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5
我推開大廈的鐵門,按下升降機按鈕,我知道自己想到十樓,但這台只能到單數樓層。
夢裏的升降機很可怕,我不想搭但不得不搭,沒有第二個選項。
門「唰」一聲打開,裏頭空間特別少,貼着各式各樣的廣告、傳單、尋人啟事,非常斑駁。我看不清楚上頭寫着什麼,就算用力看也只是一片亂碼,隨機的字湊在一起。
我走進去,按下十樓,升降機緩緩上升。
1,3,5⋯⋯
好像有點奇怪,不對,我的確按了十樓。
只希望升降機會在9樓或11樓停下。
我手心慢慢冒出汗。該死。我真的很討厭這種感覺。
9樓。沒有停下。




11樓。也沒有停下,就這樣繼續上升。
13樓,停下來了,但沒有開門,我雙手扶着牆壁,身體非常警戒。
升降機下降了一下,然後急速上升,身體彷佛凌空了一下,離心力令我沉吟了一聲。
25。
27。
43。 我看着顯示屏的數字,瞳孔急速擴張。
77。停!
109。停阿!
134。耳朵「啵」一聲的塞住了。
要送我到哪裏?要送我到哪裏?




我討厭這個密閉的空間,我寧願電纜斷掉,馬上跌成一攤血肉,也不想受這種折磨。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阿!」我用力敲着金屬表面,聲嘶力歇叫道,即使手變得糊爛,連骨也露出來了,我絲毫不覺得痛。
我一口氣按下1-13層,無力地攤軟在那排按鈕上,升降機仍急速上升着,直到200樓。

要來了嗎? 你想怎樣,我可是看得很透徹。

腦海冒出這個想法後,整個空間陷入一種完全的靜默。
門開了,外頭站着一個赤裸的巨人,頭被天花板擠得彎了,整個人扭曲着,他靜靜地看着我,不為所動。
正當我還在注視這個令人窒息的龐然大物,我身體再次凌空了一下。
「轟。」看着顯示屏,就像看着像炸彈計時器,但加快了十倍,我無能為力地迎接即將到來的終結。




耳壓不斷上升,非常脹痛,感覺耳膜快要被撕裂。我本能地捂着耳朵,但鼻子已流出血來。
G/F
到了地下,沒有爆炸,卻繼續墜下。
-5。
-19 。我按住鼻翼兩邊,噴氣,試圖平衡耳壓。
-25
-14 。耳內痕癢難耐,但又十分刺痛。好像有一隻蟑螂在深處不停抓着耳膜,以為是出口。
-47 。我再次吸氣,用力噴出。
-75 。啵。
溫熱的液體從耳朵湧出。破了,我聽到了空氣在山洞內流動的聲音,不痛。

-99。
這就對嘛,下面比較適合我。

「開門吧。」我看着一動也不動的門道。




真是讓人不爽,我用力踢着門的縫隙,感覺腳趾頭都快要分離了。然後我再次聽到小孩的聲音,愈來愈多小孩。
「嘻嘻⋯⋯」我轉頭,只看到尋人啟事上的人不停地笑着,有的掩着嘴笑,有的開懷大笑,有的笑得前仰後翻。
「笑乜撚阿。」我忍不住罵道。
「依家你咪係果條魚囉。」
「係囉,水魚。」
「以為自己好醒。」
「碌柒咁。」男男女女的談論聲此起彼落。
「不過佢又唔蠢得哂嘅,都搵到啲眉目。」「屌關佢撚事咩!」
他們突然收住。
我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眉目?不關我的事那跟誰有關?

