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不是個活潑開朗的孩子,「瘋瘋癲癲」、「好吃懶做」都是上了中學後別人給她加上的印象。
 
她內向、害羞,不擅與人交談溝通,甚至有一定程度的社交恐懼症。這樣的女孩,往往品學兼優。因為她們的生活中除了學習,別無他物。這種單調、乏味又緊迫的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通曉琴棋書畫,樣樣都會,但學不精。家長總是貪心的,想小孩一日成才、望子成龍,這很正常。她把這壓力,稱作愛。可惜這種愛,不能成為她走下去的動力。
 
中一學期初,某次數學課上。她被叫上台回答問題,在黑板上寫上答案。故意寫得小,因為不確定是否正確。誰知這一舉,讓老師對她有了「誤解」。
 
她還記得,老師笑著說過:「你總是這麼瘋瘋癲癲。」
 
總是?她明白了。很明顯,老師記錯了,估計把她當成了另一位學生。而那位學生,才是真正的開朗,真正的「瘋癲」。
 




她很樂意,做那位學生的替身。
 
因為這美麗的誤會,讓她如同變了一個人一般,開朗、自信。
 
中三級辯論會上,她聆聽了老師的教導:人在極端狀態下,防備才是最脆弱的。在台上面對著全校觀眾,絲毫不怯場,精彩演示了什麼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對手以為勝券在握時,做為第三辯手的她,扭轉戰局,以總分一分之差險勝。
 
如果她的小學老師看到這一切,估計怎麼也相信不了自己的眼睛。當初那個害羞又膽小懦弱的學生,如今竟然有這番成就。他們或許會懊悔,也或許會送上祝福。但無論如何,他們已經失去了成為女孩心中「好老師」的機會。
 
一個好老師,不一定要改變學生;一個好老師,只需要懂得讚賞和鼓勵。
 




「厲害!」她記得清楚,台下,老師專門走過去,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無意的一句鼓勵,在對方心裡是多麼重要。
 
那一句「厲害」,改變了女孩的一生。
*
剛回校的、以及被警笛聲吵醒的老師,紛紛走出來觀望。
 
一聲巨響,休息室的門被用力推開,彈到牆上,成了所有人視線的焦點。
 




他們看著,一個裙子沾了紅色「顏料」的女學生,一手淌著血,一手提著黑色挎包,雙眼盯著樓下的警車,在走廊飛奔。
 
您教我的知識,也派上用場了。
 
三步......
 
您改變不了我的人生,但我能改變您的。
 
兩步......
 
很傻,很幼稚......但我覺得,值。
 
最後,一步。
 
身體變得輕盈,風在耳旁呼嘯。




 
我......是季軍嗎?
 
沒有打氣聲,沒有禮炮聲,只有一陣陣驚呼。
 
第二聲巨響。
*
「副校,我有事想跟您談談,關於我兩個學生的......」
 
「行,我知道了。」
 
「我思量過,這件事找您來辦最方便。畢竟您是......」
 
「你先去吃午飯,也忙了半天了,別累壞身子。一會兒三點整,來休息室找我,慢慢談。」
*




兩名警察穿過層層人海,才來到玻璃門前。混亂之中,領頭的警察被某人拽住了袖子。大庭廣眾,十幾個鏡頭下,就這樣甩開,不太禮貌,還有損警隊形象。不認真對待,容易被媒體大作文章,到時候報告要寫一整疊,還要面臨減薪處分。
 
