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跟昨晚一樣。
在同一間快餐店吃飯、在同一個位置吃着一樣的餐。
較早前也去了圖書館一趟,來消磨時間。
雖然也不是完全在那裏看書,純粹那裏有地方給我休息罷了。
有冷氣有上網有充電,偶爾有興致的話還可以裝作文青的看看書。
雖然有點遠就是了。

不過正好。
那段車程也可以用來消磨時間。





不過最近的確是看多了書。
畢竟可以脫離一下現實,又不用想這麼多。
雖然也算是因為逃避現實才來圖書館的。
可惜圖書館只開到晚上八時,要不然昨晚也會到此一遊。

對了。
剛好那隻企鵝也是約我晚上八時的。
真的不知道它是有心還是無意。

而且跟它說起惡靈的事,它的態度就突然變得強硬。




說得一切非黑即白,一成不變的樣子。
還說惡靈才是擾亂人間秩序的罪人,是除害的目標。
本身已經覺得它說話很像銷售員,現在更加覺得它說話說得很官腔。

一邊說惡靈跟人類沒分別,消除惡靈就等同於殺人。
令一邊廂卻說兩者不能混為一談,放任惡靈就只會遺禍人間。
兩邊也有自己的道理,兩邊也有自己的證據。
被這樣夾在中間的我,實在不知道何去何從。
不知道究竟相信誰,才是正確的選擇。





也許從一開始我就錯了吧。
我一開始就不應該多事走去幫那隻企鵝的。
更加不應該多手拿𠝹刀插別人的脖子。
要是真的是真人的話,大概會被判告謀殺罪吧。

從上路走上百鳥塔便錯了。
早應該一開始就找找個簡單的地方自行了缺。
早應該一開始就一死了之。

或者應該真的踏出那一步吧。
在月台的時候,我早就應該踏出那一步跳軌。
在天橋的時候,我早就應該踏出那一步跳橋。
在公園的時候,我早就應該踏出那一步吊頸。

但是我沒有。




是我仍然想生存下去,還是不知道死後的世界?
是我沒有自殺的決心,還是直到現在也拿不定主意?
是因為我一直自私的猶豫不決,才招致這樣的報應嗎?

我不知道了。
反正都是因為我的錯吧。


再過幾個車站,就到元朗廣場。
在列車來臨之前,我也有想過就這樣跳下去。
但是就跟前幾次一樣,一樣沒有踏出那一步。
也是在列車到站之時,雙腳仍然安站在黃線之後。
直到車門打開了,才敢超越黃線。

再度走進商場,走進低溫症的天堂。




在那個案發現場,附近依然人來人往。
有些在店外排隊,有些站在欄旁談天。
人頭湧湧的景象,彷彿昨天的事從來沒發生過。
彷彿昨天看到的情景,純粹一場惡夢。

所謂人間的秩序,就是這樣子嗎?
這樣子的秩序,不是有點冷血嗎?
還是說,純粹是我太感情用事?
純粹是我不夠成熟,不懂大局為重?

還是算吧。
反正繼續問下去,也沒有人能夠回答我。

我一路沿着昨天的行蹤,一路走到Starbucks。
然後很自然的,回到那個漏水的座位呆坐。




畢竟早了一點到,在這裏等等它也不算太過分吧。

店舖的風景依舊,他們依然老樣子的在談天、在溫習。
而我亦是一樣,無所事事的坐在這裏看他們做事。
大概會被別人叫作「廢青」吧。
但我也已經不介意了,反正也是頹廢青年。
做不到英年早逝,我也沒辦法。

