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香姨拉著我找了一個位置坐下,然後分享了她跟June爺爺的故事。
一個,似是只會出現在電影或電視之中的故事。

「呢個故事要由1922年嘅廣州佛山開始講起。
嗰一年喺佛山二牛村有兩家人同時生咗小朋友,王家生咗一個女,爸爸媽媽為佢改名做「王香」,亦都即係我;而另一家人,陳家就生咗一個男仔,個名叫做「陳詳」,亦都即係June嘅爺爺。
其實本身我哋王陳兩家人係村入面嘅關係已經好好,而咁啱仲要兩家人一齊有咗BB,所以自然就令我哋兩家人親上加親。
嗰個年代,其實父母之命嘅婚姻仲係好普遍,所以我同阿詳嘅爸爸媽媽一早已經傾好,等我哋兩個大個之後就會成婚,等佢哋兩家人真係可以做埋親家。
或者係因為兩家人實在太熟,所以我同阿詳基本上就係對方由細到大嘅好朋友,玩又一齊,打交又一齊,簡單啲講,就係青梅竹馬。
嗰時大家都無諗過要唔要結婚,但係當你每日嘅生活入面都有住對方嘅時候,你好自然就會覺得生命之中有對方係必然嘅。
直到有一日,當我發現原來佢係有可能會消失嘅時候,我先發現,原來呢個世界係無必然嘅存在。」


聽香姨把故事說到這裡,我不期然地想到了阿晴。
阿晴由中二開始,就走進了我的生命中。
即使她只是我每天上課時的玩伴,或是我課餘時的好友,但長年累月之後,她的陪伴、同在、傾談、笑顏,一一都成為了我生命中必然的存在。
或者,會否就像香姨所說,阿晴的出現就是為了向我證明,世上並沒有必然這回事?

「時間要跳到1938年。
嗰一年,我同阿詳都十六歲,本應仲應該係無憂無慮嘅青春日子,就俾一場抗日戰爭打亂咗。
我好記得嗰年嘅四月,當時我仲係農田度幫緊手收割,點知我家姐突然好急咁跑翻嚟同我講,話我爸爸、仲有阿詳同埋幾個我哋嘅朋友都要走啦。
當時,我都未明白我家姐講緊咩,我只係記得我一聽到阿詳要走,我就係咁跑係咁跑,一直跟家姐跑到村口。
喺村口,我見到差唔多全村嘅男人都上哂車,而我媽媽已經攬實我爸爸喊到收唔到聲。


我聽到身邊好多人講,呢架車,係要車哂啲男人上前線打日本仔。
而我哋每個人都知,上得前線就預咗九死一生。
所以呢一刻,其實就已經係生離死別。

我好唔容易咁搵到上咗車嘅阿詳,嗰一刻,我見到佢喺到一直四圍望,直到見到我嘅時候對眼先停低咗。
阿詳本身就係一個唔多講嘢嘅人,而喺嗰一刻,佢更加講唔到嘢。
我記得佢一望到我,即刻就跳咗落車,然後攬住咗我。
喺呢一個擁抱之前,其實我哋一直都無講過咩兒女私情嘅感情事,但或者因為大家都知道呢一刻再唔講,可能以後就無機會再講。
所以,嗰時我都係咩都無講,只係靜靜地咁由得佢攬住我,同埋用佢件衫嚟抹眼淚。



喺佢上車之前,佢望住我,好認真咁講咁一句:「等我,我會翻嚟娶你。」
其實有邊個會知打仗打到幾時啊?
而家諗翻,其實佢都係想安慰我,但係嗰刻嘅我咩都無諗,只係一心一意咁等佢翻嚟。
結果,當然佢再無翻過嚟。
而係同一年嘅十月,廣州俾日本仔攻陷咗。
好彩我哋一家有人脈,係淪陷之前坐船落咗嚟香港暫避,先叫做有一時嘅平安。
係香港嘅我,其實仲係好掛住阿詳,雖然心裡面明知佢兇多吉少,但始終就係放唔低佢。
講真,一個人由每一日都對住,變成完全消失係自己嘅生命入面,呢種感覺,就好似個身體失去咗一部分,無論點都會覺得有啲唔自在。」
我一邊聽著香姨的故事,內心卻一邊想到阿晴。
即使我與阿晴的關係遠遠不及香姨跟阿詳的經歷深厚,我卻對香姨的感覺身同感受。
自從阿晴與他人在一起開始,我的身體也好像缺少了一部分。
那一部分,或者就是心臟吧。

「到咗我廿三歲嗰年,我個心對阿詳嘅期望就跟住抗日戰爭一齊完咗。
或者你會問,點解我唔再等落去呢,或者打完仗就會搵到佢呢?


