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時間已是正午十二時。
我本來想開手機看看時間,可是一看,我就知道昨晚的惡夢還未完結。
因為我看到手機畫面顯示有過百個whatsapp信息提示。
而全部信息,都來自一個陌生而一連串的陌生號碼。
 
一打開信息,第一句入眼的內容就是:「Hi我係李琪(愛心)。」
然後就是一大堆沒頭沒腦的說話、錄音和照片。
她在吃的早餐、她經過的景點、她剛好想到的事。
 
對於她的行為,我是完全理解不了的。


或者是我從來都理解不了不理性的人。
 
「阿揚,記得無論做啲咩都要諗定目的先,因為無目的,就會令自己愈做愈亂㗎啦。」
「阿揚,記得帶眼識人,同人講咩之前都諗一諗先,講錯嘢好危險㗎!」
「阿揚,你諗下個原因先啦,點解你要咁做啊?」
「阿揚,唔好睇超人啦,睇柯南啦,幫你練下腦筋啊!」
 
我的父母都是社會上公認的成功人士,而對我來說,他們也是相當稱識的父母。
傳授知識、教導品格、待人處事,由他們手中所教的總有資料支持,所以我一直以來也放心地向他們學習,從來也錯不了。
而理性思考,是他們贈給我們最大的禮物。


無論是當年學生會決策,或是考dse,理性都為帶了我許多方便。
 
正因如此,面對著李琪現在不帶大腦地不斷分享著自己的事情,我不期然地想,難道上帝在她出生時忘了加入「理性」的部分嗎?
莫名其妙地從街上拉來一個不認識的男生飲酒;
莫名其妙地與不知名字的人分享心事;
莫名其妙地與相識一天的人交換電話。
 
整個人,都是莫名其妙地不理性。
 
所以,我沒有回覆過她任何一句的信息。


我甚至猶豫過片刻要把她封鎖,可是我又想,反正她交換的只是我的日本號碼,頂多只會多煩我幾天。
正所謂「凡事不要做得太盡」,我最後還是選擇單向地不理會她就算了。
 
不出意外地,我的電話就這樣震動了一整天,誇張得九公和阿軒都好奇到底跟我對話的是誰。
為免節外生枝,我解釋只是被加進了麻煩的家庭群組中,這才暫時使他們放下了疑心。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今天我們玩得比昨天晚,大概十一時才回到酒店。
剛到酒店,我又收到了李琪的whatsapp。
經過一整天,我已習慣了在三秒間完成「按入信息、看完、彈出」的動作。
可是,這次我剛按入信息看了,卻沒有成功地在三秒內退出。
 
因為這次我收到了一張照片。
照片中李琪正站在我的酒店門外,下面加了一句:「門口等你啊寶貝!(愛心)」


我稍動腦筋已經想到,李琪會知道我酒店所在,自然是昨晚她裝作回到自己酒店,其實卻是尾隨著我找到我所住之處。
不過即使她找到了我的酒店,我也是可以不予理會的。
所以,我退出了對話。
 
不到一分鐘,手機又震了起來。
「我仲等緊你㗎!」
我決心繼續不理不睬。
一分鐘後,「我仲喺度喎!」
一分鐘後,「我今日著小背心喎,睇到事業線㗎!」
一分鐘後,「唔通你唔係住呢間酒店?等我去酒店前台問下先!」
好,我認輸。
 
一分鐘後,我在酒店門外見到一臉勝者為王樣子的李琪。
「陪我行下,我鍾意喺夜晚散步。」李琪見著我,滿意地笑著轉身擺起連身裙就走。
其實我也喜歡在夜晚散步,但我不喜歡你。


而且,說好的小背心和事業線呢?
 
我們就這樣走到心斎橋購物街下的橋底,沿著道頓堀一直走。
這晚的李琪比昨晚少話說,但一路上眼睛卻動個不停,左右張望。
若是早上,道頓堀河上會有來回的觀光船,供遊客欣賞兩岸風景。
到了晚上,觀光船不見了,反而使這片河面波平如鏡,將兩岸的商店倒影交織起來,錯綜複雜卻又別有趣味。
 
「我想聽歌。你開個playlist俾我聽!」李琪突然這樣說,而我也不知為何就照著做地打開了spotify,按下了自己最常聽的playlist,然後在遊人不多的路上直接用喇叭播出我聽最多的歌曲。
李琪聽了大約一分鐘,雙眉已經皺起了。
「唔好聽咩?」我見著她的反應,不禁問她。
「又唔係嘅,但係點解首歌個前奏咁耐但係都未有人唱嘅?」李琪一臉疑惑。
 
