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快要一星期了,這場惡夢仍像大台的電視劇一樣不斷重播著。

現實的我並沒有如夢中落得被捕的下場,而是僥倖能夠逃離現場,雖然腿傷隔了好幾天才好回來,但沒有被送到新屋嶺毒打至死,這已經算是三生三世積下來的福份。

我按壓著疼痛不堪的腦袋,嘗試睜開雙眼,首先映入眼簾的幸好不是某刑場那道又破又爛的四面牆壁,而是家裡那幅雪白的天花板,晨曦斜照,在那平滑的表面上印上奇形怪狀的圖案,圖案像是百變怪一樣迅信扭曲,最終愈變愈淡,相信是窗外大街上某輛汽車的倒影,隨著車子遠去而消散。

「又返工,又返工,香港冧,又返工... ...」

老媽總喜歡在早上把電視機的聲量調到最大,大概是為了她在廚房煮早餐時也能聽見新聞報導員以輕快而平穩的語速,報導著每一天的新聞,卻沒想到無辜的我每天早上六點半,就被這首洗腦歌吵醒了,不然我還能再睡多一個半個小時才準備上學。





心裡哼著由網民改編的這首「香港抖抖」,我打了個大哈欠,拖著不情願在大清早就要開始運作的身體,強忍著從腳板傳來的陣痛,扶著床沿的梯邊爬了下來,踢著膠拖鞋準備出房。

房門一被打開,一股刺鼻的焦味便直衝我而來。由於房間只是在廚房旁邊,一旦老媽把甚麼東西煮焦了,或者炮製重口味的菜式,例如咸魚肉餅和咖哩雞,我的睡房就要睡著了。

「老媽,你又把甚麼東西煮焦了啦?」早上起來胃口已經不太好,一醒來就要嗅到如此難聞的氣味,還真的有點反胃,於是我這就跟老媽投訴著。

「少囉嗦,快去刷牙洗臉吃早餐吧。」大概是因為我這番話讓她分心了,老媽差點就要把碗裡打發到一半的雞蛋弄翻了,幸好她那微微發胖的手掌及時支撐著碗邊,才阻止了這宗「命案」。

「明明才六點半,急甚麼... ...」我低聲稍微埋怨著,轉身往洗手間的方向走過去,對廚房裡的一片狼藉都沒眼看了。





詳細新聞內容,一股未知的急性流感懷疑在本港爆發,昨日確診個案急增63宗,另外兩位病人因病去世,累計死亡人數增至8宗。美國總統特朗普再度宣佈關閉中國駐美領事館... ...

​​​​​​​這則頭條新聞實在太轟動了,香港人剛經歷完武漢肺炎的洗禮,現在又跑出一個甚麼急性流感,就連在切著香腸的家姐也不得不把刀停下來擱在一邊,一雙頂著近視鏡的眼睛盯緊著屏幕。

家姐比我大5年,5年前已經考完DSE,考進大學的護理系,畢業後也是在公立醫院當護士。眾所周知,護士的工作時數比很多職業也要長,不要說是回家吃飯,平時值班的時候也是食無定時,剛好她最近請了大假跟男朋友去日本旅行,明天就出發,今天才那麼得空在家。

這樣一來,她在這方面也算是半個專業人士,連那麼不愛看新聞的她也如此重視這則報道,看來這次真是事態嚴重,連刷牙刷到一半的我,也忍不住拿起牙刷和漱口杯,走到大廳邊刷邊看。

新聞裡播著的都是衛生署發言人召開的記者會,除了公佈感染人數和死亡數字之外,其他也是一些客套的廢話,可見他們對這流感仍然沒有甚麼頭緒。





「死咯,又流感,這次香港真的玩完了。」我一邊漱著口,一邊咕嚕咕嚕地說著。

「臭小子你在亂講甚麼?」老媽從廚房端出兩片吐司,一邊呈淺啡色的,看起來烤得剛好,另一片卻是令人相當失望的深褐色,深我快要發黑,要是被地獄廚神看到,一定會被我媽臭黑一頓再把這片東西扔進垃圾桶,相信就是這片焦東西害我的鼻子受罪了。

「我有說錯嗎?昨日武肺,今日流感,到底甚麼時候香港才可以抖抖?」

我說得有點激動,不小心把一滴牙膏從口裡噴到早餐上,這被相當注意衛生的家姐都看在眼裡,我又要被她囉嗦一頓了,「湯柏翹先生,請問你可以刷完牙才走出來嗎?你會在房間裡拉屎嗎?你可知道,如果你染病了,這桌上的食物就要被你這一噴全都污染了。

