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河閣是一個和逮魂城截然不同的地方。

如果逮魂城是終點,那麼它就是眾生的起點,靈魂帶着因果,嚐着前世的一點一滴,乘坐通往今生的列車向前邁進。 

曾經,我也是乘客之一,但沒有人可以保留這裡的記憶。 

「放開我!放開我!」閘口附近傳來陣陣罵聲。 

一個男人被緝捕司和守衛按着,四肢不能動彈。他重複喊着:「我還沒有找到她,放開我!」 





我認識他,他叫梓傑,是我本來要護送的亡者。 

據守衛們所說,他為了找一個人,不但在閻府亂闖,還趁他們不為意的時候竄進恩仇殿,差點便要出大事。 

「要是他妖魔化的話,我第一個便斬了他。」其中一個守衛惱羞地説。他説梓傑帶來的麻煩,足足煩了他一整個下午。 

走近後,梓傑認出我:「有見過小靈嗎?」 

「沒有。你還是放棄吧。」 





地府那麼多亡者,更別説她可能已經轉生了。 

「不行的,我答應過她。」他語氣堅定地説。 

「讓你找到又如何?一旦轉生,你也只能夠忘記她。」 

這不是我鐵石心腸,這是地府的一種運作模式。以往的我或許會亂來,現在的我佢又很清楚,心軟了,苦了自己亦苦了別人。 

「不是忘記與否的問題。」梓傑盯着一列列轉世列車:「是我欠了她。我連累了她。」 





「那樣你更不用擔心。假如你沒有撒謊,你們來世肯定會再次遇上。」 

説罷守衛便趕緊催促他上車。在不情願之下,他至少相信我的説話,登上了列車。 

「敢騙我的話,即便把地府反轉,我也會找到她。」他説。 

地府是無比公平的,有欠,必有還。靈魂的軌跡就好比火車軌,雖然存有無數的交岔口,某些定下來的方向永遠不會編斜,我們都只是重複地運行着。 

我有個不好的習慣,每次思考的時候總喜歡向上望。在等天月時,已有不少人「中計」跟我一起仰望夜空發呆。 

「喂,你望住嗰天發夠夢未呀?」天月慢條斯理走到我面前。 

「剛才的事⋯⋯」 

「不要緊啦,反正我也不介意。」她揮揮手説。 





「真的?」 

「哼哼,當然。」 天月一臉神氣,表情像極一個向大人逞威風的孩子。 

「先別説這些了,這天難得休假,我們去哪裡好?」

嗯⋯⋯想休閑一點的話奈河閣。啊不是,她在這工作的,正常人休假也不會想待在辨公室的吧。那麼逮魂城的話⋯⋯嗯,也不行。正當我絞盡腦汁的時候,天月倜侃道:「又在想念你那個曉祈啊?」 

顯然她仍然很在意。 

「還説不介意,明明名字只是説過一遍也記住了。」 

「那那那⋯⋯⋯我那有。」被説中的天月臉頰一下子紅起來:「才沒有這麼一回事。」 





「好的好的。」我邊説邊走往吊橋的方向。 

「喂,等等我。我們要去哪裡啊?」地府休假的勝地,我已經想到了,除了那個地方,不會有再好的選擇。 

「去拍照。」我回應。 

吊橋掛着的燈籠依然盡忠職守,當天就是靠它救了我一命呢,還成為我和天月成為朋友的契機。蝠魔一事,雖然沒有嚴重事故,但仍然犧牲了不少無辜的靈魂。被它們盯上的人,沒有反抗能力,亦沒有選擇可言,就只能目賭自己煙消雲散,彷彿一場絕望的樂透。 

經過饕餮一役後,我確切理解到能力的重要性。沒有能力,不要説救人,連自保也成問題。 

走下橋旁不起眼的木樓梯,看住七彩波浪,踩上沙地。有一刻我甚至懷疑這裡是否地府。 

「平時都唔覺,原來有個咁靚嘅地方。」天月閉起雙眼,仔細感受海邊獨有的閑適。

「好戲還在後頭。」 





海風拂面,星羅棋布。兩人放慢步伐,享受不一樣的地府。而我賣下的關子,亦即將揭曉: 

「眾生相館?」她問。 

「沒錯,包你有驚喜。」

「鈴鈴⋯⋯」我如常地推開木門:「老闆,我來了。」 

熱情的老闆一聽見門鈴便趕出來招呼我們。 

「嘩!七殺你今天還帶上這麼漂亮的客人,等等我,我去拿些小食出來。」 

「啊老闆不用⋯⋯」我還末來得及説出口,他便捧來了一桌小食,當中不乏餅乾、糖果、炸魚干等等。 





「七殺,這些看起來蠻不錯呢。」天月像個小孩期待着。 

老闆跟我們説這些都是些舊式小食,雖不及奈河閣的菜式精緻,但久不久吃一點也能高興一番。 

「哪會呀老闆,小食的玩味可是不能比擬的。」 

「沒有多少人懂得欣賞的啦。」他邊説邊調整那座高大的菲林相機:「這相機也是一樣,知音已剩沒多少人了。」 

「天月。」 

「哼?」她不解地望着我,嘴裡還咬着塊燒餅。 

「拍張照片,留念一下吧。」 

照片是其次,我主要是想幫老闆完成心願,那怕只能他感受一刻舊時的風光也好。 

「你有跟曉祈拍過嗎?」 

「沒有呀。」 

天月忽然變得神采飛揚,儘管她想隱藏心中的喜悅,肢體動作卻出賣了她。 

「既然你都那麼誠實,那好吧,我就陪你拍一張。」天月一臉期待的講這番說話,差點沒把我笑死。 

「兩位請站近一點⋯⋯偏左偏左⋯⋯剛剛好!」編好位置後,老闆便準備按下快門:「哈哈,也不知道多少年沒有拍照了。」 

「老闆等等。」 

「什麼事?」他問。 

「你也過來拍一張吧。」 

他莞爾一笑:「不用了,謝謝你七殺。」 

昔日的熱鬧是回不去的了。他卻每天繼續保養相機,隨時準備好沖洗工作,通通都為了那個不知要等上多久的客人而服務。老闆,這份執著應值得記錄的。 

「真的不需要嗎?」 

「嗯。不需要。」老闆搖頭拒絕:「我還是喜歡替人拍照。以前如是,現在亦如是。」

按下快門,回憶湧現。 

「咔嚓!」 

風光不再,照片發黃,但此刻熟悉不過的聲音,永遠不會被歲月沖淡。 

「老拍檔,還是你最好。」老闆撫過菲林相機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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