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沒有緊急的事情要辦,因為接下來我們還要應付一個難關,剛才常提及的那個設計者,他一直不肯接受我們的訪問,現在我們要硬闖一次,之後才請你吃晚飯。」

  汽車剛啟動,鵠至看了看錶板上的時鐘,早已過了正常的晚飯時間。

  「你要有心理準備,我們可能會吃一頓閉門羹,這算不上遭殃,受到設計者最不禮貌的對待才是最難受,你如果選擇當編採這一條路,就要習慣一下。」
臨下車,鵠至向靜慧說。

  「你們不怕煩嗎?我告訴過你們,我沒有什麼話要說!」

  沒有奇蹟,那設計者打開了門,隔著閘子,向站在走廊上的鵠至和靜慧咆哮。



  那設計者滿臉油光,厚厚的眼鏡片下,本來很小的眼睛顯得更細小,肥大的肚皮緊緊的被襯衣包裹著,大有一爆而出之勢,他一面說話,眼睛卻離不開靜慧,猥褻的眼神不停地上下打量著。

  「什麼問題?!理會你簡單不簡單,我只是說,別消說是幾個,就算是半個問題,我也不會回應,知道了嗎?清楚了嗎?」

  他不理會鵠至說些什麼,只是張合著那大得嚇人,嘴唇也厚得過份的嘴巴,重複地說。

  「我正式告訴你們,別人說些什麼我不管,可是只要有關於我,或者不是出自我嘴巴的說話,你們別要寫,否則我一定追究到底!」

  那設計者拋下這個警告,便用力把門關上,不過關門前,他不忘多看靜慧幾眼。



  他們無奈地離開,經過一個排檔,在人行走道上放置幾張桌子,看似老闆娘的在殷勤地招呼客人。熊熊的爐火,在仍然帶點寒冷的天氣下依然赤著上身的廚子,用又長又大的灼子敲擊著鐵鑊,炒出一道道香噴噴小菜。

  鵠至和靜慧敵不過飢餓,趁還有一桌空桌子,便匆忙坐下。

  「被嚇怕了沒有?哈哈!」

  鵠至點了菜,一面替靜慧的杯子斟上啤酒,一面說。

  「他的反應,他的態度早已被你預料到,沒有什麼驚怕,只是他的眼神令人十分討厭!」



  不單鵠至,甚至連靜慧也大口呷著啤酒,他們大半天沒喝過一口水。

  「小心酒醉!」

  鵠至知道靜慧少機會喝酒,怕她大口大口的喝,容易喝醉。

  「剛才跟周刊主編的訪問,你不需花太多時間去整理,有關他、設計者和富豪間的恩怨,我只會在初稿提及,但沒打算寫進傳奇的最終版本內。」

  對鵠至的吩咐,靜慧有點迷茫。

  「哈哈,這是對付總編輯的小把戲。我們的老總有個怪脾氣,假若他不刪減一下別人的稿件,他會很不甘心。日後你跟他合作時間長了,你自然明白。」

  「這跟剛才的訪問有關嗎?」



  靜慧不明鵠至所謂對付總編輯的小把戲和訪問有什麼關連。

  「首先,我不是跟你說過,我們做編採的,真實是最重要,同時也要兼顧到公平對待有受到牽連的人,是嗎?」

  靜慧點頭認同。

  「就以這宗官司來說,我們只聽到主編單方面的陳說,但得不到其中最關鍵的人物的回應,雖然主編的話可信性很高,不過不能核實,原則上我不會貿然寫進書內。當然今天的功夫不會白費段,就作為下星期跟總編輯的工作進度檢討的籌碼,我們堅守其他章節,這一段不能用的篇章,讓他盡情刪除好了。」

  鵠至詳細說明後,靜慧恍然明白。

  「今天跑了一整天,晚上好好休息,整理工作明天才做吧!」

  晚飯後原定返回公司整理採訪筆記的工作被鵠至取消,他看到靜慧臉上微紅,步履有點輕浮,了解到她已帶一點醉意,加上剛才的訪問已無價值,於是便更改安排,改而直接送靜慧回家。

 追訪開展了個多星期,工作真的是要不分晝夜,除了日間進行正常的採訪,傍晚返回公司做整理的工作外,為了遷就被訪問者,有些時候,鵠至和她要守候到深夜才能進行訪問。這沒完沒了的外勤採訪完結後,還要趕回公司花兩三個小時去整理那本雖雜亂但資料寫得滿滿的記事簿。



  辛苦而得到成果,總比奔波了一整天而徒勞無功的好。想起晚上在公司跟鵠至一起,一面搓揉著酸痛的小腿,一面反省到底什麼失誤而導致採訪記錄一片空白,那才令靜慧就感到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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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一下我們這個多星期的採訪初稿和工作摘要等,半小時後跟總編輯進行工作進度檢討。」

  「那進度檢討不是在下星期才舉行的嗎?」

  根據工作日程,鵠至須要定時向總編輯匯報工作進度,同時視情況而決定需否調整編採方向等。一般而言,這些檢討會議會每月進行一次,但為確保一切工作在預訂軌道上順暢運行,在每一個項目展開初期,這類型的檢討會進行得較為頻密,萬一工作上有任何偏差,都可及早納回正軌。

  「我們的總編輯可能收到石主席的反映吧。」

  鵠至估計那石姓富豪不忿被追問多年前發生的負面新聞而向總編輯投訴。



  所有工作中,最為挫敗的,就是跟總編輯匯報工作進度。總編輯為要顯示他的權力或刷他自己的存在感,他每每要更改或刪除下屬呈交的稿件,那怕稿件是下屬經過何等艱巨的過程才寫成的,得不到任何刪減,會議便不會結束。

