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喜歡你,喜歡得只看到我跟你的未來,看不到我和你的現在。
如果我能夠多愛你一些,多照顧你一些,
我們可能會更快樂一些,也許會更願意面對我一些。
原來,我們就差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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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小到大,我都不願意讓人看到我有情緒的那一面,尤其是我傷心難過的時候。我把這解讀為超強的自尊心,與之並存的,其實是自卑。
 
      我看著書桌上為宋颺準備的生日禮物,那是一個小小的禮物盒,裡面有一張又一張小小的卡片,寫滿我這麼多年來的小心翼翼。四年來,加起來一共一千多天,他是怎麼在不知不覺間陪我走過的,都寫在這裡。


 
      盒子裡還夾上一張照片,就是那年跟著唐老師在儲物室偷來的那張。我很想告訴他,我眼中的他,一直都是一個被陽光照耀的男子。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這份禮物,有種送不出去的悲傷感覺。
 
      其實預備好的禮物,送不出去是一件很叫人心酸的事情。友情愛情都一樣,如果禮物沒有辦法送出去,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你對自己沒有信心,二是你對對方沒有信心。
 
      那天放學,只有我一個人在補課後還留下來溫習。其實補課完結後時間已經不早了,很多時候同學都會選擇回家休息。但我覺得自己那麼早回家也不會主動看書,就索性留在課室裡溫習。我貪戀一個人埋苦幹的時光,不管是背誦課文,還是痛苦地做習題,我都喜歡在徵弱的燈光下工作。
 
      有一次校長在走廊經過,進來問我要不要多開點燈,我搖搖頭說不用。她又問我要不要開空調,我還是搖搖頭說不用,結果她便微笑著離開。倒不是因為客套所以拒絕,只是因為課室只有我自己一個,沒有必要浪費太多資源。但這一幕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裡,以至於我一直記得,平日看似威嚴的校長,原來一直很關心我們。
 
      自上一次見到宋颺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說過話。我故意把自己的時間排得滿滿的,讓他看不到我,我也可以避開自己不想看到的畫面。其實我一早就想去找他,卻又想不出什麼理由。終於讓我等到他的生日,我把準備好的生日禮物放在書包裡,等放學的時候可以給他一個小小的驚喜。


 
      那天下午,我沒有如常留在課室溫習,反而一早站在學校附近的一個小公園裡,等待宋颺離開學校。學校門口站了些人,一個又一個少男少女從學校裡走出來,歡聲笑語。我的視線在人群中不斷游走,還沒有見到宋颺的身影,手臂卻被公園裡的蚊子叮了好幾口,心裡又焦急,又不安。這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生日,他視我的生日如此重要,其實我也一樣。可是,我又害怕他的反應不似預期,什至根本不想收這份禮物。到時候,我又該怎麼辦?
 
      想著想著,終於見到宋颺從學校裡走出來。他似是見到我了,一直緩緩地向我走來。我本來有些期許的眼睛立刻收斂起來,板著臉看他。等他走到我面前,正想問他為什麼不來找我時,宋颺身後突然有把聲音傳來:「不是說等我的嗎?」
 
      我往他身後看去,那個人是張婉盈!也就是說,宋颺是在等她一起放學的嗎?我緊握著手上的紙袋,剛剛未能說出口的問題原來已經有了答案。我站在原地,看看宋颺,再看看張婉盈。張婉盈見宋颺沒有理她,只好開口:「你們有事情的話,那我就先走了。」
 
      等張婉盈離開,我的臉再也繃不住,立刻垮了下來。宋颺看著我,似在等我開口,我卻一直沒有說話。站久了,他的眼神有些閃避,一時看我,一時看地面,什至還低頭用手捏自己的鼻子。
 
      終於,他還是開口:「你是來等我的嗎?」


 
      「⋯⋯」我看著他,腦海裡胡思亂想一番。他明明說過喜歡我,卻天天跟別的女生在一起,明知道我一直都不喜歡張婉盈,卻偏偏跟她愈走愈近。那天被我撞個正著,卻沒有把我留下來,連一句解釋的說話都沒有。現在我看著宋颺的眼睛,心裡只有一個問題:「你覺得我的真心,很可笑嗎?」
     「怎麼都不說話?」他不解地看著我:「你該不會是生我的氣了吧?」
 
      我還是那樣盯著他看:「⋯⋯」
 
      他被我看得有些急了,撓著頭問:「你不說出口,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氣,氣我自己不懂表達。當所有人都能言善道地把男生的自信心無限放大的時候,我卻什麼都說不出口。什至明明道理在我手上,我都沒辦法開口。自己有氣不是別人承受,反過來氣到自己。杜小如,你這是什麼操作?
 
