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又繼續眼前裝修的工程。


要把頭頂這塊「標誌性」的爛牆清掉再塗上新漆,最大工程的地方就在於要用漆鏟對付那凹凸不平的爛牆,不過這裡空間也較為廣闊,要整理爛牆,一日內便能完成。


「爸,這家人是搬走了嗎?」下午時分,小復坐在冷氣下問。


「對呀。」梁光已經把爛牆工程完成了七成左右。






「為甚麼呀?」小復又問。


「不知道呀。」做裝修這一行也不過是收錢做事。上一家為何離開、下一家為何搬來,那都不關裝修的事。


「所以你把這裡裝修完就會有人來住了是嗎?」小復絕對需要一本解答之書。






「嗯呀。」梁光再答。


一個能租住的空間就是經歷著這樣的循環,上一家不知道前一家的事,新一家也不會知道上一家的事,這個空間也不過是一個輪流停留的地方,來了停下來、停久了也總會走。


搬離這裡的是怎麼樣的一家人?粉紅色的牆身、準備棄掉的舊式香港藝術作品、還有門口前的那塊大爛牆都沒有給出解答。






一整天下來,梁光已大概整理完那片爛牆,於是吃過一頓晚飯過後,他便和小復先乘車回去上水。


抬頭望向夜空,依然只有一團難散的煙圈。


「跟你說呀⋯」小復的座位斜對面,一把沈厚的聲音傳出:「如果香港一直那麼臭的話,我真他媽的要搬走了⋯⋯」


「你在逗啊?」另一把嗤之以鼻的女聲。


「逗個屁?每天都有那股腥味,我都快被臭死了。」






「離開香港,去哪兒?回大陸呀?別笑死人了吧。」女人再笑回。


只是,那女人剛說完,又安靜了好一會兒再掃視一下四周,直到看見梁光和小復的存在後,又若無其事地保持沈默。


後來車裡的乘客越來越多,抱怨的聲音也隨之增加。


每個人都摀著鼻子進來,進到車廂後又總是跟身旁的人喃喃抱怨著外面的腥臭味,只是當車頭的攝影機開始亮起紅燈時,全場又默契十足地表演「一片寂靜」。


後來紅燈熄滅,大概司機也受不了已經散入車廂的血腥味,於是便往車廂裡噴了好幾下空氣清新劑,試圖用強烈的香蓋過那股怪味。






結果車廂裡的血腥味被完全蓋過去,大家都笑讚著司機的正確舉動讓車廂恢復原狀,唯獨摀著鼻子的梁光在在下一站帶著已經比敏感發作的小復轉車。


「白痴,用有毒的東西來蓋過另一股味道⋯」梁光下車後第一句就是對司機的輕聲辱罵。


「好辛苦呀鼻子⋯⋯」小復緊皺眉頭、狂抓鼻子地說。


「等下一班車吧,沒辦法了。」梁光無奈地嘆了口氣。


「嗯⋯」小復還在祈求鼻子別再反抗。


只是,歷史會讓小復不再忘記這一天:這一分鐘還在撓鼻子的他,下一分鐘是如何愣住了。






八月的炎夏夜晚,一股凜冽的寒風吹過。小復的手機就在此時響了一下。


「唉,真麻煩⋯⋯」仍在抱怨的梁光被小復拍了一下手臂。


「爸⋯」小復鬆開了還在撓鼻的手,緩緩地把手機遞到梁光面前。


「怎麼了?」梁光眯眼一看,小復已經用顫抖的聲音給出回答⋯⋯


「我的廣東話老師也自殺了⋯⋯」






04


自殺的人,到底肉體比較痛,還是靈魂比較痛?


「【快訊】小學老師於學校割腹自殺 校方深表遺憾」


手機新聞中顯示著一個血淋淋的標題,內容就是說小復的學校內有一個任職廣東話老師的中年女人在下午於學校自殺,警察到場後發現現場有一把滿是鮮血的利刀,死者懷疑因腹部失血過多致死,因晚上警方證實刀上的血液DNA及刀上的指紋只屬死者,故此警方認為死者於下午時分割腹自殺,惟現場未有拾獲遺書。


「到底有多麽不愛自己和這個世界,才會選擇用刀割傷身體,讓自己在一點點撕裂的痛楚中死去?」此時此刻,梁光的腦際中閃過無數個解答不了的問題。


「老師原來生前有精神病的⋯或許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小復皺著眉頭,雙目無神地說。


「是嗎⋯?」這種無法抉擇的離開,也不知道算不算解脫⋯⋯


「校方說的,剛剛報導有寫,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小復低頭嘆了口氣,又續說:「爸,我是不是也應該開始寫我的遺書?」


一個來自九歲小孩的問題,讓活了將近半百的梁光無言以對⋯⋯


「不知道為甚麼,周圍的人都很快一個一個死去⋯⋯」小復無力地說,雙眼的靈魂像被掏空。


灰。


白雲與黑夜混成一團揮散不去的灰層,灰得快要連晝夜也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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