「大佬,呢首係Nocturne in B flat minor, Op. 9 no. 1喎。」
「講翻人話唔該。」
「第九號夜曲啊。」


「夜曲唔係周杰倫嘅咩?」
「呢首係蕭邦嘅。」
 
李琪聽了「哦」了一聲,然後問:「你真係覺得好聽?」
我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然後說:「梗係。」
李琪想了想,又問:「點解你鍾意呢首歌嘅?」
「聽蕭邦有文化嘛。」這答案,是最初送贈蕭邦cd給我作十歲生日禮物的父親說過的。
 
李琪聽了答案後笑了起來,然後一手將我的手機搶了過去,一邊低頭按了幾下,一邊說:「我俾你聽下我最鍾意嘅歌。」
她隨手把我拉到河邊坐了下來,然後在spotify上按下了「播放」。
 
前奏是一彈琴聲,然後是一把溫柔悠揚的男聲。
「是你的雙手 靜靜燃亮這份愛
是你的聲音 夜夜陪伴我的夢
交出真心 真的美 無盡每日每天想 你


今生今世 寧願名利拋開 瀟灑 跟你飛
風裡笑著風裡唱 感激天意碰著你
縱是苦澀 都變得 美
天也老任海也老 唯望此愛愛未老
願意今生約定 他生 再擁抱」
 
說起來,從小以來,我都沒有特別聆聽流行曲。
「流行曲只係熱潮,會過去;古典樂就唔同,始終係經典。」我那個喜歡聽室樂的母親說。
可是直到我現時聽著手機播出這首歌時,無論是那把撫慰心靈的男聲,或是動人至深的歌詞,我感到,即使它只是流行曲,它也可以是經典。
 
「呢首係我同ex嘅定情歌。」李琪笑著說,這次是淡淡的微笑。
「諗起佢?」不知為何,比起昨晚,今晚我比較自動自覺地回答她的話。
「唔係。」李琪笑了一笑,「我唔似你聽首歌都咁有目的同原因,我只係想聽首我鍾意嘅歌。」
 
看著李琪,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點解你一個人走嚟大阪嘅?失戀散心?」
李琪像昨晚一樣把頭湊到了我面前,狡黠地笑著輕聲說:「因為我想識到你。」
今晚她噴出的口氣沒有啤酒的氣味,反而是一陣櫻桃的清新。
 
「認真呢?」
「因為我想嚟,所以即日買機票就飛咗嚟。」
「你真係幾唔理性。」
 
「如果咩都要諗定目的先做,可能我呢刻仲喺香港。而且有時候漫無目的咁去做一件事,反而會有啲意想不到嘅收獲呢。」李琪站了起來,踮起腳尖在原地轉了一圈,然後看著我說:「蕭揚同志,我嚟大阪嘅目的唔係你呀,你嚟大阪嘅目的都唔係我呀。」
看著李琪最後一句聽似深情又沒頭沒腦的說話,我回應了一句:「你鬼上身啊?」
「有冇搞錯啊《甜蜜蜜》都無睇過?黎明張曼玉喎?」李琪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著我。
「你無聽過蕭邦夜曲,點解我要睇過《甜蜜蜜》?」我不服氣地回了一句。
 
「Anyways,我想講嘅係,雖然我哋嚟大阪嘅目的唔同,但係而家我哋認識咗,呢個都係大家無計劃得嚟嘅收獲啊。所以,人生總會有意料之外嘅事,而隨意而行亦唔一定係唔好嘅。」李琪解釋說,然後又亮起了她招牌的笑容,「例如係,可能你都會好意外咁鍾意咗我呢!」
「唔好意思,我信單身主義。」我冷淡地回應了她一句,表達出喜歡她的可能性是「零」。
「咁啱嘅,我都信喎,我哋二人成為一體咪單身囉!」
「你出世嘅時候係咪醫生切臍帶錯手切埋你個腦?」
......
 
最後,我回到酒店的時間是凌晨三點。
九公的鼻鼾聲正進入雷暴警告的狀態。
為了可以有一覺好眠,我決定聽歌入睡。
 
當我打開spotify時,我看到了李琪在我手機留下的歌曲。
原來歌名是「今生今世」。
 
這晚,我聽著一首不在歌單上的歌入睡。
睡前,我不忘選了「單曲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