      我轉身就走,大步流星的往家的方向走去。隱約聽到宋颺在後面叫我,只是他沒有追上來,我也沒有為他停下來。走到一半,我才發現自己手上還拿著那個紙袋,把它舉在垃圾桶上面,幾次想放手卻終卻究還是捨不得。最好只能草草把紙袋接起來,塞進書包裡。
 
      第二天回到課室,我把書包放在椅子上,剛打算坐下來看書,便發現抽屜裡有一盒牛奶,下面壓著一張對摺好的紙條。我心中一動,連忙打開來看。白色的單行紙上,有人用油性原子筆寫上跟主人完全不相襯的小小的字體,上面寫著:
 
小如,你是不是生氣了?還是吃醋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原諒我,好嗎?
 
      看到他的字,我都不知道是好氣還是好笑。其實宋颺是一個思維很簡單的男生,女生到底為了什麼要生氣,他完全不知道。但宋颺做對了一件事情,就是不管自己有沒有錯,都先無條件認錯。看到他的字,其實我的氣已經消了一半,不過既然他沒有來找我,我也沒有行動。




第二天一早,抽屜裡又是一盒牛奶和一張紙條:
 
就算生氣也好,也不要浪費食物啊!
你的胃不好,聽說喝牛奶可以舒緩不適。
記得要喝掉啊!一滴也不要剩!
 
第三天一早,抽屜裡還是一盒牛奶和一張紙條:


 
小如,你真的不打算原諒我嗎?
我都要被小食部的姨姨取笑了,
看著我買了這麼多天牛奶的份上,就讓我見見你吧?
 
       我拿著紙條,到底這個男生是要有多笨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明明是他自己說要見我的,但自己又不過來。難道還要我拿著紙條過去告訴他:「宋颺,我收到你的紙條了,我原諒你吧!」這樣嗎?宋颺你是笨蛋嗎?
 
      第四天早上,我的抽屜空空如也,導致我從早上開始一直最後一節課從不間斷地忐忑著。剛出學校門口,陳芷穎就問我要不要去逛零食店,我正要點頭說好的時候,突然有個人走過我身邊,順道牽起我的手一直往前走。我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被這個人牽走。
 
     「喂!你要帶我去哪裡?」我被宋颺一直牽著走,他總是這樣,還沒有告訴我要去哪裡,就已經拉著我走。
 
       到了一個小小的單車徑旁,宋颺才停了下來。這裡其實是學校附近的一個海濱公園,假期的時候很多家長會帶孩子過來踩單車。黃昏時間,這裡比較多跑步的人和帶著寵物散步的主人。
 
      海濱本來是用柵欄隔著的,可是去年因為十號颱風把它們摧毀了,於是改用矮牆。宋颺帶我來到矮牆邊,面向著海,把手臂擱在矮牆上。
 


       我見他這樣看著海不錯,便有樣學樣。一艘快艇經過,海水裡劃了一道長長的痕跡,然後又隨著波浪消失不見。不遠處的岸邊有漁民在賣魚,幾對年輕夫婦在漁民跟前左看右看。我敢肯定其實哪種魚好,哪種魚不好,他們完全不知道。但是,又有什麼關係呢?
 
