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你説呢,我是不是很糊塗。」梁彪握緊拳頭:「口裏説着不會忘記她,卻就連傷害了她的原因我也一竅不通⋯⋯」 

自從他患上這病後,他每天無憂地生活着,那些刀下亡魂他一個也記不起。不只這樣,還有⋯⋯ 

「被我害死的妻子。我也⋯⋯也忘掉了。我真是差透了。」 

與一般亡魂不同,大部分的亡者都是追求着什麼的,而梁彪卻只有愧疚而已。記憶每一次都會挑動他的神經,他沒有追求過救贖,卻不得不接受救贖。

「忘卻一切並不是你的選擇。」閻王爺道。 





「你讓我怎麼接受!整件事是因我而起的!要不是我,她也許不用⋯⋯」 

梁彪放鬆緊繃的拳頭,低下頭呼了一囗氣:「作為丈夫,我不濟;作為父親,我不配。」  

「配不配才不是你説了算呢。」大門傳來不慌不忙講話聲。 

閻府內,究竟有誰敢打擾閻王爺? 

穿唐裝的中年大叔,大遙大擺地走到審判台前。 





咦,他不就是⋯⋯ 

「嘿嘿,客人,我們又見面了。你看看老闆我這次帶了甚麼?」他炫耀着手上閃閃發亮的菲林:「先看完這段幻燈片再下定論吧。」 

菲林的編號與我拿著的不同,背面刻着『梁星辰』的名字。 

「不可以。」閻王爺斬釘截鐵地道:「別人的回憶怎可以隨便看。你這樣會做壞規矩。」 

由剛才便一語不發的梁彪終於開口:「閻王⋯⋯真的,看一眼便很足夠了。我要好好看清楚她有多恨我,好讓我記住自己的多低劣!」 





閻王爺摸摸下巴的長鬚,思考着。跟考慮讓我入職時的表情有點像。 

老闆走到閻王爺旁邊,細聲道:「反正他也不會記得。」 

終於,閻王爺點了點頭,示意批准播放幻燈片。 

煙霧瀰漫,一張模糊的畫面在空中展現,並漸漸清晰下來。 

「咔咯⋯⋯咔咯⋯⋯」打字聲未曾間斷。 

一格格的屏風,慘白色的燈光,外面滴滴答答的雨聲更令人心煩。 

看來是梁星辰工作的地方呢。 

穿着整齊白恤衫以及純黑長裙,幻燈片的主人公正埋首苦幹,處理屏幕上的百餘封電郵。 





看見女兒,梁彪不其然地説:「啊,這就是她工作的樣子。又忘掉了,我真糊塗呢。」 

可惜他這次説錯了。他並非忘掉,而是從末見過長大後的女兒一面。對於女兒的形象,於20年前,約她17歲時便到了盡頭。 

「嘿,星辰,等一下一起吃午飯?」 

「你們去吃吧,我還要整理資料。」她笑道。 

午飯時段的辦公室,特別寧靜。不久之後,便剩下星辰一人在工作。 

「咔咯⋯⋯咔咯⋯⋯」打字聲未有停止的跡象,就宛如她內心深處的某種波動。 

「啪!」一包即食麵從袋子掉了下來。 





「哈,連你也催促我了嗎。」 

她停下工作。隔着玻璃俯視比肩接種的大街:「對不起呢。我其實也不想拿工作當藉口,只是不工作的話,那種感覺便會出現。」 

説完便把熱水和湯粉混和,茶水間頓時充滿咖喱香味。 

然而電話忽然響了起來:「你好,請問是梁星辰小姐嗎?這裏是醫院打來的。」 

「我是,發生了什麼事?」 

「你的父親,梁彪,因腦中風現況危殆。」 

「嗯⋯⋯我馬上趕來。」 

她掛線後,遺下堆積如山的工作和一碗熱騰騰的咖喱麵,提起手袋便跑了出去。 





為什麼會拋下一切衝了出去?她也不清楚,明明那個人早應該從記憶中消失,身體卻本能地跑往醫院,那怕是下着滂沱大雨。 

「我是梁星辰,請問我的⋯⋯我的父親什麼情況?」 

只見醫生搖了搖頭,然後帶她到急症室。 

急症室離大堂的距離只有一條走廊,可是在她眼中,那是二十年的距離。 

「噠⋯⋯噠⋯⋯」內心的波動伴隨腳步越來越強。 

打開門的一瞬,只見到一個白髮老人躺在病床上,進入了長眠。他手上握着一張字條。 

『梁星辰』 





小字條只寫着三個字。那是他的寶物,那是他唯一記得的人,那是他等不到的女兒。 

「滴滴答答⋯⋯」雨水依舊下着。 

她那股波動始終按捺不住,掙脫束縛從眼眶流了下來。 

她自以為可以忘記他,可是她不知道,在「想忘記」這個念頭出現的一刻,便注定了她一輩子也忘不了。 

「他有病也忘不了,更何況你呢?」老闆對幻燈片自說自話。 

梁星辰默默走到老人前,緊緊握住他的手和字條。 

「爸爸。」 

這麼多年來,跟母親立下的承諾,終於實現了。 

「下輩子也要一起吃咖喱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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