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開始,靜慧日間便跟隨鵠至東奔西跑,訪問傳記主人翁,聽他細說過往,這是容易不過的工作,鵠至正等待機會追問那些年受訪富豪尷尬的問題。

「石先生,在過往數十年,你成功建立了你事業王國,同時,作為對社會的回饋,無論金錢上、物資上你也捐獻了不少,你對社會的貢獻是無可質疑,也是可敬可佩的。可是......」

  鵠至打開他的記事簿,向這電器製造集團的主席發問。

那是有關這製造商名下的熱銷產品的專利的爭議。據報導是這製造商盜竊了一位設計者的設計,並搶先作專利註冊,令設計者蒙受損失。

  揭發這事件和事件唯一報道,兩者共集一身的是一份定位為針對建制和揭發黑幕的周刊。雖然這不是什麼一個大發明,註冊了專利也不會因此為集團帶來很大的利潤,但當時已成為商業王國和業界的領導者,事件如被證明屬實,亦令這王國蒙上污點。



  接連兩期這周刊都以這事件作為主題,向製造商提出連串的質疑,製造商石先生起初以不回應為應對策略,並策動他的影響力,經濟封殺這周刊,但周刊窮追猛打下,他唯有逐一反駁,同時更以誹謗為名,向這周刊興訟,這周刊初時態度很強硬,但不知為何,在一日間便作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公開向石先生和他的機構道歉,並要求石先生撤回訴訟,事件從揭發開始,不到半個月便迅速作結。

  鵠至提問令靜慧十分驚愕,因為這宗幾乎鬧上法院的專利爭議,不曾惹起社會的注目,她在互聯網上努力搜尋,除了那周刊,就再沒有任何報導。不過,為何那周刊突然向製造商屈服,惹起靜慧很大的興趣,而且標註在她的記錄上。

  現在鵠至拿出來向製造商石先生提問,令靜慧十分愕然,證明了鵠至看似粗略,但細心閱讀她的紀錄並牢記心內。

  除了靜慧,驚愕的還有被訪問的石主席,除了這事件外,鵠至還挑起了連串令他尷尬的其他提問。

  石主席雖然大為不滿,但他仍努力作答,但提問一個接一個,令這集團主席吃不消。



  「啊,主席,下一個會議時間到了!」

  一直在旁不發一言的秘書,突然提醒她的老闆。

  「既然這樣,不要耽誤你的會議,下一次見面時,我們再詳談好了!」

  鵠至明白秘書的用意,見是離開的時候,便搶先向石主席告辭。

  「趁時間還早,我們見見那周刊的主編,看看他怎麼說吧!」



  訪問提早結束,鵠至見時間還早,打了一通電話,取得那周刊主編的同意後,便領著靜慧拜訪事件的另一主角。

  來到了一條狹窄的街道,鵠至把汽車停駛進一個不顯眼的露天停車場,他看來早已做了功夫,不獨核證了周刊主編的電話和住址外,甚至連最鄰近的泊車地方也翻查了,靜慧不禁由衷地佩服了他做事的周詳。

  「就如你們出行前查閱交通工具的路線一樣,駕駛者必須關顧到車輛停泊的問題而已!」

  對靜慧的稱讚,鵠至輕描淡寫地說。

  那周刊主編現在的地址是一幢老舊的建築,外牆斑斑駁駁,有些以水泥修補過的地方,也沒補上油漆,掛在牆上的郵箱也東一個,西一個的雜亂無章。

  「那老狐狸怎麼向你們解釋?」

  周刊主編襤褸的衣著,雞窩似蓬亂兼且斑白的頭髮也懶得疏理,一身落魄的他早知鵠至的來意,匆匆的介紹後,便急不及待的主動詢問。

  在路途上,鵠至告訴靜慧,那周刊停刊後,主編斷斷續續的在報章媒體擔當閒職,工作了一段時間便退了下來,賦閒在家直到現在。



  難怪鵠至造訪前先到超級市場和附近攤檔買了一大堆的啤酒、香煙、乾糧和水果,看來他很想給予周刊主編一些幫補。給予金錢,就會惹來購買資料的嫌疑,唯有直接給予他一些物質,作為生活上的補給。

  「還未得到他的回應,這次來拜訪,想弄清楚你當年向他的指控,資料的來源和真偽。」

  鵠至向主編說。

  主編深深地吸了一口煙,仰起了頭,徐徐呼出了一團煙霧,他坐正了身體才向鵠至訴說事情始末。

  「當年我所報道的,當然是真確無訛,時代已這麼久遠,我不必,而且也不值得我替他保密,我跟你說,向我告密的就是設計者本人。」

  主編似乎連購買香煙的金錢也沒有,得到鵠至的補給,他如久旱逢甘,一根接一根的抽個不停,薰得靜慧眼水直流。

  「他帶了一大疊文件來找我,想我公開那老狐狸醜陋的面目。我看過那些文件,其中包括了被盜的原本設計圖,一些合約等資料,我也反問他,為何那麼多的媒體他不找,偏要向我這間細小的周刊求助。」



  主編放下香煙,轉過來拿起啤酒,向鵠至舉了一舉作為謝意,便大口灌下。

  「對我的問題,那個設計者顧左右言他,不過就算他不說,我也估計得到原因。說實話,單從這些文件,是沒有把握把那老狐狸攀倒的,我相信那設計者曾經向其他媒體告發,其他媒體見勝算不高,無謂因一場無把握的仗而開罪了城中的一名富豪,他沒有其他門路,最後才找上我的門來。」