      微風吹過,宋颺前額的頭髪也跟著輕輕擺動,他永遠都是那樣面向著陽光,跟在他身後的人,往往可以見到那個耀眼的身影。
 
      可惜我不會畫畫,如果我會畫畫,我一定把現在這個畫面記錄下來:兩個穿著校服的中學生站在海邊,背上各自背著一個書包。一個大,一個小;一個高,一個矮。他們兩個人肩並肩的站著,在夕陽下,兩個輪廓模糊的身影。
 
      「還在氣我嗎?」宋颺淡淡地問道。
 
      我閉著眼睛,感受微風在臉上滑過。於是他拉著我的衣袖,又問:「還生氣?我去找張婉盈是有原因的,你不是想我跟你一起讀大學嗎?」
 
      「⋯⋯」
 
      我睜開眼睛看他,板著臉不說話。宋颺此時像個孩子一樣,拉著我的衣袖甩來甩去,我的身子輕輕地順著他搖擺。他有些撒嬌地說:「你到底還生不生我的氣啊?買給你的牛奶你都有喝嗎?你這個人怎麼體育課暈倒也不跟我說一聲?難道你跟我之間還有秘密嗎?」
 
      宋颺一連串的問題,再加上他很彆扭地搖著我的手,讓我板著的臉終於繃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宋颺見我笑了,便更加起勁的逗我,用手按著自己的鼻子,不停問我:「你看你看,我像不像豬?」


 
      「你這頭豬別過來。」我笑著推他,他又靠過來。我心裡的陰霾一掃而空,宋颺從來不是會這樣變著法子逗別人笑的男生。可現在他做了,那就說明他心裡是有我的,對嗎?一陣甜蜜的泡泡湧上心頭,我笑著伸手捏他的鼻子:「你就是豬,是一頭很笨很笨很笨的豬。」
 
     「好啊,原來你喜歡豬,真是個特殊的喜好。」他說。
 
     居然跟我玩起辯論來了,我轉過去不理他:「哼,我可不喜歡豬。」
 
     他在一邊看我:「哦,那就是豬的喜好很特殊了。」
 
      好一陣子,他都沒有講話。我很喜歡這樣的氛圍,兩個人站在一起,即使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尷尬。反而在疲憊的每一天裡,能有如此寧靜的好時光,原來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如果以後,我們都能這樣一起看日落,你說該有多好?
 
       我看著海,輕輕說道:「你看,天快黑了。」
 
       宋颺沒有回應,只是輕聲喚我:「小如。」
 
      「嗯?」
 
       他默不作聲,我轉過頭來呆呆地看他。只見宋颺微微低頭看著我,他的雙眼如水般平靜,如水般溫柔。他的雙腳微不可見地向前動了一下,慢慢地靠近我。然後微微彎腰在我面前,我的臉在他的眼眸中愈放愈大,溫暖的氣息在我臉上徘徊。在我低垂的手輕輕握拳之際,宋颺俯下身來來,溫暖的唇輕輕地碰在我的唇上⋯⋯
 
       他緩緩地抬起頭,我張開眼看他,臉頰𣊬間滾燙起來,立刻低頭捧著自己的臉。宋颺見了,卻拉著我的手,微笑著看我:「小如,以後有什麼事情都要讓我知道,好嗎?」
 
      此時此刻的我,不管他說什麼,我都會答應的。見我乖乖地點頭,宋颺把我的手輕輕一拉,把我帶進他的懷裡。所有缺乏安全感的人,不管男女,對擁抱都有種不一樣的情感。我躲在他懷裡,感受著他胸膛有規律的起伏。想伸手去回抱他,可宋颺的背包卻擋住了我,只得把手伸進他的背和書包之間才夠得到。宋颺似乎意識到我笨拙的舉動,輕笑了一聲。我正想伸手去捏他,他卻像哄孩子似的輕揉我的髪絲。如果我是一艘勇往直前的船,宋颺就是那蜿蜒的海岸,唯有靠近他,我才能直正的停下來休息來。只是,一艘船又能給予海岸什麼呢⋯⋯?
 
       上一次期中考的成績出來,陳芷穎仍然是我們的年級第一名,只是第二名不再一如既往的是謝俊聰,而是我。其實我也不知道這個排名的根據在哪裡,我所有的成績都是差不多,排名卻還在上升。第一次是走運了,可第二次還可以說是走運嗎?唯一的解釋就是謝俊聰失手了。而蔣進文這次成績下滑了不少,排在第三十八名。
 
       林凱思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本來還過得去的成績現在已經過不去了。這次期中考,她排在年級八十多名,除了她最有興趣的世界歷史外,其他科目幾乎一敗塗地。但自己似乎沒什麼,於是我和陳芷穎也不再多提。
 