「我也知道你會在這裏發呆了。」
突然眼前冒出一個大叔形狀的物體,擋着我看風景。
我一下子還以為企鵝它擬人化了,又變了大叔一個。
怎麼原來真的是那個怪叔叔。

「是企鵝叫你在這裏發呆吧。」
「呃——這是不是叫『語出驚人』?」




「你是摩亞嗎?」
「你覺得呢?」

「總之。」
「我今晚來就是為了阻止它再殺人。」
「所以你是來阻止我嗎?」
「如果我不在的話,你是不是會聽它的話『消滅惡靈』?」

大概會吧。
看來我真的變成了那隻企鵝的助手。
——不,殺手才對。
至少大叔是這樣覺得。

「真的是,你能不能不要這麼乖相信它所說的話。」
「真的它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不然能夠怎樣,我都不知道誰說的話才是對。」
「你有腦子的吧。」
「你只是想我說我自己沒用吧。」
「是是——我是一個沒腦的廢青,這樣好了吧?」

「你還是先想清楚一點。」
「我從來沒說過你沒用、沒腦,也沒有暗示什麼。」
「從頭到尾,一直只是你覺得你自己沒用罷了。」

「既然你有勇氣承認自己沒用,那麼你也有相對的勇氣令自己變得有用吧。」
「可不要每天也把『自己沒用』掛在嘴邊。」
「要不然就真的沒用了。」

「夠了。」
「你懂什麼。」
「我也不想一直覺得自己沒用的。」
「可是身邊的人——甚至每個人都是這樣的說我什麼都沒用。」
「難道我能夠不承認嗎?」
「難道我每天被這樣的唾罵、嫌棄,還能夠說自己『天生我才必有用』嗎?」

「而且說得難聽一點,即使我不太喜歡企鵝——」
「但是唯獨它才會承認我做過的事,才會稱讚我、說我有用。」

「別人說的話,你這麼輕易就相信了嗎?」
「什麼?」
「難道這不是客觀事實嗎?」
「那只是別人的意見,別人的偏見,別人的立場。」
「難道你就沒有自己的意見,自己的偏見,自己的立場嗎?」
「難道你甘願承認自己一直永遠都是沒用嗎?」
「不是!」

「不是。」
「但是,要裝作自己有用的話,那豈不是很虛偽?」
「那不是叫虛偽,那是叫嘗試。」
「有什麼分別,都不是假的嗎?」
「每樣真的事情成真之前,都是假的。」
「如果你不嘗試令到自己有用的話,又怎會變得真的有用呢?」

「你說過我不要輕易相信別人說的話。」
「對吧?」

「沒錯啊。」
「那隻企鵝的說話,可是謊話連篇的。」

「那麼我又要怎麼相信你說的話是真的?」
「你有良心的吧。」
「相信自己的良心,去選擇誰說的話才是真的吧。」
說就是這樣說。
結果還是不知道應該相信誰。

良心嗎?
真的已經不知道還存不存在。
可能已經不在了吧。
要不然我也不會做出那些事情。
要是我從一開始就有良心的話,大概我就不會拿起那把𠝹刀吧。

「怎麼了,又中邪了嗎?」
「還是太深奧腦子閉塞了。」
「不,只是在想該不該相信你說的話罷了。」
「你也想太久了吧。」

「對了。」
「昨天想對你說的話,還沒說完就給中斷了。」

「你不要經常找企鵝了。」
「它可是犧牲過無數個像你這樣的助手。」
「我可不想你跟那些助手的下場一樣。」
「你不是說過想跟我一起殺死它的嗎?」
「你做得到嗎?」

「我就是怕要是失敗了,你也會跟着一起遭殃。」
「說實話,現在的你沒心理準備、也沒能力殺死它。」
「要是你現在抽身離開的話,也還來得及。」

「你怎麼知道結局必定會悲劇收場?」
「我什麼都知道哦。」
「你能不能不要在我認真的時候,拿別人的對白敷衍我?」
「不要這麼兇嘛。」
「我只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罷了。」
昨天企鵝也說過這句說話。
難道他真的是什麼都知道。

