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三,白飯上終於不只是芡汁,上面還有薯仔。雖然味道不甚麼樣,不過就如媽所說,有飯吃已經很好了。我把飯大口大口地吃進去,畢竟每天就只有一餐,每一粒飯都不可以浪費。我吃剩最後兩塊薯仔,把一塊分給妹妹,另一塊分給媽。媽看著我啖啖笑了一下,然後再那塊薯仔吃下。我還是看不慣她左邊嘴角的刀疤。

四年前媽離開了家九天,走了幾條街還是找不到甚麼有用的物資。在第三天遇到一群流氓,媽身上唯一的食物及水都被搶去。但他們並不止搶去物資,還用刀襲擊她,可能純粹為了發洩或當是一種遊戲。他們刺傷了媽大腿的位置,還用刀子插進她的嘴裡,口的左邊被完全割開。幸好剛好遇到這裡的人們,救下了遇襲的媽媽。媽媽的傷勢並不輕,雖然大腿的傷並不算深,但出血量很多。淨是止血及縫針已經花費很多時間,還未算上嘴上的傷。媽口裡一直說著要回來找我們,可惜只是回復行動的狀態已經花了五天的時間,之後她向人們提出回來救我和妹妹,但那並不是他們的日常工作,管理層並沒有作出任何救援指示。剛好媽在這裡遇到之前上班的下屬,她願意跟媽媽一起回來救我們,隨後還有三個人表示加入。回來的時候,大廈已經正在火燭,往後就是我所知道的故事。

而到現在我們還是不知道防毒面具人的真面目,只知道他們通常一班人一起出沒,手上擁有大量武器,手槍、步槍,甚至連火槍也有。他們只要一看見人就殺,完全不知道他們的目的。他們也是為了興趣幹著這種事情嗎?可能病毒不止讓人染上肺炎,還會讓人變得瘋狂。

我再看著母親的臉,那天出去的應該是我。

「請所有人進餐完成後帶回口罩。」中央廣播說著。





這個社區中心人數維持在70-80人左右。而在兩年前因為接收新人後,在中心內發生小型感染,之後就不再接受外來者,中心一直保持在這個人數。其中10人屬管理層人員,部份是以前香港的立法會成員。在這四年間一直都為我們提供住所及飲食,但從來不要求人們工作,整個基本運作上蠻有烏托邦社會主義的影子。每個人可以自願參與崗位,例如伙食、保安等工作,但工作卻不會得到任何報酬,頂多可能是人們的尊重。令人不解的是這裡有著蠻充裕的食物(起碼每天一餐)、口罩,還有基本的醫療設備,不知道供應從何以來。不過既然這裡提供到穩定的住所,大家都沒有深究太多。

「你們吃飽了沒有?」嫻姨一邊帶口罩一邊走過來,然後在我們的桌子坐下。
「差不多了。」媽回道。
「阿哲的頭髮長得很快,有時間讓嫻姨修修它。」我看著眼前的白碟子,甚麼都沒有回應。

「好阿,謝謝你。」媽替我回應。
「想起之前真的非常危險。」她又說起四年前的那件事,她就是我媽的那個同事。開始這個節奏之後,又要起碼聽上半個小時。

「我先出外面走一走。」我帶上口罩。




「我也要跟著哥哥一起。」看來妹妹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好吧,好好看管你的妹妹。」媽跟我說,然後我們就離開了飯堂

我們走到外面的露天大堂,這裡暫時沒有太多人,只有圍在角落的饒舌小組。除了他們之外,就只有兩個人在大堂,一個是保安,另一個是我小時候一起組過樂隊的同學–阿龍。我印象中的他是一個高瘦的孱弱書生,只是專注做音樂,整個中學生涯都沒有接觸過體育活動。在樂隊裡性格有一點激進,但在其他人面前又會表現得十分內斂,我們有時候說笑會稱他做「雙面人」。但現在他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不只是身材變得健碩,穿著鬆身的麻質上衣及直身工人褲,衣著跟中學時候的毒男形象截然不同。果然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不過,在起初對過眼後卻沒有打上招呼,漸漸變成互相迴避對方的眼神。應該早點跟他說話,我每次都這樣想著。我為著避免尷尬的情況,慢慢走近饒舌小組那邊,他們果然正在饒舌。

