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太倔強,不願意為了你而低頭。
是我太自我,不試著顧及你的感受。
是我太幼稚,不知道你那麼在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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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颺。」梁小小突然喊他的名字:「你來說說看,地球的大氣環流系統是怎樣運作的?」
 
      「啊⋯⋯?」宋颺手上轉著的筆停下來:「就是南北緯30度、60度、90度之間的風向,由高壓區吹向低壓區,然後⋯⋯風向因為科里奧利力而改變吧?」
 
      宋颺說完,立刻看向我。我笑著點頭,宋颺說的都對,只是不夠詳細而已。在地理這麼多課的內容中,又數「天氣與氣候」是我最喜歡的課題。看的、讀的都是接近理科的知識,可做的卻是文科的事情,正好符合我這種四不像的「半文半理」學習能力。


 
      梁小小又說:「正確是正確,但可以再說得詳細一點。你們看看杜小如的測驗卷就知道了。」
 
      我還在跟宋颺對視,聽到自己的名字時突然嚇了一跳,把頭轉向黑板才發現梁小小把我的測驗卷放在投影機上了。沒有意外,我在最喜歡的課題上表現得比往常更要好一些,幾乎全對,還把註釋圖的附加分數都拿下了。
 
      今天下課後是地理補課,梁小小的教學方法很有效率,所以我們從來都不用補課。我便利用這個時間自己在課室裡看書。中五的下學期,所有師兄師姐都完成了公開試,現在大概在各珍珠奶茶店打工了。再過幾個月,他們的成績就會在禮堂公佈。往年我認識的籃球隊師姐,只聽說有幾個沒有參加公開試,反而去了台灣讀書,剩下的幾個,機會也不是很大。這一年,又有多少個力爭上游,刻苦努力的前輩走進大學的殿堂呢?
 
      筆記本上,寫上我為自己加油打氣的句子:「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有次中文課下課後何老師看到我的筆記,她笑著問我知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我微笑,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那都是我對李曉琳,對陳芷穎的承諾。
 
      剛開始,我以為自己是怕失信於她們,才試著努力學習的。但原來在不知不覺間,我已經愛上了學習上的種種挑戰。如果這個知識點很艱深,那我就用自己的方法把它弄明白;如果這是一個很重要的部分,那我就把整個部分都背下來。當你考試時不再煩惱,當你不再因為看不懂題目而焦慮不安的時候,你什至會愛上測考。你會喜歡別人看你的目光,那種不再鄙視你的目光。


 
     「你怎麼可以天天溫習呢?書都被你看完了。」宋颺坐在我身邊問。
 
     我搖搖頭:「書怎麼看得完呢,就算把知識掌握了,也要加緊練習啊。」
 
      宋颺把我壓在地理書下的測驗卷取過去:「這是怎麼做到的啊?文科也可以滿分的嗎?」
 
      「想知道怎麼做嗎?」我問。
 
      宋颺像個小孩子一樣點點頭,我便笑著把課本放下,坐近他一點:「其實地理科說穿了就是解釋現象,你看這一題,題目想要的很明顯就是大氣環流的解說,所以你一定要由大氣系統的氣壓分佈說起。赤度氣溫高,所以是低氣壓,南北緯30度是高氣壓、南北緯60度是低氣壓、南北緯90度氣溫低,所以氣壓高。然後要說明風是由高壓區吹向低壓區的,所以風由北緯30度吹向赤度,但受到科里奧利力的影響,北半球的風會向右轉,所以就形成東北信風。」


 
     「四分的題,用得著這麼詳細嗎?」宋颺問。
 
     「還不夠呢。」我說:「如果光是以文字做解釋,看起來會很混亂的。所以要用下面的空間畫一個註釋圖,方便評卷老師知道你在說什麼。總之,你把梁小小當成一個完全不會地理的人就好了。」
 
      宋颺一邊看我的試卷,一邊痛苦地伸手捏自己鼻尖:「我開始懷疑你的手是什麼構造的了,三十五分鐘可以寫到這麼多東西?讓我看看。」說著,便把我的手拉了過去。
 
      課室的空調關了沒多久,我的手還是冰冰涼涼的,宋颺拉著我的手,在他的手上比大小。其實我印象中手掌的大小跟個子高矮是沒有必然關係的,但可能是因為從前打籃球的關係,宋颺的手比我的要大很多。他看著我的手:「你的手指很長呢⋯⋯怎麼尾指有四節?」
 
      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聽說尾指有四節的人,命運都很坎坷,做什麼事情都總會遇到些挫折。」
 
     「那你覺得靈驗嗎?」他問。
 
     「誰不是這樣走過來的呢?」我笑著說,尾指輕輕地勾著他的尾指。
 


     「小如,你為什麼都不問?」
 
      我看著他:「問什麼?」
 
     「問我為什麼不打籃球、問我為什麼會走近你、問我所有關於我的事情。」他說。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緩緩地開口:「好啊!那你喜歡孫儀多一些,還是喜歡我多一些?」表面上我是笑著問的,實際上我其實一直很在意這件事。我一定不比孫儀漂亮,我也不知道他們當初分開的原因是什麼。大家說愛情都是有潔癖的,這句話好像也有些道理。
 