「要用啱嘅方法,喺啱嘅時間,做啱嘅事,呢道就係個方法。」是那一把清而亮的回音。

白光又來了,我仔細閱讀紙張上的字,期盼能留在這個夢裏,但事與願違,我還是醒了。
我閉上眼睛,思考了好一陣子,才起來。





都12點了,婆婆還未起床,我走到她身旁,挨着床邊坐下,看着她熟睡的樣子。婆婆睡的時候總是笑着的,我每次問她夢到什麼的時候,她都會三緘其口,笑着打發我。
她應該是夢到家人吧。
我現在就只有你一個家人。
我輕輕搭着婆婆的手,感受她手背的溫度,端詳着她好一陣子。
如果我後天會死,誰可以照顧你?
「家寶」
「李俊豪」
沒得到我的同意,腦海就出現了這兩個名字,殺我一個措手不及。
原來我是這樣想的嗎? 看來我還是滿相信他們,但一想到被背叛,我就感到焦躁難耐。
不過,他們可能真的沒什麼。
不,那些事情根本就可以跟我談,我本身就很接受別人意見。
煩死了。
但沒有了他們,我真的很多事情都幹不到。
我看着電話,思前想後擾擾攘攘了半小時,傳了條訊息給家寶︰「喺邊?」
等待她回覆的同時,我把這幾天的經歷寫了下來,也做了搜集,看看下一步應該怎樣做。
25分鐘了,她還未回覆。




我開始無聊,躺在沙發上,起身,又躺下,我到處看看,數數家裏有多少瓷磚,測試一下什麼東西能清理卡在縫裏的霉菌,牙膏、刀子、可樂、精液、白花油等等,結果還是牙膏比較好,真無趣。
一個半小時了,還是沒有回覆,打了五次電話,都沒聽。
我傳了一個「?」給她。
她到底跑去哪了?生氣了嗎?但是她昨天臨走的時候還向我吐舌,應該還好吧。
總之先找一下她吧,我馬上出門。

我總覺得家寶會突然在我背後出現,好像永遠都知道我在哪,我也覺得自己會找到她。我一路上憑感覺找她,一邊打着電話。
我還在電話翻了她的照片給路人看,但他們都說沒見過。我已經傳了十幾條信息,打了二十多次電話。
我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好大,連她的控制權我也失去了。
我隨便走進餐廳,叫了一個窩蛋牛肉飯,然後打給了李俊豪。
「喂?」
「喂?」
「⋯⋯」他沉默。
「家寶唔見咗。」我說。
「吓?」他驚訝道。




「家寶唔見咗啊!」我大聲叫道。
「你冷靜啲先,可能佢自己出咗去呢。」
「佢唔聽我電話又唔覆我whatsapp,我周圍搵佢都搵唔到。」
他不知道怎樣回應。
「你知唔知佢去咗邊?」我不想問他但是我需要問他。
「唔知。」過了三四秒,他開口道︰「但我記得佢講過話⋯⋯想自己周圍行下嘅,係囉。」
「去邊行下?」我追問。
「⋯⋯我真係唔知。」他緩緩回道。
我倆沉默了一會,他深呼吸了一下,道︰「佢果日搵我係想我幫多啲你,唔好畀你出事,我feel到佢都好大壓力,好想幫你,但又無能為力咁⋯⋯佢喊咗好耐。」
我有點無所適從,她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佢話佢真係好鍾意你同埋婆婆,想每日都可以一家人一齊食飯,一齊傾計,好擔心以後冇得咁。」
李俊豪突然失笑,道︰「佢仲話都唔知你有咩咁好,但就係想同你一齊,好似有個使命喺身咁。」
我有點混亂,又好像有點高興。
「我真係覺得佢好好。」李俊豪突然道,再續道︰「你應該對佢更加好。」
「嗯。」我回道,嘗試壓抑怒火。
我沒有回罵他,他大有用處。
「你係咪仲覺得我想撬你牆腳?」
沒想到會被看穿的我,頓覺心虛,一時接不上話。
飯到了。
「唉⋯⋯知你啦。」他笑着說,我能聽得出他非常失望。
「我會幫手搵㗎喇。」他說畢掛上電話。

我吃飯,十五分鐘後,收到了家寶的whatsapp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