他們四個圍在一起,拿出一台IPHONE 11手機,想不到未等到IPHONE 12發佈,世界就已經淪陷了,不知道13、14、15代的IPHONE是甚麼樣子的?然後他們從袋子裡拿出一個小藍芽喇叭,放上充滿節奏感的音樂,四個同時跟著音樂的節奏搖擺著。帶著冷帽的男人首先開口。

音樂: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VaUuUzclnA&t=14s

「香港究竟出現左啲咩問題




持續低迷 充滿污泥 賺港紙但洗緊人民幣
過左四年時間仲同中國失去聯繫
階級層遞 當我契弟 繼續係依個世界頹廢
喂喂喂 你不如過黎 過黎睇睇
又話救我 又話救國 最後都係卸膊卸膊
我仲係個社區中心 對社會充滿不甘
說謊吞一千根針 外頭世界陰森」

帶著冷帽的唱完過後,他的同伴好像彩排過一樣接著拍子唱下去。

「我地依班90後已經唔再後生
偷偷地生活果班 都已經住哂係後山
我依然活在人間 但只係為左果一餐
香港既生活只能夠腳步帶著躝跚
幾年前仲係東方之珠 但已經變成做港豬




世界果然走向攬炒 但我無咩野可以輸
果個仆街政府 真係唔到你估
成日將個腦袋坐左係個屁股」

「其實我地依一代 只係想返搵個出口
或者可以去英國 或者可以去 去澳洲走走
但係就算中國黎救我 我都唔會諗住走
唔想做共產主義下既一頭走狗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我對住香港既現況講返一句DON’T GIVE A FUCK
好多既BUG 好多過失 好多人心裡缺德
只想對住眼前生活繼續卑躬屈膝 AY」

第四個人未開口前,他們開始注意到我們。我打算慢慢走去另一邊,帶冷帽的男人把我叫住。





「你們好,剛吃飽飯嗎?」
「對阿……」
「這是你的妹妹嗎?」
「是阿……」我只想盡快完結這段沒有意義的對話。
「她叫甚麼名字。」

我並不想把妹妹的名字告訴他們,但想不到甚麼合理的藉口迴避這簡單的問題。

「我叫阿秋。」妹妹搶在我想到藉口之前回應了他們。
「蠻特別的名字阿。」冷帽男繼續說。「你今年幾歲阿?」
「剛九歲。」我拉著妹妹的衣袖,示意她不應該跟他們說這麼多。
「我叫MC KU,很高興認識你。」冷帽男露出親切的笑容。

「那你的真名是甚麼?」我問。
「香港都已經沒有了,還理會甚麼真不真,假不假。本來我們都是社會的一班廢青,如果今天我就要死,我就要叫MC KU這樣死去。」





如果以前有人跟我說同一番說話,我肯定會認為這個人腦袋有問題。不過在這個世界底下,說起來好像蠻帥的說。如果我今天就要死去,我又要以甚麼身份死去?我的腦袋只有一遍空白。

「你有沒有興趣一起玩阿?」MC KU說。
「嗯……不……不用了。」我戰戰兢兢地說。
「你都有聽過吳一汎嗎?」他說,然後自問完後馬上自答。「你有Freestyle嗎?」他身邊的朋友紛紛笑起來。「Freestyle就是想說甚麼就說甚麼,即使沒有韻腳沒有很深的詞匯也好,只要融入節奏就可以了。想著你心中想說的話。」他跟隨著節奏搖擺著。

「Come on come on 先比個beat你 YO YO YO YO YO」

「但是……我真的不會的……」
「想到甚麼就說甚麼就可以了。」他的朋友說。

「我地依家諗到啲乜就講啲乜
究竟生存左係乜野世界
我都估唔到香港搞成咁




或者…………………」

砰、砰、砰砰砰,鐵閘傳來急速的叩門聲打斷我的饒舌,而這個聲音來得正好。廣場裡的人紛紛走向大門那邊,我們就只留在角落處,探頭看著遠處發生的事情。人們沒有靠得太近,始終外頭全都是病毒,而且也不知道拍門的是甚麼人。保安首先上前去看,在鐵閘上拉開一個小缺口,然後馬上退後了幾步,轉身跑向管理層人員的房間。

全部人都屏息以待,看著那保安笨拙的跑步姿態。

「救命阿!!!!!!」外頭傳出女人的尖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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