無奈,他停下腳步,轉過身,清了清嗓子,堆起職業微笑:「媒體朋友大家好,本案還在偵查當中,不宜這麼快向大眾透露細節,不好意思讓大家白跑一趟......」
 
明明每次都是一樣的說辭,是什麼動力讓他們鍥而不捨,風雨不改地蹲守在新聞最前線呢?真不明白。
 
關上門,外面的喧囂戛然而止。
 
他咒罵了一聲:「哪個混蛋通知的記者!」
 
「老大,別看我......」另一個面露青澀的警察嚇得臉都白了,忙不迭地否認:「我絕對有聽您的吩咐,行事小心、保密第一!」
 
他氣憤地一跺腳,擺擺手,表示不再計較。
 
爬了幾層樓梯,直走,在盡頭左轉,拐進辦公室。




 
「閉路電視調來了,是嗎?」他拿起桌面的幾張光碟,嫌棄道:「都什麼年代了,還這麼落後!儲蓄卡也沒有,看來畫質也好不到哪去......八張,齊了。」
 
「呃......其實不齊。」年輕警察怯怯懦懦地說:「七樓的閉路電視正好在裝修翻新,所以總數不是八,是九。」
 
他聞言,又罵了聲,重新數了一遍:「G樓、一樓、二樓......六樓、休息室?休息室是獨立一張?」
 
「是的。校方那邊說,因為休息室不算在七樓內,它......很特別,屬於七樓半,閉路電視正對著休息室大門。」
 
「哦?也就是說,這張能錄到女學生殺人的過程?」他頓時來了興趣,招呼下屬坐下,把電腦搬正,小心翼翼地放入讀碟處。
 
「您覺得,那女孩真的是兇手?」
 
「不是我覺得,我們要看證據說話。」他等著電腦讀碟,順便討論案情:「一會兒開會前,我們要整理好整條證據鏈。女學生是自殺,這是鐵證。現場目擊的老師,還有我們,都是人證。」
 




「嗯,這點我也同意......」
 
「先來說動機方面,女學生與受害者,確實有仇,校方紀錄和師生都能作證。嫌疑人在今年一月被記了缺點......應該是會影響升學的某種處罰吧!但她與另一位同學堅稱是被冤枉的,班主任為他倆上訴也無果。哈!這種裝可憐的小伎倆我早就見慣了,這倆學生,一定是頑皮闖禍後才開始後悔。學期末嫌疑人心存恨意找受害者理論,一氣之下錯手殺了人,警察來了後抵不住壓力跳樓自殺。」
 
「但是為了一個缺點殺人,也太不合理了吧......」下屬反駁。
 
「合理的話,就不叫衝動殺人了,那叫謀殺!這有什麼奇怪?嫌疑人只是學生,一時怒火上頭控制不了情緒,打架可以,殺人為什麼不行?小女孩自尊心可強了,估計是害怕被家長罵吧!」
 
「但......」
 
「你還記得她媽嗎?在太平間哭得死去活來......」
*
再見到學生時,已經是兩個小時後。上一秒還有說有笑,下一秒就躺在了冰冷的鐵床上。
 
按理說,只能讓死者親屬見一眼,但他還是又哀又求地進來了,把在警察陪同下接來的女兒們留在門外。
 
有個女人趴在床邊哭得很厲害,他在家長會上見過兩面,認出這是學生母親。看向陪同在女人旁,那個身穿便衣夾克,默默掉眼淚的男人......
 
他愣住了。良久,才走上前弱弱問道:
 
「您是......親爸嗎?」
 
那男人皺了皺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腦海裡似乎在搜尋著有關他的記憶。想了半天,放棄了。
 
「你是?」
 
「我......是她班主任。」他不敢說,不敢說自己是學生的老師。
 
他不配。
 
女人聞言,止住了哭泣,猛地站起身,揪住他的衣領。以一個女人渾身的氣力,把他壓到牆上,狠狠地捶打著,邊打邊喊:「為什麼報警,為什麼報警!你毀了我的女兒!是你!是你這個混蛋!」
 
