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招募的士兵需要自備武器與防具。武器不在話下,但無字村來的三人跟賭圈內的人不同,連一整套防裝都湊不出來,除了三面盾牌外就只有兩頂頭盔。「老子練過鐵頭功。」老鍋將自己的頭盔扔給黃爺,「你可不能出意外。」
唐柯德一無所有,最後只得一把黃爺提供的備用長劍,瞧那生鏽與破口的模樣,唐柯德知道這柄劍撐不過三次劈砍,但他依舊隨地撿一塊布包裹,充當劍鞘拿著。
傍晚,邑裕聯軍出發,繞著蜿蜒的山間小路,前往三十公里外的楊家村。自從宣戰以來,迪家軍從未直接攻擊邑裕城,反而多次游擊來往商隊,嚴重打擊邑裕的經商貿易。聯軍曾嘗試在各個重要關卡設兵與埋伏,卻因此被迪家軍各個擊破,機動營與偵察營損失過半,聯軍高層決定將所剩斥侯全部投注在敵軍根據地的搜索,以幾近全滅的代價發現敵軍的後勤基地。
夜晚在山林間行軍是無奈之舉,因為無法出動的機動營與偵察營讓聯軍喪失制空權。儘管樹林可以遮擋多數空中射下的箭矢,但迪家曾灑油燒林來破解此道,聯軍因此被迫利用夜色來掩護軍隊。
「黃爺,他們講話會被敵軍聽到吧?舉火把會被看到吧?」手握劍把、隨時準備出鞘的阿佑低語問道,畢竟一千五百人的衝鋒營都是臨時招募的散兵游勇,行軍之慢、紀律之差,隊伍甚至有推擠與爭執的狀況。
「聯軍有『聲音』相關的字負責消音、『暗影』負責滅光。」他側後方的黃爺回答。無字村三人一開始就落在同營隊伍的後方,阿佑在前,黃爺與老鍋一左一右警戒側面,他們三人沒有高舉火把,僅利用前後方隊伍的餘光辨認方向。黃爺說比較早習慣黑暗的雙眼更好應付意外。
唐柯德心中沒有主意,於是默默無語地跟在後面。
「但偵察營不是…」
「閉嘴,那消息可沒公開。」老鍋沉聲打斷,「聒噪的廢物。」
阿佑似乎被戳到痛處,氣到劍拔出半截,握在劍柄的手止不住地激動顫抖。




「沒事,附近都自己人。」黃爺說,「昨天我偷摸進主帳看人事文件,確定新兵加入偵察營,我們附近的斥候是假的。」
「難怪出城後都沒見到主力軍。」阿佑恨恨地說,「我們是誘餌,聯軍拿一千五名臨時兵當誘餌。」
「聯軍高層知道對方會預料我們夜行軍,乾脆用正規軍設一層埋伏將計就計,看敵軍吃不吃餌。」黃爺安慰道,「連我都能猜到,對方想必不會輕易動手。」
「咱們就是砲灰,怕啥?」老鍋倒是毫不在意,似乎對現下的狀況很滿意,「現在動手,搞不好能撿到幾顆人頭。」
「我可不是來當砲灰的!」阿佑馬上反駁。
午夜,晚風吹拂,這回卻顯得陰涼詭異,冷意直達心坎。一記鬼哭風嘯,最前端隊伍的火把熄了,眾人不以為然,但黑暗自那頭開始往後蔓延,掐滅盞盞人群賴以為繼的亮點。上一刻變故還在前方不遠處,下一秒自己便已深陷其中,回頭一望,只見那僅存的光明仍不斷後退。
「隊伍收攏,別慌。」黃爺刻意提高音量,三人均拔劍出鞘。
 
紛亂跫音踩碎枝枒敗葉,刀劍出鞘的清脆掩蓋不住倉皇的喘息,燃起的戒心暖不了上身的寒意。沒有眾人的交談聲,黑夜中的森林卻更顯詭譎。幽暗的深處鬼影幢幢,彷彿整片林子裡的樹都長雙眼睛注視這支軍隊。
突然,一記凌厲破空聲起,一株大樹轟然塌下,夜裡的巨響扯斷人群繃緊的神經,澎湃殺意在黑暗中連鎖引爆,不先動手一定先死!




