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柯德手腳指輪番搭在著石壁的裂縫與凸出處、有條不紊地向上攀爬。他的身形宛如壁虎,攀爬岩壁的速度如同平地走路,很快地便登上這棵「石樹」的頂端。頂端是個僅一張座位大小的平面,他坐在上面喘息,瞻望眼前一疊疊高聳入雲的石山石海。
上次就到這裡,一株小樹的樹頂。
下一棵石樹離唐柯德所在處約有十幾尺遠,沒有助跑空間下是凡人無法徒手企及的距離。唐柯德將肩上繩子卸下,綁在自己腰上的繩端一處,並纏繞出死結好讓乾糧餅不至於滑到繩子另一端。唐柯德在繩子的另一端打個套索結後用力一擲,套在下一棵石樹的一凸出處。他用力扯回繩子以確認支撐物的牢靠後,蹲低蓄發姿勢如同虎伏,深吸口氣。
不會摔死、不會摔死、不會摔死……
他雙腳用力一踩騰高飛躍,翱翔之勢卻在短暫的昂起後失速下墜。
不會摔死、不會摔死、不會摔死!
墜落之時下一棵石樹在唐柯德的前方越加放大,到岩石紋路與裂縫清晰可見的程度時,唐柯德的手指勾如鷹爪,雙臂大展!
「砰!」
唐柯德一身子撞上石壁,指尖狠狠抓住石縫,額頭和鼻尖上的鮮血沿著汗水痕跡直流,他卻在笑,從嘿嘿幾聲到放聲大笑。
成功!跳過來了!
 
他再度一路上爬,到新的頂端後故技重施。藉由一棵棵的前進,一次次的跳躍,唐柯德技巧漸熟,他不再以大字形的身形撲向岩壁,而是雙手抓緊繩子、埋住顏部、蜷曲身子後側身以手臂和臀處接受撞擊,避免肘骨與膝蓋的受傷。夜裡,他在等身大的凹穴坐著休息,腰上繫一繩圈並綁在附近支點、以避免意外摔落山谷。他一邊吃張大餅充飢、傷口上藥,一邊仰望點點繁星。
龍也是看同一片星空入睡的吧?
看到龍之後要跟牠說些甚麼?我大吼牠聽的到嗎?
問牠能不能到牠的窩作客。
唐柯德噗哧笑出聲來,明明是全身痠痛的累,雀躍的心卻讓他睡不著。
 
兩天後。
唐柯德已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前後左右放眼望去都是石林石海,而他就像是迷失方向的小舟。水手以北斗星辨識方位,他則將視野中最高的石樹視為燈塔。
這一次飛躍,他很確信是最後一次,因為眼前的石樹是全石林中最高的一株。它雄大無比如一座石山,周遭的石樹均不到它的腰際,整片石林更像是它的徒子徒孫,而它的面容更隱藏在雲海之後,唐柯德只能窺見大致的輪廓。
就是它。
與其他石林不同的是,這座石山還有一道直向的大岩縫,像是一道刀疤深切在它的軀幹上。




山壑間野風呼嘯,唐柯德卻不以為意,因為風的馳騁側面驗證石山的高,而龍喜好高處。將繩索套在對面一處岩石後,他輕鬆盪到對岸時,卻陡然間手感有些不對。
沒有扯直繩子的感覺。
套索套住的岩塊脫落了!
唐柯德沒有時間抬頭確認,他被迫用第一次飛躍的姿勢,甚至無法用右手護住顏面、他必須尋找任何一處能踩拿抓的支點。
「砰!」 唐柯德撞向岩壁,整個身子宛如散架一般,在緊要關頭被意志力扭繫在一起。
滑落幾丈後唐柯德的左手才找到支撐點,肘與膝蓋磨破一大片,但他的右手跟雙腳依舊懸空,而左手臂因連日疲累,幾個吐息後便浸泡在痠麻感裡、難以繼續單手堅持。往下不經意一看,他發現兩腿正懸空擺盪,腳下的深淵似吞噬一切景色,將萬物拉近深不見底的黑暗,而原先該在他上頭的套索繩正處在腳和深淵中間宛如拔河。
掉下去必死無疑!不能放棄!
他右手拿出背後腰帶上的小十字鎬,在平整的壁面上敲出一道裂縫。右手指嵌進去後,再以右手作為發力點,唐柯德將整個身子上挪,好使左手拉住更高的岩點,左腳則支撐在左手先前的位置。
霎時狂風大作,唐柯德就像是破爛的三角旗幟,隨時都可能被吹落旗桿。
上去就是了!不能放棄!
上方依舊沒有支撐點,唐柯德只好右腳代替右手支撐在裂縫中、右手讓到背後再抽出繫腰帶上的小十字鎬。然而亂風再起,他被迫緊貼著山壁,剛伸到後腰的右手趕緊與身子一同伏在石壁上。
半抽出的十字鎬卻經不起風吹,被風幾般撥弄出腰帶後掉落山谷,唐柯德趴在壁上眼看十字鎬墜入深淵。
這下我要怎麼往上?沒有支點怎麼辦?
我是不是到此結束了?
風止,唐柯德抬頭一看,石山頂端依舊霧氣瀰漫,完全沒受早前的風一點影響。
就在眼前,不能放棄!
接下來最近的左右兩個支點與左手支撐處同高,卻離彼此有四、五個手臂遠,而唐柯德的左手正處在兩點中間。
假如十字鎬在手,敲出新的裂縫就可以搭手過去了。
別想,懊悔沒有用。想起你這麼久的奮鬥,甘心停在這嗎?!
證明給他們看!
唐柯德右手與左手搭在一塊奮力下推,引體向上的瞬間平開雙腿搭在兩點上,踩穩同時右手再度向上伸展,捕捉到下一處岩壁的凸塊。
兩秒內,唐柯德的動作一氣呵成。
「成了,呼、呼……」唐柯德喘息不斷,手腳卻未停下,攀岩多日的他了解到若駐足一處更久貪圖休息,只會更加疲勞。他腳踩縫隙,手搭岩塊,一階階向上攀爬。時而蜷曲身子、單手與雙腳遷就分布過密的支撐點,另一手則拉直每一條筋骨,只為指尖觸及下一處岩縫;時而橫向跨走、尋找下一處往上的階梯岩點,在橫亂風流中咬牙穩住每一次手腳的挪移,承受每一次風藉由套索繩向下拉扯他的腰;時而捨身飛躍,傾盡全身肌力前推己身,只求在斷掉的連接岩點間抓住下一處縫隙、開闢自己的道路。
一開始全身燥熱難耐、汗水淋漓、流竄於背脊膝窩,很快地唐柯德感到自己身子冷到發抖,被汗水浸溼的上衫隨著每一次風起毫不留情攫取他的體溫,口舌間黏呼到只能吞嚥下唇間乾裂的血。
還沒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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