他舉起手,沒掙扎,任由拳頭擊打在身上。
 
他的關注點不在女人,而是在那個男人身上,直勾勾地盯著那人,咆哮道:「你到底是誰?」
 
「她爸。」男人指了指鐵床,冷冷道。
 
「親爸?」他有些崩潰,帶著些許哭腔:「真的是親生爸爸?」
 
「是!我要說幾遍?是!死的是我親生女兒!」男人不耐煩地吼回去,向一旁的警察招了招手:「師兄,查查這人的資料,有病吧!莫名其妙......」
 
他僵住了,好一會兒,才恍過神。一把推開女人,渾身無力地靠著牆,蹲坐在地上。用手捂著臉,擋住滑落的淚。
 
耳邊學生母親的喊叫還在迴盪:「你還我女兒!她可是上哥倫比亞大學的料!她以後會是一位出色的醫生!」
 
他的雙手,是白色的,死人般的慘白。
*
不知何時,被人帶進了口供房。
 
刺眼的白光打在臉上,像極了兩小時前掛鐘上的那圈光暈。他的身子,開始了控制不住的顫抖。
 
「先生,不用這麼緊張。」眼前胖警察安慰道:「我們只是請您來協助調查,您只要如實告訴我們您知道的事實就行。」
 
他僵硬地點點頭。
 
「這個......」一旁戴眼鏡的警察遞上用證物袋包裹著的手機:「這是在案發現場找到的,據學生死者父母辨認,是她的手機沒錯。您有印象嗎?」
 
「有。」
 
「那......您知道密碼嗎?」
 
「我們給死者父母看過,他們都說不知道、沒印象,而且......他們趕時間,就先走了。」胖警察尷尬地補充道:「如果您不知道密碼的話,我們就得請科技組那邊幫忙才能打開了。您想想,會不會是死者暗戀對象的生日?偶像?她自己的生日我們已經試過了,錯的。」
 
他閉起眼思考片刻,嘗試說了一組數字:「0214?」
 
胖警察和同事對視了一眼,隨即在屏幕中輸入......
 
解鎖了。
 
「這是?」
 
「她獲獎的日子,辯論比賽那天。」他想都沒想,隨口一說。
 
他絕對不會告訴警察們,這是他的生日。
 
希望警察,永遠查不到。
 
是那個時候改的吧?玩手機的時候。
 
戴眼鏡的警察翻了幾下,發現最後停留的頁面,是錄音軟件。但點進後發現,只是些關於學習的錄音,還有一段是唱歌的。算不上動聽,但這稚嫩的嗓音,十分催淚。
 
「沒什麼特別啊......」胖警察有些失望,轉向他:「您當時有看到學生死者用手機嗎?」
 
「有,她用來打過電話。」
 
胖警察翻出通話紀錄,拿出紙筆,抄下一串電話號碼,遞給同事,耳語幾句。戴眼鏡的警察點點頭,拿著紙出去了,關上門。
 
「還有嗎?有做其他事嗎?」
 
「應該沒有了,我就見她玩了一會兒......」剛說出口,他便覺不對,說錯話了。
 
「玩?」胖警察沉下臉:「玩什麼?人到底是誰殺的?」
 
他頓時慌了手腳,頭腦飛速轉動,心裡有個聲音叫他冷靜、冷靜......
 
「錄音,她......好像在玩錄音。不,她的表情很輕鬆,看著就像在玩,所以我......」這次他學乖了,明白言多必失,不願再透露更多。
 
好在胖警察的注意被轉移,真的打開了錄音軟件,左滑右滑。
 
他在糾結。
 
真的希望警察能找到些什麼線索,但同時也害怕線索會對他不利。
 
等等......自己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自私?為了脫罪,竟然想把所有罪名推到學生頭上?明明他才是兇手,學生是無辜的幫手。
 
他很想給自己一巴掌,但在警察及監視器下,不敢亂動。
 
終於,胖警察的圓臉上浮上喜色。在錄音軟件的「最近刪除」中,發現了一段下午3時55分刪除的,僅僅十秒的錄音。自己對著耳朵聽完後,臉色大變,嚴肅地看向他。
 
「休息室裡,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