「連誘餌都當不好,死掉算了!」老鍋扯開喉嚨大罵同營友軍,「操你祖宗十八代!不要心中有鬼!」
眼睛先行習慣黑暗的唐柯德看到,夜色中前方的人影不再無謂晃動,老鍋的咒罵聲在所有人心中升起一股濃烈的厭惡感,讓全隊恨透這個嘴巴跟身體一樣髒的臭老禿,卻又像下錨般拉扯住全營的情緒。
情緒才剛穩定,前方隊伍卻傳來一記警訊,「敵襲!」
刀劍交鳴,金屬嗆啷,咻咻聲不知是風嚎還是箭矢飛穿,唐柯德靜靜看著騷亂像是剛剛的黑暗般一步步靠近,似乎遙遠的前端隊伍已經如無頭蒼蠅般混亂潰散。
「小唐到前面來,拔劍,並排前進。」黃爺的語氣嚴肅,沒將旁觀中的唐柯德繼續晾在他們身後。「別管敵軍友軍,誰從前面跑來就砍誰!」
 
破曉,身心俱疲的一行人終於抵達林子邊緣,經過一段空曠的上坡之後就是楊家村。平日與世無爭的村莊卻如今有木柵、土壘為牆,外圍再一圈溝渠。
衝鋒營中多數人刀劍沾染鮮血,連唐柯德也在昨夜斬殺一人。嚴格說來是那人撞上唐柯德的劍尖,唐柯德便一劈一斬,任憑他的鮮血噴灑在自己身上。
這是唐柯德第一次殺人,但他心如止水、沒有雜念,當下若無其事地擦拭劍上鮮血。
趁著各隊收攏與後方隊伍跟上之際,唐柯德等人原地小憩,黃爺則將自己的存在感消弭於無形,無聲無息地溜出隊伍,再偷偷摸摸地鑽回來。




「黃爺好厲害,把『偷』發揮地如火純青。」阿佑讚嘆。
「上層確認昨晚的敵襲都是自己人。」黃爺沒理會阿佑的讚賞,「對方不過派個五人小隊裝神弄鬼、製造幻影,咱們就自相殘殺、少七百人。」
「看到你了,黃老粗。」唐柯德認出是那位同一營帳中、打扮像劍俠的人,同營帳的其他人都在他身後,他們的面容中略顯疲態。「無字村的不得在軍內使用字,你忘了?」
劍俠與身後的人均配備頭盔、盾牌、鎖甲、手甲腿甲,武器則刀、劍、槍為大宗,還有些人拿棍、弓、爪、錘……。武器防具樣式各異、新舊均有,稱得上是雜牌軍。
相比之下,唐柯德等四人四口破劍,更像是為了抵禦盜賊、生平第一回拿武器的鄉民。
「有屁快放,臭娘兒。」老鍋咧嘴罵道。
劍俠回嗆,「老子可是你隊長,要不看在你昨晚的份上,我先撕爛你的臭嘴。」他轉向黃爺,「後面那群人怎麼回事?」
「上層撥五百名正規部隊混入我們衝鋒營的後方待命,反正敵人不知道我方昨晚有多少損失。」黃爺緩頰,「敵方調度似乎發生失誤,在回到楊家莊前遭遇我方主力。上層留五百名阻擊他們,剩下五百名則佈在楊家莊四周。他們希望衝鋒營集結後馬上進攻,因為現在對方守軍估計不到一百。」
「馬上進攻?誰下的蠢命令?他以為晚上行軍不累嗎?」劍俠隊長壓低音量咒罵,「只用五百人阻擊又是怎麼回事?是誰在愛面子?對方可是迪家軍!」
他還想詢問一些內情,但此時部隊集結完成,衝鋒營的將軍已然上前。
「站成一排,各就各位。」劍俠隊長一改先前痞態,終於有些軍官的樣子。
儘管清晨仍涼,但阿佑英俊的臉龐上正流竄著數滴緊張的汗珠,手腳貌似有些僵硬。
「我們擔當第一波進攻,攻破對方的防線、試探對方的手段。」黃爺小聲復誦先前的指令,在唐柯德眼中是要舒緩他的情緒,「知道對方守兵的字後,我們後方的主力部隊會想出克制辦法。我們只要牽制住敵人,哪怕就五個十個,都是我們的勝利。」
「我知道你在想啥。」離唐柯德最遠的老鍋壓低聲量說,「我們有誰經過訓練?衝就對了!別沒指令就衝,更別往後看,將軍能斬首任何一名逃兵。」
「不,我不是緊張,是高興。」阿佑搖頭,咧嘴而笑,「戰場上是公平的,無論甚麼字,只要立軍功就能往上爬。這可是我們的機會!」




「蹲下,全部露後頸!」劍俠隊長用低沉但清晰的音量號令全隊,「有請將軍為各位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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