但其實我想話你聽,係嗰一個年代,二十歲都未結到婚嘅女人,已經足以俾人評頭品足。
即使係俾人點話都好,我都一直堅持住要等阿詳。
但係我由十六歲等到廿三歲,等到外人唔單止對我,更加對我嘅家人說三道四,我就明白,我係時候要做決定。
最後,我嫁咗俾一個小工廠嘅太子爺,生活尚算係唔錯。
係舒服而平安嘅生活之下,我以為呢個將會係我往後人生嘅寫照。
但係到我三十歲嘅時候,命運就同我開咗一個最大嘅玩笑。

當時嘅我,正喺醫院休息,準備生第三個小朋友。
就係我訓係床上面休息嘅時候,我突然聽到隔離床傳嚟好熟悉嘅廣東口音。
我好奇咁望過去,我估唔到,我竟然見到嘅係拖住一個小朋友係病床旁邊陪住一個女人嘅阿詳。
嗰一刻嘅感覺,又開心,又心酸。
開心,係因為一個曾經對自己最重要嘅人竟然死裡逃生。
心酸,係因為兩個曾經以為會同自己建立家庭嘅人,今日再遇嘅時候竟然已經各有家庭。

雖然心酸,但係既然難得遇翻一個生命中咁重要嘅人,我覺得都算係一份緣分。


所以,我就同佢相認咗。
我好記得,佢聽到我叫佢個名,然後望到我大住肚訓係病床上面嘅時候嘅表情。
佢嗰刻無驚訝,無出聲。
佢只係望實咗我嘅肚,微微一笑,然後眼角流咗一滴眼淚出嚟。
我無問佢到底嗰一刻有咩心情,因為我覺得,或者永遠都唔會有詞語可以形容到。

相遇翻之後,我哋都向對方講翻呢十幾年嘅經歷。
阿詳佢當年入伍,可惜中國軍一路敗退,所以佢只可以同幾個朋友一路逃走。
佢曾經逃走過翻去二牛村想搵翻我,可惜當時嘅二牛村一早就被日本仔攻陷哂,所以全條村已經無哂人。
一個親人都無嘅佢就咁流落嚟香港,係戰後開始去碼頭做下咕喱。
因為佢份人夠老實勤力,所以好得老闆歡心同信任,到後來更加將個女嫁咗俾佢,結果,就出現咗我遇上佢同佢家庭嘅一幕。

難得我哋咁都撞翻,其實我哋兩邊嘅家人都好為我哋高興,所以亦都因為咁啱兩家人都有小朋友,所以就自然熟絡起嚟。
之後,我哋時不時都有兩家人一齊嘅家庭聚會,一齊玩,一齊傾計,一齊學下點教仔。
呢一切嘅生活瑣事,我曾經都幻想過會同阿詳一一完成。


但係到最後,我哋都只可以係對方見證下,同另一個人完成。
或者,呢啲就係所謂現實嘅無奈啦。

就係咁,我同阿詳用好朋友嘅身份相處咗幾十年。
相處到阿詳老婆十幾年前過咗身,我同我老公就開始多咗陪阿詳。
而直到幾年前我老公都過埋身,加上阿詳有咗腦退化,就變咗我負責係老人院度照顧阿詳。
原本睇住阿詳慢慢忘記身邊所有嘢,而我都差唔多九十歲啦,我諗住呢個咁平凡同普通嘅發展,將會係我同佢之間嘅結局。
點知,就係一切似係走向平淡嘅時候,意外就發生咗。」

香姨說到這裡時刻意頓了一頓,害我滿滿的好奇心馬上抱怨起來。
香姨看著我著急的樣子,笑了笑,便把話繼續說下去。
「係今年2012年嘅八月,亦都即係四個月之後,發生咗一件事。
嗰日本來無咩特別,我同阿詳好似平時咁喺老人院外面嘅公園散下步。
點知散步嘅時候,突然有一個小朋友唔知係邊度衝咗出嚟。
呢一衝,咁啱撞到我,令到我個人向後跌。


我嗰一下咩都無諗,反而係即刻放開咗本身扶住阿詳嘅手。
事後我諗翻,或者我拉實阿詳,可能我唔會跌得咁應。
但嗰一刻應該係我自己下意識怕會拉跌佢,所以寧願鬆開手。
結果,我後腦落地,當場死亡。
而奇蹟,亦都係呢個時候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