不,那是不可能的。
要是他真的什麼都知道就用不着現在這麼麻煩。
大概他昨晚躲在暗處偷聽我們說話吧。

「還有一件事我想說說你的。」
「就是為什麼你昨晚跟企鵝見面也不跟我說一說?」
「不是說好了它有什麼風吹草動也跟我說的嗎?」
「我忘記了。」
「這麼重要的事也能夠忘記?」
「但你現在也知道了,也沒關係吧?」
「還有你不是說自己什麼都知道嗎?」

「也要你說出口才知道啊。」
「要是你什麼都不說的話,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誰都不知道了。」

「你直到現在也在怕我吧。」
「連看也不想看我,我的臉有那麼可怕嗎?」
「我只是不想尷尬罷了。」
「面對面說話很尷尬嗎?」
「還是你只是不想跟人說話。」
「我只是不想跟大叔說話。」

「大叔來大叔去的,難道你聯絡人設定那裏也是把我設定為『大叔』?」
「沒錯,這樣簡單又易記。」
「我只是大你差不多十年罷了好不好。」
「所以就是大叔。」
「算了,你還是叫我Andrew好了。」
「別再叫我大叔了,弄得我好像沒有名字一樣。」

「那麼大叔。」
「唉——怎麼了?」
「你又把我聯絡人設定為什麼名字?」
「現任——不。」
「助手。」
現任助手嗎?
那麼,之前也有跟我一樣的人被他找嗎?
那些人,現在是不是已經不在了。

難怪他叫我別再找那隻企鵝。

「難道你不想我叫你助手嗎,助手小姐?」
「不想,我又不是甘心情願做它助手的。」
「那麼你想我叫你什麼?」

「Benjamin。」
「那很明顯不是你的名字吧?」
「你又不是問我的名字是什麼,只是說想叫我什麼。」
「那麼你叫什麼名字?」
「不想說。」

「那麼我就一直叫你助手小姐了。」
「別這樣叫我。」
「既然你也叫我大叔了,叫你助手也不算很失禮吧。」
「那麼就這樣說吧,怪叔叔。」

「好了好了。」
「是時候來了。」
「什麼來了?」
「那個男生。」

剛才談得火熱,都沒有怎麼留意周圍了。
畢竟我一直看着自己的手機在說話,偶爾才看看他的臉。
被他這麼的一說,附近的確怪怪的。
整家店空無一人,連櫃檯的侍應也不見了。
燈光也像公園那時候一樣,光亮卻同時又暗淡的樣子。
就像快要燒掉的電燈膽一樣,疲累的發光。

「我先出去看看。」
跟昨天一樣,想也不想就先衝了出去。
當然,我也跟着他衝出去。

一路跑出咖啡店,整條走廊、整個商場一個人都沒有。
看着他直角轉了個急彎然後停了下來,急得差不多要滑倒。
「該死,原來在三樓。」
「三樓?你的意思是——」
「來不及了!」

樓上傳出一絲的震動聲。
是圍欄擺動的聲音。
然後他急步衝向圍欄邊緣,打算伸手接着。
當他伸出手之際,那個男生已經在掉下去。
實在看不下去。
自然反應之下,我閉上雙眼。

「抓到了!」
他的叫聲響遍整個商場,彷彿還聽到有迴響。
可惜置身無人之境,要不然整個商場中庭的人也會為他拍掌。
大概吧。

「真的?」
我睜開雙眼,還真的抓住了。
「快點來幫幫手,別要真的了!」
他吃着力的,起勁抓住那個男生背包的手提繩。
就是在背包頂部,用來一手拿起背包的那條繩。

「放開我!讓我掉下去!」
「還看什麼看,快點來幫手呀助手小姐!」
「好了!」

結果我跟着大叔一起,拉着那個男生。
還是比想像中要吃力得多。
「跟我用力的往上拉!」
「別拉我上來!由得我掉下去吧!」

經過一輪努力和擾攘之後,最後還是成功把它拉回來。
本來打算跟大叔一起拉着手提繩就算了,但結果反而用不着力。
要我拉着男生的手臂,才能夠發力拉上來。
還要途中不斷的掙扎,不斷的要求放手。

