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柯德就像其他人一樣,將脖子露出後蹲下、死盯前方。不久,突然一股清涼刺痛感從頸上傳來,就像小時候自己在溪邊被尖石頭劃破手指。唐柯德才正要咬牙忍耐橫豎刀割的痛,題字卻一筆到底一氣呵成,將軍已經走到另一人的背後。
鬥。
痛不再是痛,化作一種壓抑不住的興奮,一股睥睨天地的豪邁。
然而這份令人熟悉的躁動與忘我的衝勁,卻將他帶往記憶中那遙遠的高峰。堅硬冰涼的岩石觸感,四方襲來的冷冽山風,極盡疲勞的四肢身軀,以及一心渴望的攀爬與追求。
空虛與寂寞感蔓延全身,彷彿失去記憶的自己獨自被遺留在空無一人一物的世界。
我人在哪?
是的,我在衝鋒營,要跟大家一起衝,衝過去就到了。
唐柯德心冷下來,眼角餘光瞥到其他隊伍的人激動到站起前衝,卻馬上被刀光一閃、人頭落地,血液像噴泉般從斷頸處噴灑,無頭屍首踉蹌幾步後前倒在地。
「穩住!」黃爺對阿佑低吼,「別衝!」
唐柯德看著附近的阿佑全身顫動,嘴角咬滲出血、像透即將掙脫出籠的野獸,但在老鍋和黃爺的強按下,他勉強拉住本能。
「學學唐崽子,他可冷靜了。」老鍋拿唐柯德舉例,卻似乎覺得自己講地有些不對。
「你怎麼一點影響也沒有?」
唐柯德閉口不答,如同靈魂出竅,身心還沉浸在稍早的情緒中,明明淡而無味卻又回味無窮。




在無數個等待之後,將軍終於發話。
「祝各位武運昌隆。」
隆字還沒脫口,勇士們已經爆起前衝,死命地狂奔吶喊。
 
本該是平凡無奇的山坡不但蔓生絆腳用的藤蔓,而且泥濘難行、草下的土壤被動過手腳,勇士們的半截小腿都陷在泥巴裡。整個衝鋒營在起步之時便墜入陷阱。
「有本事的跟我衝!」劍俠隊長御劍飛行,低飛掠過敵軍安排好的泥濘陣。在他的號召下,數十名友軍各憑本事擺脫泥地的牽制:傳喚巨鷹、浮空而行、潛地遊走、點水輕功...... 衝鋒營此刻毫無隊型可言,上坡的空地上到處都有零散的友軍。
「黃爺、老鍋、唐哥,隨我衝上去!」阿佑竟然不受阻礙地打赤腳狂奔,先前穿著的鞋子不知去向。他踏下去的步伐扎實地踩穿軟泥,留下堅實的足印。
「還不跟上!」老鍋對若有所思的唐柯德大吼,「他把『廢』刻在腳上。」
阿佑的足跡一路向前延伸,受困的友軍紛紛踩在他的步伐上前進。看著前方義無反顧的背影,唐柯德心中油生一股安心感。
「前方射擊!」話沒落下,飛矢先至,但衝鋒營少有人因此受傷。劍俠隊長再操兩把飛劍舞花開路,劈落叢叢飛箭,後面友軍持盾而上,沒盾牌的唐柯德則躲在其他人身後。




突然一記淒厲的鷹嚎貫串戰場,插滿箭枝的諾大巨鷹摔在泥地上不見掙扎,上頭的人已不知去向。
「上…」黃爺沒來得及喊,劍俠隊長一箭穿顱,箭羽成為他的頭頂髮髻。
「上方射擊!」
天降箭雨,隊伍前端的人一一落地不起,少數來得及舉盾的人被前方箭矢斃命,壕溝前的十尺地瞬間變成修羅場。
阿佑前方幾乎沒有活人站著。
「反擊!」不知哪位友軍大喊後,地上一輪標槍飛箭射向天空,卻不知射向何處,因為敵方的空中部隊全部身著藍衣、與天空混為一體,導致衝鋒營的反擊根本沒有準頭。
第二波打擊緊接而至。明顯是針對剛剛反擊的友軍,因為唐柯德從此沒有看到衝鋒營第二次對空反擊。
「全部舉盾併攏!」緊跟在阿佑身後的黃爺回頭大喊,「組盾牆!」
「沒盾牌的舉屍體!」老鍋對唐柯德大吼,隨手推他到前面。
第三波打擊到來,不少人跟黃爺一樣想法,聚集十幾名友軍合作擋住射擊。少了阿佑在前開路,龜甲陣只能徐徐向前。
散開,保持移動,不要聚集。
龜甲陣中的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大家同時冒出一樣的念頭。




