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說是呢?」

    「你⋯什么?!」協仁大吃一驚,沒想到洋鬼子竟然會這樣答他。

    「嘖嘖嘖,這樣答還不夠好,」總督搖搖頭,食指調皮地左右搖擺,「應該說:如果我不單只說是,還要變本加厲,任由他們大張旗鼓地湧入前置基地呢?不止不止,他們還要將基地據為己有,在未回應訴求之前一律拒絕離開,你說怎麼樣?」

    「你这是什么意思!?」協仁豎起耳朵,警惕起來。從洋鬼子的語氣聽來他可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在一本正經地向協仁和他背後的中國政府作出嚴正的威脅。

    「噢原來你還不知道嗎?那好,就讓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吧,鄭協仁先生,外面的示威者—也就是你現在眼下見到的這群,其實統統都是我收買回來的臨時演員,當然未至於是全部啦,但數目已足以維持『和平示威者』的形象。要不然他們為甚麼可以在這大半個月以來皆保持冷靜克制而又不像他們在歐洲的『弟兄』般發動恐怖襲擊?」





    總督將雙手擺後,一步接一步地朝著協仁逼近,高大的身影很快就把矮胖的他給淹沒了,「他們聽命於我而且也只會聽命於我。在沒有我的命令下,他們一腳也伸不進前置基地,同樣也可以說,在沒有我的命令下,他們一腳也踏不出去!正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你以為我收買這幫示威者只是純粹為了嚇唬貴國而已?」走到這裡,兩人的臉幾乎都要貼到一起了。

    不知是故意還是怎樣,協仁聽後爆出一陣尖銳刺耳的大笑,手像打鼓一樣打在自己厚厚的肚皮上,打得「啪啪」作響,「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說了這麼多,兜兜轉轉,到头来还不是自投罗网,为我们出动民安队镇暴提供了正当的理由吗?」協仁笑得前俯後仰,「这就是你们洋鬼子的能耐?」

    「正當?」總督嗤之以鼻,重新挺直了腰板,「有多正當?憑甚麼正當??難不成貴國說之所以要鎮暴是因為示威者坐得太久,喊的口號太大聲,跳的舞太花俏加上唱的歌太難聽嗎?」

    「⋯」協仁的哈哈大笑戛然而止。

    這次輪到總督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笑容,他伸出雙臂,將窗外的人山人海都盡收臂底,在原地打轉的同時又揚言道:「可不要忘記這群示威者由始至終都處於我的控制之下,而非如你設想般只是一群無腦又衝動易怒的烏合之眾。而只要我想的話我甚至可以將前置基地變成一場足以媲美東京巨蛋的全天候大型演唱會也不再話下—*只要我想的話*。」





    「而且無錯,我們完全有能力,也完全有膽量去這樣做,重點是,*我們隨時都可以這樣做*。」他乘勝追擊,沒等協仁開口,格蘭托已搶先一步代他回答了,中國軍政府總是打著量聯合國不敢行動升級的如意算盤,而剛才這一句話無疑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他們的臉上。

    協仁已不知道現在是該表現出憤怒還是驚恐的表情了,他只好像條件反射般嘶聲力竭地大吼:「你你你⋯你疯了?!」

    總督又笑了笑,「我沒有瘋,正好相反,我提出的是最合符邏輯的解決方案。根據貴國的憲法,每個中國公民都享有言論以及集會自由—*只要他們一直遵從和平、理性以及非暴力的原則*,試問又有*誰*,又*何德何能*侵犯這麼一群『循規蹈矩』的和平示威者去行使他們的合法權利?貴國現在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可都是受到國際社會的注視,一刻都沒有分離的哦。」他一字一句地自我辯解,慢條斯理的語氣好像在提醒協仁這些都是人盡皆知(而且也應該知道)的常識。他又摸摸下巴,半開玩笑地問道:「抑或是,貴國突然又不想承認香港人是屬於中國的大家庭了 ?」