「為什麼你們要救我?」
「為什麼我們不救你?」
「你由得我跌下去就好了。」

「反正我都已經死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有點抖動。

「不。」
「你還沒死去的。」
還沒死去?
明明昨晚那隻企鵝說的是他已經墮樓身亡。

「不可能,明明我都已經這樣了。」
「你墮樓的時候,是你背包先着地的。」
「雖然第二着地的是你的腦袋,但也未至於致命。」

「是嗎?」
「連自殺也死不成,我還真是失敗。」

「其實你是不想死的吧?」
「你說什麼?」
「要是你真的想一死了之的話,那你早就脫掉了背包。」
「而不是在賊喊捉賊。」

「你是有說話想說,但是卻無人能說吧。」
他在說我嗎?
還是他在暗中諷刺我。

「這裏附近沒有其他人,只有我們三個。」
「要是有話想說的話,就跟我們說吧。」
「說了又能怎樣,難道就能夠解決一切嗎?」
「不。」
「但是你不說的話就更加不能夠解決任何事。」
「那不是一樣嗎?」
「不一樣。」
「因為說了會舒服一點吧。」

「其實我也不想自殺的。」
「但是爸爸他一直叫嚷着去死去死的,沒有這麼沒用的兒子什麼的。」
「一直說我每天只顧玩,什麼都不做。」
「『整個跟廢人一樣,死了也沒用。』」

「他這樣直接跟你說?」
我忍不住開口一問。
「不是。」
「是他談電話的時候說的。」
「但是那也很過分——」
大叔舉起手來,示意叫我閉嘴。
難得我肯說話的時候,就叫我閉嘴。

「為什麼你的爸爸會說你沒用?」
「因為我沒有去補習社,反而跟班上的新朋友逛街了。」
「可是他說這樣是學壞,是無心向學。」

「每天被他這樣說,我實在連街也不想逛了。」
「為什麼你沒有跟你的新朋友說?」
「因為我怕這樣他們會跟我絕交。」
「怎麼會。」
「能夠將心比己的,才是好朋友吧?」

「可是他們每天只想說別人的是非,或者是手機遊戲。」
「我也只能偶爾插幾句說話。」
「那你就當是說自己父親的是非吧。」
「可以嗎?」
「那些不是你想跟別人說的話嗎?」

「要是自己也不為自己發聲的話,便沒有人會為你發聲。」
「不要經常怕來怕去的,說什麼也不敢。」
「自己的話自己說,明白嗎?」

「可是他依舊會說我沒用,說我廢人不如去死。」
「我怕要是我真的醒過來,我也會再次嘗試自殺。」

「那麼——」
「就證明給你爸爸看,你是比他還要有用的。」
「你的中學生涯才剛剛開始吧?」
「對,這年才升到初一。」

「那麼就用力的,證明你父親的說話是多麼沒用,跟他辯論一番吧。」
「好吧。」
「至少值得嘗試吧。」
「畢竟你時間還多的是。」

「就這樣吧。」
「謝謝你。」

眨眼間,他消失了。
不是突然跳了下去,不是突然死去。
而是真的消失了。

然後整個商場的燈都在閃爍着。
不是有規律的閃,而是快要壞掉的樣子。
是會令人頭暈的樣子。

「你先走吧,這個空間要消失了。」
「這個空間?我們不是一直在商場裏面嗎?」
「不——總之你先走吧!」
「要不然你就會被關在商場裏面。」
「那你怎麼不走?」
「我還有點事,你先沿着天橋出口離開吧!」
「就在咖啡店那邊,快!」

「好!」

於是我快步的走向天橋出口,推門離開。
沿着在巴士站附近的天橋,一路走到街口。
巴士站上面的巴士,路線前面的都是N字頭。
當我回頭一看的時候,發現原本那個出口已經關閉了。
商場裏面全黑,門口掛住出口已關。

彷彿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我的白日夢。
彷彿由始至終,我都在作夢。
都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