      宋颺由本來的年級五十名前進到三十多名。由中四起,所有的科目都是愈來愈難的,每一份卷子,我們可以取到的百分比就愈來愈少。但在這樣的情況下,宋颺還是可以有這麼大的進步,連我看了都覺得驚訝。
 
      排名發下來的時候,宋颺見我對自己的成績不太執著,便問我會不會覺得不甘心,因為好像只要有陳芷穎在,我就不會是第一名。我笑著搖搖頭,其實當第二名才是最自在的。這世界的運作其實很簡單,所有人的目光都只會落在第一名身上,他們表現多好,有多大成就,都會落在這些人眼中。所以,如果有一天大家眼中的那顆星星掉下來了,大家都會替他可惜,替他難過。但第二名不一樣,不管成功和失敗,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沒有光環帶來的壓力,我倒是活得輕鬆自在。所以,現在這樣對我而言正好。
 
       對於我的回答,宋颺只是笑著搖搖頭。他說我這是成績好習慣了,所以整個人都變得「寵辱不驚」,可他對這次考試的成績很滿意,所以問我這個假日可不可以不要去補習班,陪他一起出去走走。
 
      小學加入籃球隊的時候,我就把本來的長頭髪剪了,整個人就像個小男生一樣。一直到我離開籃球隊後,在林凱思的半鼓勵半強迫下才把頭髪留長。現在頭髪已經長到胸口的位置,可以買很多不同的髪飾來打扮了。星期天早上,我決定不把頭髪束起來,只是把一個髪夾夾在耳朵旁的頭髪上。然後簡單地穿了一件白色T-Shirt和牛仔褲,便開開心心地戴著耳機出門。
 
      我們約定在車站門前的大樹旁等,我站在大樹下,百無聊賴地看著遠處車站門口進進出出的人。有的人大概跟我一樣,站在著裡等待一個人。他們的眼睛裡溢滿期待,不像我,老是低著撥弄吊在衣服前的耳機線。
 
      不久,宋颺便站在我身邊:「怎麼來了也不告訴我一聲?」
 
      我有些驚訝,把耳機拔下來:「你怎麼從那個方向走來?我一直看著車站門口都沒見到你。」
 
     「我很早就到了,所以沒站在這裡。」他笑著伸手替我把頭髪弄整齊:「在聽什麼?」
 
      我把剛剛摘下來的那一邊耳機,微微踮起腳放進他耳朵裡,跟他一起聽。這首歌他一定沒聽過,卻是我從台灣回來以後一直循環播放的歌曲:
 
壞習慣 倔脾氣 沒道歉也可以忘記
那是什麼都不計較的親密
在跳到你背上的海邊
更靠近天堂 看得更遠
我們笑著跑 橫越海岸線的蜿蜒
 
一個微妙的體貼
我知道今天會是情人節
不是第一次聽你說永遠
淚水還是湧成溫泉
 
一個愛的改變
我知道今天就是情人節
你要我看見我有多特別
讓新快樂和好回憶重疊
 
      宋颺看著我,似是明白我的意思,眼睛彎彎地笑著。今天的他穿著一件純黑色T-shirt,一條軍綠色長褲配上白色球鞋。這一身衣著似曾相識,卻是我一直以來最喜歡看到的樣子。
 
      他牽起我的手,慢慢地往前走。星期日的早上,大家都還在家裡休息。一路上只有稀疏的行人走過。偶然,會看到一對老夫婦在那路上迎面已來。他們頭髪花白,腰幹微彎,雖然早已不像小情侶那般相視面笑,卻緊緊地牽著彼此的手,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我看著宋颺握著我的大手,一陣幸福湧上心頭。一長一短的身影,緩緩地在林蔭路上前進,那一刻我覺得,似乎我們只要我們緊緊地握著彼此的手,就能一直往那陽光明媚的地方走去。似乎世間萬物,都不能成為我們的阻礙。我們要一直這樣,一直到永遠。
 
      一直到高中畢業後,我也常常在家裡聽這首歌。原因無他,只因為這首歌藏著我著輩子最幸福,最珍貴的回憶。梁靜茹的〈分手快樂〉陪伴了多少傷心失意的旅人,這首〈今天情人節〉,又有否在你的心裡盤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