    此時協仁已近乎歇斯底里,他握成爪狀的手劇烈地震顫,兩顆眼珠睜得斗大,露出原本圓滾滾的形狀,仿佛這樣做就可以為自己增添說服力。他氣急敗壞地一再重申:「可這群恐怖分子都是些恐怖分—我的意思是他們總有一天會變成恐—呃⋯我是說他們始終是一群恐怖—呃⋯⋯」

    儘管他很想繼續說下去,但由於說得語無倫次,很快就被總督高亢而堅定的聲線徹底掩蓋,最終也不得不自動閉嘴,「『司馬迢之心,路人皆知』,這可是你們中國人說的,全世界都知道你們的盤算是甚麼,但很可惜事實就是事實,和平示威者就是和平示威者,不會因為你們幾句花言巧語就變成恐怖分子。況且到目前為止,時間都過了那麼久了,你們成功找到甚麼確切的證據去證明這群示威者跟肆虐歐洲地區的『真』恐怖分子有着甚麼關聯了嗎?有嗎??」





    「你⋯!」協仁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能從齒縫間擠出這一隻字。

    「一言蔽之,還是那句:假如貴國依然故我,也請恕我們聯合國只能出此下策了。我們的敬酒可一點都不便宜,總不能請你們喝個沒完的吧?至於罰酒嘛⋯」總督故意拉長尾音,適時留白是激發無窮想像力的不錯之選。

    這一回協仁真的完完全全地靜了下來,他數度欲言又止,很想找些什麼來反駁格蘭托,但最後還是無疾而終。畢竟大統領最不想發生的事總算要發生了,而且發生的方式還遠遠超出他們所料,已經不是協仁有能力,或者有權自行處理得了,更何況,他有這個勇氣去代表商會、代表軍政府甚至是代表大統領他本人作決定嗎?

    打鐵得趁熱,就在協仁不知所措的這段時間,總督忽然擺出友善的姿態,與先前盛氣凌人的態度相比簡直是南轅北轍,格格不入,無比誠懇的語氣令不久前還處於激烈的唇槍舌戰的協仁也差點嚇了一跳:「我最親愛—*最親愛*的老朋友!我們何必要這樣針鋒相對,令原本簡簡單單、輕輕鬆鬆就可以解決的問題複雜化,甚至隨時陷入無可挽回的地步呢?」

    他彎低腰,讓自己的雙眼和協仁的都處於同一個水平,這種面對面的方法雖然很老土沒錯,但也很有效,「你明知我們全都坐進同一條船上,中文的說法就是『通舟公劑』,我們得互相扶持才能互惠互利啊,你不是真的要逼我用這種玉石俱焚的手段吧?瞧,我們生意人最講求『萬事有商量』,正是因為這個黃金法則讓我們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衝突,即使在政治方面也同樣適用。」

    格蘭托抬高頭,向天花板的方向望了一眼,他要確保接下來的話都能一字不差地傳入大統領的耳朵裡:「尊敬的大統領始終是個講道理的人,我相信他早晚也會明白我們生意人的觀點。中國這麼難得可以再次跟北美邦聯平起平坐,甚至從此名垂青史,流芳百世,成為全世界乃至全人類的大救星,而這麼一個大好機會就要被一些充滿成見的鼠目寸光之輩給白白浪費掉了!到時你說該當何罪呀?」

    「已板上钉钉之事,怎能说改就改?」協仁還是有點不服氣。

    「我也知道你沒這個權力去改,」他湊近協仁的耳邊,同時望向大統領府的方向,「但他們可以。」





    協仁或多或少已意識到,硬要在這個關頭死雞撐飯蓋的話對於他個人而言一點好處都沒有,到頭來只會浪費大統領的時間,而不是這個可惡的洋鬼子的。而為了跟一個洋鬼子作意氣之爭而丟了寶貴的烏紗帽顯然並不值得。

    說不定大統領已在召他回去了呢。協仁看看格蘭托,又看看窗外,再看看格蘭托,猶豫了一會後便連連後退,一路跑到到辦公室的大門後才終於消失不見。

    格蘭托頭一次感到耳根清淨,隨後他又沖了另一包即溶咖啡來喝,當感覺還是不夠時,他再多沖一包。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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