  「設計者最後找上了你,除了你估計的因素外,還有他知道你跟那富豪不太咬弦,經常在周刊上報導他的負面新聞,是嗎?」

  鵠至替主編補充。

  「哈哈,那也有可能,不過我仍然堅持他找不到其他媒體為他發聲,他最後才選擇了我!」

  「這個我想也是。當年經你的周刊報導後,那姓石的富豪對你周刊報道的內容,不斷的反駁,後來更聘請律師向你還擊,甚至幾乎雙方要對簿公堂,你也無所畏懼,堅持你對那富豪的指控,就在雙方爭持最激烈時,你卻一夜間改變了態度,公開承認報道失實,並向富豪道歉。我猜算期間一定發生了一些令你屈服的事情,我們來拜訪,就是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鵠至不想想浪費時間,他直接了當地問主編。

  「名與利!」



  主編眼神穿透坐在他正前方的鵠至,望向前方。

  鵠至不打擾主編的思緒,靜靜的等待。

  「在名和利的前面,幾多人能經得起考驗?沒很多!因名和利而顯露醜惡面貌,或者被名利這巨浪吞噬的才是大多數!」

  主編狠狠地抽著煙,落寞的為前塵往事追憶了好一會,再次開腔。

  在旁做筆記的靜慧提起了神,準備記錄主編對往事的陳述。

  「設計者的變節是整事件的轉捩點。我手上的的證據雖然有點兒薄弱,但那時候,老狐狸他發了財,正在攀上上流社會的階梯,不想名譽有半點塗污。所以在公開層面,他強硬的反駁我的指控,暗地裡,他卻放風要求和解。假若當年我參透名利的虛妄,或是我了解那老狐狸的奸詐,我和周刊都不會落得如斯田地!」

  主編按熄了煙蒂,拿起了啤酒,才發覺罐內已空空如也,鵠至默契地拉開另一罐的手拉環,然後遞給他,主編沒說半句多謝,便昂頭灌下大口啤酒。



  「那時我自己的分析,那老狐狸既然暗地要求和解,他定必不相事件繼續發酵,我告訴自己,要切切實實地大贏一仗,令周刊揚名於世,贏得了讀者,報社和個人的財困自然可以解決。誰知老狐狸早已兩手準備,埋下了伏筆。」

  「那伏筆莫非是是那宗產品其中一個部件的設計圖和少量現金被竊的案件?」

  鵠至急不及待的追問,他和靜慧不約而同的眼泛光芒。

  靜慧在翻查那富豪的資料時,發現了這一段失竊新聞,但報道非常簡短,以後也再沒有任何跟進報道。靜慧在她的筆記上打上了問號表示疑惑,鵠至也就著這點跟她討論過。

  「那案件只是他部署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是設計者他本人,他反過來被老狐狸收買。」

  「那設計者不承認要求你告發那富豪?不可能吧!」

  鵠至參不透富豪的部署。

  「老狐狸派了律師來跟我談判,說明已向法院入稟,控告我和我名下的周刊誹謗,那律師向我展示了幾幀設計圖,那些設計圖和我手上的大同小異。他訴說給我看的才是設計者的設計,我手上擁有的是經過製造商修改,並註冊了的生產設計圖,而這些設計圖的複本,早前被盜竊了,暗示我是盜竊者。」


  「你就此就範了嗎?」

  鵠至問。


  「當然沒那麼容易。那律師再向我展示了設計者的一份陳說,內容是說他曾經懷疑過製造商輕微修改賣了給他們的設計圖,然後再註冊成為他們的專利設計。他誤解以為他的利益被侵損了,便向被告人尋求協助。但經過製造商的解釋,證明了他的設計在實質上不可行,經製造商的研究改良,方可配合生產。設計者了解詳情後,曾向被告人表明要撤回對製造商的指控,後來他發現被告人沒有跟隨他的指示,擅自透過周刊向製造商提出沒根據的指控,更重要的是,周刊所刊登的設計圖,並非由他提供,所以他申明周刊向製造商質疑的這個事件,絕對跟他無關,同時他向製造商致歉,並願意無條件地作為製造商一方的證人。」


  「真卑鄙!」


  在旁筆錄的靜慧忍不住低聲說。


  主編以感激的眼神望了一望,靜慧忙不迭地掩著口,為她衝口而出的話顯示歉意。


  「那律師正式要求我承認報道失實,並公開向那老狐狸道歉,否則他的一方會透過訴訟向我要求巨額賠償。當時我正如這位小姐一樣,大罵他們卑鄙。」


  一切疑問都澄清了,鵠至向靜慧揚手,示意她不用再筆錄餘下來的說話,因為他恐怕主編會大發一輪牢騷,說出一大堆髒話。


  「我的周刊長期受財務困擾,那有能力跟那老狐狸在法院內周旋,唯有接受失敗!」


  經過多年的思想沉澱,主編失卻了激情,他平靜地說。


  鵠至嘆了一口氣,他向主編追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並結束了訪問,離開前鵠至用力拍拍主編的手臂,靜慧也深深的向他彎了個腰,兩人都希望主編能振作起來。


  兩人帶著沉重的心情走回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