「原來咱們軍中有精神傳令…….」一名友軍呢喃。
「這是敵人的精神干擾。」黃爺下了判斷,「不要理假消……」
砰!一顆人頭大的石頭從天而降,落在盾與盾的間隙,直接將老鍋的頭砸出一顆血洞,鮮血混雜著腦漿噴在眾人顏面上。
腦袋沒了。
「啊啊啊!」才剛聚集的人馬上四散,老鍋的屍體像是瘟疫的中心逼人走避。
敵方開始自由射擊,箭矢不多但發發命中,落石準頭差但一中即死,凌亂的衝鋒營成為泥地上的活靶,友軍一個個倒地。
黃爺舉盾的手臂被另顆落石砸彎,他只得咬牙忍痛、將劍鞘當作夾板進行骨折固定。唐柯德見狀,拿起黃爺和老鍋的盾牌替他擋箭,左手擋前、右手擋上。
咚!咚!咚!唐柯德才剛把盾牌舉在胸前,便連擋三支箭。他知道若動作再晚一秒,他便成了死人。
才剛有僥倖的念頭,右手的盾牌沒擋住一記來自上方的重擊。唐柯德盾牌滑脫出手。他見一顆落石與自己差肩而過,離腦袋只有半截手臂的距離。
「黃爺跑起來,全部跑起來!」阿佑大喊,「從上往下射很難中!」
「阿佑夠了!」緊急處理結束的黃爺顧不得躲在唐柯德背後,「我們只是試探!快躲!」
「這是最後的機會!」不知為何,阿佑竟連盾牌和劍丟了,以一夫當關之勢衝上山坡。「跟我衝!」
趴伏在泥地上的唐柯德,親眼見到阿佑彷彿四手八臂,連番快抓快放橫罩所及之處,竟勝過先前劍俠一念兩劍。阿佑將箭簇全數廢消,打在他身上的均成無頭箭矢。
戰場上喧囂漸少,唐柯德明白無論敵我兩方、其他人都跟他一樣,看得癡了。唐柯德不得不承認,他那兇悍的背影在絕望中給人踏實的信心,曾經流失的氣力再度回到手腳,唐柯德與剩下的隊友跟隨勇猛的阿佑,發起新一輪的攻勢。
「衝啊!」阿佑雙手無敵,氣勢磅礡,落石飛矢完全阻礙不了阿佑。他跨過劍俠的屍體,到達上坡的盡頭,已然成為衝鋒第一人。他大步飛躍溝渠,雙手前伸,要把木牆與土壘直接廢除!




戰場上總是出乎意料。
一帶有尖端的木樁自溝渠裡暴起伸長,直接刺入阿佑的兩腿間的會陰處,阿佑整個人像串燒一樣懸在空中,一番掙扎後死了。
阿佑的死如同一記守軍反攻的號角,溝渠前十尺內的地帶紛紛有木樁破土而出,緊跟阿佑後方的友軍全數慘死,慢一步的唐柯德則僥倖只以鼻尖撞到木樁。
沒了阿佑吸引火力,箭雨再度撒向其他衝鋒隊員。唐柯德見狀連忙趴下裝死,仰躺留意落石外、更是關注後方隊友的動向,卻發現山坡上還活著的隊友已不到十名。
唐柯德頓時沒了主意。他看著泥濘中掙扎前行的黃爺,決定等黃爺抵達後再問他下一步。
戰況再次轉折。
一陣迷霧自衝鋒營出發的林子漫出,在幾息間便覆蓋整座戰場,唐柯德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遑論敵方守營與空中的箭手。接著是一陣陣重物砸入泥巴的聲音,如同巨獸的步伐直直奔向敵營。此時已無箭矢飛來,唐柯德大膽往巨響橫走過的軌跡一看究竟,卻發現戰場上莫名出現一根三人環抱大小的石柱。唐柯德在左右一探,還發現這是一整排石柱,不但壓斷前方的尖刺木樁,石柱上頭還傳來混亂的步伐與嘶吼聲。
更精確來說,這是一排橋墩。
聯軍的主力部隊竟架起一座橫亙戰場的石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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