食物著手,避免繼續長痘痘。
 
「還好再過幾天就放新年假,如果明天情況沒好轉就過完年後才上學吧。」他悶悶不樂地想著,原本今天還約了幾個女同學,不過恐怕要放飛機了。他「唉」了一聲後,便回去睡覺。
 
一直到中午他才起床,以灼雞胸加菜心配以一大杯清水作為午餐,然後再次檢查自己的「傷勢」。
 
情況還沒有好轉,而且更加嚴重了。
 
「我回來囉!」一把女聲迎門而入,這是一名年約四十的女人,但她保養得很好,臉上沒有太多歲月的痕跡,一頭啡色的頭髮顯得她更年輕。她是張偉衡的媽媽。
 
看到兒子還在家,她那雙剔透的雙眼閃過一絲詫異。
 
「你怎麼沒去上學?」她悅耳的聲音傳到張偉衡耳中。
 




「我不舒服。」張偉衡露齒勉強一笑,便繼續玩電話。媽媽察覺兒子的異樣,漂亮的雙眉皺起,好像想起甚麼。她先是把手上的東西放去梳發,然後在一個佈滿灰塵的角落拿出一個鏽色的銀盒。
 
她想起丈夫生前跟她說的話,臉色黑黑的,顯然沒有好心情。她珍而重之地打開鐵盒,裡面有很多發黃的信封,有一些像是嫁妝的首飾,和幾支裝著白色藥丸的透明試管。
 
她從試管中拿出一粒藥丸,然後磨成粉末沖水,拿進張偉衡的房間。
 
「我進來囉。」她撥一撥飄逸的劉海,坐到張偉衡旁邊,然後把水遞給他。後者雖然覺得媽媽的行為有點奇怪,但他沒有想太多,把水接過來咕嚕咕嚕地喝下。這時,他留意到媽媽彷如凝脂般的細膩肌膚,妒忌的火燄一下子燒遍全身。
 
「不舒服嗎?」
 
「嗯,有一點頭暈,所以向學校請假了。」
 
「那休息多點,不阻你了。」
 
等到媽媽的身影消失後,他才咬著牙關,雙拳緊握,恨不得把臉上的痘痘全部一次擠出來。




 
隔了一會兒,他發現暗瘡明顯消退,但是卻長得更多了,在他臉上一共有六粒小暗瘡。先前做的一切彷彿徒勞無功,他心中的焦慮無限擴大,甚至急得快哭了。他崩潰地用水瘋狂洗臉,過程中抓損了兩顆暗瘡,血水夾雜著黃白色的膿液沿臉頰流下。疼痛令他清醒過來,一陣愣神後連忙用消毒藥水清洗傷口,再用輕輕地把暗瘡膏塗在傷口上。
 
「怎麼會這樣。」他已經認不出鏡子裡的自己。他看到幾粒黑頭粉刺在不知不覺間扎根於鼻尖,他用手指輕輕一按,一粒淡黃的「酒米」便噴了出來。另外,他的臉開始變得油油的,耗盡辦法都洗不走。他草草地做了保濕,然後又躺在床上,怔怔地望著窗外那灰濛濛的天。
 
「吃飯囉。」直到媽媽洪亮的聲音傳入房間,他才走出房間,悶悶不樂地吃飯。媽媽顯然察覺到孩子的異樣,當她看到張偉衡的臉後,彷彿回憶起恐怖的事,雙眼充滿駭然。
 
「兒子。」她放下雙筷,凝重地盯著張偉衡。
 
「你還記得你父親嗎?」
 
「為甚麼說他?」張偉衡錯愕地望著媽媽,他記得父親在他年幼時就因車禍去世,他們亦很少會提乃父親,甚至連他的容貌也毫無印象。
 
「呃,沒事了。」媽媽欲言欲止的。吃過飯後,她拿了幾顆對傷口很有效消炎藥給張偉衡,並叮囑他必須每天都吃三顆。
 




第二天,張偉衡繼續請假,很多朋友打電話來關心他。
 
暗瘡的情況更加嚴重了,他臉上至少有十五顆痘痘,有些又大又膿。昨天他弄破的痘痘位置沒有癒合,反而變成奇怪的小洞,就像蓮蓬一樣。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他照鏡子的時候看到一顆比較大的痘痘裡面的黃色膿液彷彿在翻動,他用手輕輕按一下,那顆痘痘猛然爆開,黃色的膿液四處濺開,最奇怪的是,痘痘原本的位置底下只有一顆黑點,一顆永不癒合的黑點。
 
在之後的幾小時內,他臉上比較大顆的暗痘相繼爆開,變成無數彷彿能把靈魂攝入的黑洞。
 
他心中已經被絕望和焦慮填滿了,他總會不禁想像自己長滿痘痘的情況,但卻沒有康復的希望。他坐立不安,時而望向廚房,時而又望向露台。他握緊拳頭,然後又鬆開。
 
他深呼一口氣,從媽媽的抽屜裡取出一樽安眠藥,然後躺回床上。他把所有安眠藥倒進口中,然後用水吞嚥。
 
他閉上雙眼,心中的焦慮終於在這一霎消散了。
 
 




「嘟嘟嘟。」
 
如夢又似真。
 
張偉衡緩緩地睜開雙眼,他看到了純白色的天花板,但他感覺到頭很重很痛,整個人彷彿沒有了知覺。
 
「他服用太多安眠藥了,還好及時送院,我們已經幫他洗胃。不過他的臉情況不太好,我們這裡幾個皮膚科醫生表示從來沒有看過這個情況。」
 
沒有回應。
 
「我們需要他留院觀察一段時間,而且我們已經決定會把他轉到隔離病房,在確定這不會傳柒其它人前他不可能離開醫院。」
 
沒有回應。
 
頭太重了,張偉衡很快又雙眼一黑。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身處一間沒有門的白色病房,全身插滿了線管,紅色和藍色的液體不斷在他身體進出。他感到極度疲憊,就好像連續加三個月班而沒有休息過。
 
他用盡全身僅餘的力氣爬了起來,他坐在床上,看到正前方恰好有塊鏡子。當看到倒映的那個人,一股電流瞬間傳遍全身,喚醒他血液最深層的恐懼。
 
他看到一張臉。
 
那張臉長滿了黃白的痘痘,而在沒有痘痘的位置,則是無數直徑不足一毫米的黑洞。他崩潰地抱著頭,眼角的餘光看到自己手臂也長滿痘痘和佈滿黑洞,然後他發現他全身都是這種情況。
 
全身被滿滿的黑洞覆蓋。
 
就像蓮蓬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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