目對來自專業人士的批評,我總是沒有反駁的空間,只好「認衰仔」去洗手間把牙膏吐掉,清理她之後才回到餐桌吃早餐。

這也算是我們家早上日常的拌嘴。起床氣誰也有,就是家姐的起床氣來得特別的溫柔,就算被她囉唆幾句,我也不會反駁她,只會乖乖的聽話。

回到餐桌,我便看到碟裡的吐司只剩下一塊,是那淺啡色哄得剛好的一塊,另一片被烤得十成熟的已經放在家姐的碟上,她在上面擠了好多的甜煉奶,想要一白遮三醜,可是一放進嘴裡就甚麼也遮不住了。

「看甚麼?」家姐本來想要咬上大大的一口,可是見我在以奇怪的眼神盯著她,她那藏在雙眼皮下的眼球被往上一翻,「我喜歡吃焦的。」





「可是你之前不是說焦的致癌嗎?」作為一名護士,她沒理由不懂這個連師奶也懂的道理。

「我換了口味。」她有點答非所問,張開嘴狼吞虎嚥的把吐司清掉了一半,沒嘴嚼幾道便往肚子裡吞。

我也沒再說甚麼,只是在吐司上咬了一小口,即使沒有像她一樣塗上大半支的甜煉奶,我也嚐到了點點的甜味,不知道是老媽在上面下錯了糖還是甚麼了。

我們就這樣安靜地吃完了早餐,這時候第一節的新聞也報道完了,短短的十五分鐘,話題也是圍繞著這未知的急性流感,彷彿在洗腦般提醒著電視機前的港人,我們很快又要回
到每天出門戴著口罩過的日子。

「家姐,」也許是真的被新聞洗腦的關係,我又不自覺地把話題放回這場疫情當中,「看來香港很快又要封關了,你去了日本,不怕回不了家嗎?」

「沒甚麼的,我早就想移民日本,回不來我就以後住在那邊啊。」家姐撓了撓腦袋,露出傻乎乎的笑容。像她如此理性的人,說出那麼天真的話,就知道她是在開玩笑。

「都不知道日本有甚麼好,又有輻射,物價又貴,日本人又討厭。」老媽一口乾掉杯子裡的冰牛奶,似乎是還有一堆埋怨日本的話,只是被她這樣活生生地硬吞了回去,「這時勢最好是留在香港,多買些糧食和日用品,待在家裡就最安全了。」





「媽媽啊,我想趁年輕去別的國家看看嘛,再說醫院很難得才批准我的大假,之前武肺爆發我差不多每天也是24小時工作,吊頸也要透透氣吧?」

護士本來就是厭惡性行業,平時積壓了不少的不滿,再被老媽這樣一說,家姐的怨氣便像是洩洪一樣噴發出來。

「就是啊,我也想去日本走走。」我不知死活地在兩母女之間火上加油,無奈我對日本的渴望實在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表達出來的,只能如數家珍地把我想要去的日本景點列舉出來:「東京有迪迪尼和秋葉原,大阪有奈良和道頓堀,岡山又有水果即摘即食... ...」

「去去去,你這小子一天到晚就只會玩,又不見你把書讀好,你今年考好DSE,進了大學再說吧。」老媽一刀斬斷了我對出國旅行的幻想,殘忍地把我硬拉回香港這個壓力都市,「你吃飽了沒?吃飽就換衣服上課啦,等等又遲到記大過了。」

「哦... ...」為甚麼我總是敗給家裡的這兩個女人?

「湯柏翹。」

正當我要回房間換校服,家姐喊上我的全名叫停了我,然後續道:「記得戴口罩。」





「戴甚麼口罩。」老媽總愛在這時候唱反調,也許是剛剛被家姐嗆得有點不爽的關係,「口罩留著日後用,現在又不是很嚴重,政府又沒強制要你戴口罩。」

「不是政府強制要你戴你才戴吧?」家姐終於忍不住要拋出專業知識,反駁老媽積穀防饑的師奶思想,「每個人也有責任保護自己,也要保護別人,戴口罩就是最好的方法了,既不會讓自己被傳染,也不會傳染別人,有很難嗎?」

「行了家姐。」這時候我再不出聲,她們兩母女的矛盾只會持續升溫,「我自己有口罩,老媽你把家裡的留著用吧。」

其實,我藏了一堆黑色口罩,想要上街的時候用的。

想不到現在居然用來上學的時候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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