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暗叫不妙,賈慧的事,賈氏夫婦應該有心隱暪着賈賀。但是,我在無意中卻揭穿了。

事到如今,我知道無法不說清楚,只能見步行步︰「她叫賈慧,十五年前,她去世時,妳只是個手抱嬰兒。」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獨生女,原來不是?」賈賀板着的一張臉,忽然仰起頭笑了,「我被騙了足足十五年?」

「妳父母當時傷痛欲絕,只想忘記而已。」我猜著賈氏夫婦的心態,心知雖不中亦不遠矣,「妳年紀太小,他們無法告訴你。到妳長大後,他們又何必舊事重提?」



「仆街,你到底收了他們多少錢?成為他們的官方代言人了?你用甚麼身分,有什麼資格去講這些話?」

賈賀用夾在雙指的兩根煙指向我,她的手激動地抖著,兩點火光在我眼前不斷晃動。

-----身分?

我的心寧靜下來,我的心跳也好像停了下來。

賈賀這個問題,問得真好。



我從未認真想過,帶賈賀回家,我的身分是甚麼?

「答不出來了,是吧?」賈賀咄咄相逼,「答不出來,你最好馬上消失!我跟著你離開後巷,只想弄清我是否真有一個姐姐。現在我知自己受騙了,你不必再多管閒事!」

說完這話,賈賀馬上轉身離去。

我看着她背影,又看到她透視背囊中刻意暴露出來的保險套,我為她絕無保留的墜落而深深地心疼。

路邊一輛車飛馳而過,車頭的燈彷如聚光燈般照向我。我看見賈賀整個人變成了幻象。我乍見她長出了天使的翅膀,當車子駛過,眼前所有光芒消失後,我只看到眼前只是個折翼天使。



曾經跟賈慧說過的對白,似遠還近的在我心中響起來︰「你是那麼努力想令我快樂,你也送我很多,我卻沒甚麼可給你,只能送你這個……」「我會好好保存。」……
我慢慢把手伸進外套的暗格,取出一件小小的東西,緊緊握在拳頭內。

我對已走得遠遠的賈賀喊︰

「我有身分!非常重要的身分!」

賈賀停下了腳步,卻沒回過頭來。

我竭盡聲音地道:

「我是……妳姐姐死前最後跟她說話的人!」

賈賀全身一震,她默默轉過身走回來,在我面前停下。



我把掌心攤開來,那是一塊小小的名牌。

是給小學生掛在水壺,寫上自己名字的小名牌。

對所有人來說,是很微不足道的東西。對我而言,它意義太重大了。

賈賀盯着那個小名牌,神情半信半疑,「我姐姐送你的?」

我點點頭。

賈賀欲伸手拿過小名牌,我趕忙合上手掌,害怕會失去它。

我不可以連最後回憶也失去。真的不可以。

「給我看看。」



我看着賈賀,用力搖了搖頭。

「你不信我?」

我咬咬牙,我不知自己該不該相信她,但我堅決搖了頭。

賈賀看着我,好像用眼神責備著我。

「那是我……」她猶疑半秒說下去:「我姐姐的遺物,你以為我膽敢做什麼?把它掉到馬桶沖掉嗎?」

聽到遺物兩字,我心底最軟弱的地方流淚了。

我緩緩把合上的手重新打開,慎重提醒她:「小心。」



倒是賈賀自己慌亂了起來,她隨手把兩根煙丟到地上去,想伸手拿小名牌,卻遲疑地縮回了手,改用沒拿過香煙的左手,微微顫抖的接過了。

她垂下眼,用纖長的手指在小名牌上輕輕摩拭着,她搽了鮮紅色的指甲,令我觸目。她摸到姓名一欄,神情震憾。

「那是我姐姐的名字!」她喃喃地說:「賈慧。」

「賈慧也不喜歡自己名字。」我告訴她。

「真的嗎?」賈賀抬起頭,她雙眼有著紅絲,配襯着她頭上火紅的頭髮,感覺卻是怪異的協調,「真的嗎?她也不喜歡自己名字嗎?」

「真的。」我心裡很酸,「妳不喜歡自己名字,可以去改名。賈慧卻沒那個機會了。」

「那個時候,我姐姐幾歲?」她避開了「死亡」兩字。

「她五歲,妳不到一歲。」我回憶著說︰「所以,妳也不記得,妳撫過我的臉。那時妳的拳頭,就如一枚小雞蛋。」



賈賀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光看我。

過了半响,她才說道:「我對發生過的一切,居然一無所知!」

「但也不用再提。」我這樣告訴她︰「對妳的父母、對我,也是一場極之痛苦的經歷。」

「你真的是我姐姐的朋友?」她慢慢開始相信:「他們真的沒給你一分錢?」

「有些東西,不是錢能買到的。」

賈賀好像明白,她低頭看看掌心上的小名牌,「我可以要嗎?」

「這個不能答應妳。」我看着小名牌,「我留在身邊十五年了。」

賈賀的神情有點失望,看了它多一回,交回我手上。

我把小名牌重新收進外套暗袋,有一種溫暖回歸的感覺。

「我想知多一些,我姐姐的事。」

大街無人,冷風凜凜,我愈站愈凍,「在這裡說嗎?」

「我帶你去我時常出沒的地方。」

「好。」

我想,我已準備好進入賈賀的世界。



………《還好世上有了妳存在所有連載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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