  「鵠至,已過了好幾天,這傳奇才寫得幾個章節!你看,你看,還有這一段是關於石主席的陳年往事。」

  總編輯匆匆閱覽過靜慧交給他的傳記初稿,他便針對著那段設計專利的報道。

  「傳記就是要寫陳年往事呀。」
鵠至早有心理準備,只看總編輯如何發球,才考慮如何應對。

  「你這是什麼的態度,就算是談往事,也要有事實基礎嘛!」

  「這是當年的報道。」

  鵠至拿出有關剪報,放在總編輯桌前。



  「就單憑這一小段的報道?你要知道石先生是位德高望重的社會賢達,你考慮過把這些未經核實的東西寫在傳記內,讀者對他會有什麼印象?枉你在這圈子裏打滾那麼多年,真假不分!」

  總編輯看也不看,把剪報擲回鵠至。

  「鵠至他核證過的呀!」

  坐在鵠至旁邊的靜慧一時忍耐不住,衝口而出。

  「你是什麼人?!什麼身份?在這行內浸淫了多久?」

  總編輯聽到靜慧的反駁,他怒從中來,向她大罵。

  「我......」
總編輯破口大罵,靜慧本能上想申辯。
「沒大沒小的,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兒!」

  靜慧剛開口,總編輯即拍著桌子制止她。

  「靜慧是我們團隊的一份子,我認為她有表達意見的權利。『下情上達,不做一言堂』這是我們出版社的社訓呀!」

  總編輯對靜慧的無理取鬧,鵠至挺身保護她。

  「我當然不是要做一言堂,我是不想別人在我討論事情時打岔。」
總編輯清楚鵠至的脾性,他瞬間便和顏悅色的說,變臉之快令靜慧大開眼界。

  「我們總不能只是歌功頌德,負面的就一句不提,這樣做傳記就沒有意義。」

  鵠至擺出一個據理力爭的姿態。

  「鵠至,人總有暗黑的一面,不過請你你想想,出版這本書,他們是主要的資金來源,難聽的說,我們是受委託,替這石主席出版這本傳記,花橋抬人呀!你這樣的寫,石主席會接納嗎?萬一得罪了他們,一怒之下,他可以削減在我們的報章、雜誌的廣告預算,連累我們一方損失了來自他們的大量廣告收入,我們上面還有編採總監、專責董事,以至整個董事局,他們會讓你做損害公司的事嗎?」

  總編輯向鵠至這麼說。

  那總編輯每每揣摸上層喜惡來行事,類似的事情,過往也經歷過多次。

  不過這次鵠至早有準備,他也稍稍降溫下來,以溫和的語氣,再跟總編輯討價還價。 

  「他們既然指定要我撰寫,他們理應知道我的作風,不會單向性的歌功頌德,況且我所寫的全是事實,所謂負面資料,也屬過去發生的的事件,不會為這公司帶來摧毀性的影響,他們應該有接納的器量。」

  鵠至看似不情不願的,最後還是答應把盜版一整個章節刪除。

  會議後,他勸告靜慧,一切要冷靜處理,尤其那些得罪上司,不討好的說話都留給他好了。

  靜慧這時才知道這本傳記是製造公司的第二代掌權人主動要求出版社,替他父親撰寫,這公司除資助出版費外,還在出版社出版的所有雜誌買下大量廣告欄位。

  隨著艱辛的追訪核證,跟總編輯討價還價,傳記一章、一節地增添,初稿終於完成。

  初稿送到製造業公司,編寫期間,傳記的重點內容雖然知會了製造公司,果然不出總編輯所料,第二代掌舵人認為鵠至貶損了他父親形象而大發雷霆。

  鵠至也不會輕易全盤退讓,他多次和富豪本人和他兒子當面商討,製造業公司一方面急於追趕出版的時間表,同時也被鵠至的名氣所威懾和他所堅持的道理而有所動搖,互相各退半步下,最終稿也敲定了。

  幾經艱苦,這傳記終於出版面世。

  傳奇是鵠至以不偏不倚的態度記錄,以他的名氣和信譽,坊間本已接受,不過,傳記出版前,出版社為催谷銷路,早做了宣傳的準備,他們找來了個所謂才子的,在他的報章專欄和廣播節目中,大力宣揚石姓富豪成功的事蹟和他的集團對社會的貢獻等等。這些市場推廣的手段,鵠至雖不喜歡,但理解是必須的。

  不知是鵠至的功力或是市場推廣的成功,傳記竟然要再版加印,才可滿足讀者需求,富豪父子當然歡喜異常。

  任務完成,總編輯邀請鵠至和靜慧到他辦公室,巡例說幾句恭賀和勉勵的說話。

  「鵠至,這個任務辛苦你了,我一定向管理層保薦,找一個更好的職位給你,先預祝你更上一層樓喇!」

  總編輯親自送他們離開時,他握著鵠至的手,另一手拍拍他的肩膊,信誓旦旦地向鵠至說。

  聽總編輯這些言詞,鵠至估算到他將不會調回原來的工作崗位。

  鵠至從來不渴望晉升,他向來喜歡編採的實務工作,雖然他在這公司服務年資算不上很長,不過公司高層欣賞他的才幹,曾好幾次打算提升他至管理階層,但都被他拒絕。

  離開總編輯辦公室後,也意味著鵠至和靜慧這個組合即將要解散,鵠至對自己未來的調配,早已處之泰然,心中盤算的只是如何替靜慧找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