「呃⋯⋯?」宋颺有些難堪:「這個能不能不問?」
 
      「是你要我問的,現在又不讓我問了。」我索性轉過去對著他:「黃珊珊說喜歡你的時候,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為什麼拒絕她?那個初中的小學妹跟你表白,你為什麼也拒絕了?」
 
     「喂,你問完了吧?」
 
      「還沒有呢!林依萍那麼漂亮、那麼溫柔、那麼可愛,你要是牽著她出去,一定很有面子,那你為什麼⋯⋯嗯?」


 
      宋颺突然把臉湊過來堵住我的唇,我睜大眼睛看著他,他卻緊閉著雙眼。嘴唇傳來一陣柔軟的觸感,等他漸漸離開,我才回過神來,立刻去打他:「你這個人,這裡是學校呀!」
 
      宋颺笑著聳聳肩,又轉過去拿著我的試卷和筆記溫習。我明明該生氣,卻怎麼都氣不起來,只能用手指摸摸自己的嘴唇,重新回到課本之中,什麼沙塵暴的應變策略,全都看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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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五下學期的期末考試過後,我才知道林凱思不會在香港升中六了。林凱思的成績自中四開始就不太跟得上,年級排名一直在後半部分徘徊。本來我的成績跟她差不多,我幸運地克服了障礙,可她沒有。雖然很不情願,但她明年就會到英國去繼續讀書。
 
     「我姐姐也會一起去。」林凱思說。
 
      我和陳芷穎不約而同地說:「你有姐姐?」
 
      林凱思有些難為情:「不在這所學校,所以沒有跟你們提起。我姐姐她很聰明,可她跟我一樣是個文科生,當年卻聽了朋友的話去讀理科。現在,我們兩個都是公開試的敗將了。」
 


     「就不能在香港讀完中學再走嗎?」我問。
 
       林凱思搖搖頭:「早就安排好了,年末吧,我們一家人都會移民過去。」
 
      我看得出來, 林凱思她不想離開,不管在這裡學習有多辛苦,她都不想離開。但有些事情,就是由不得我們。我很想安慰她,卻不能替她保證到了英國生活一定會很好,更不能保證我們以後也一定可以常常聯繫。我討厭空話,所以,只能默默地坐在她身邊。
 
      自從把數學的關口突破後,我的成續一直穩步上升,本來數學科由不及格變成年級上游的位置。地理一直保持在第一名,取得的分數也愈來愈高。何老師很驚訝於我的進步,因為在愈來愈艱深的高中課程之中,我不僅沒有退步,學科總分更是以一年十多分的速度提升。何老師問我是不是花了很多時間在學習上,我笑著搖搖頭。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有多辛苦、不想讓人知道我天天三點多才睡、不想讓人知道我曾經因為溫習而哭過。我只想大家看到我從容的一面,不再鄙視我,反而佩服我、嫉妒我。
 
      但是,我一直以為表現最隱定的一科,失了手。
 
      中文科卷一,三十六分。考試成續發下來,我看著自己滿是紅色交叉的試卷,不知道應該有什麼表情。難道我放在中文科的時間還不夠多嗎?可是為什麼,我得到得是這樣的結果?
 
      我拾頭看看何老師,暑假時,她問我以後在大學想讀什麼科系,我還親口說自己想朝著中文的方向去發展。不到一年,我手上拿著的卻是一份三十六分的考試卷。杜小如,你還有資格說自己喜歡文字嗎?我還可能升上大學嗎?
 
      何老師看到我,愣了一下。我別過頭去,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經已離開課室。


 
      暑假前我得到學校最後一次為我們預計的公開試成績。中文科,第三級。
 
      我苦笑,這都是些什麼啊?

      升中六的暑假,其實沒有暑假。學校老師一直在說服我們,說中六的暑假是放在公開試之後的。所以不要抱怨現在沒有暑假,你的暑假只是晚一點放而已。不過啊,後來我發現暑假是中學畢業前的專利。中學畢業後,不管你放多久的假,那都不叫暑假。
 
      雖然放學假前我在中文科身上摔了一跤,但說真的我還不打算放放棄,不管怎樣,我都想再試一次。所以在學校的補課結束後,我都會到學校對面的公共圖書館溫習。對,就是那個被我吐槽過的公共圖書館,它把我們學校的海景擋住了。
 
     「小如?」
 
      我抱著課本和筆記從圖書館出來時,有人在後面叫住我。我聞聲轉過頭去,原來是蔣進文,手上也捧著一些參考書:「哈,你怎麼在這裡?」
 
     「我剛剛去溫習,」他走上來:「一起走吧?」
 
     「好啊。」
 
      天色已經全黑了,自從暑假開始後,我就沒有見過太陽。因為白天的訓練強度太大,所以晚上回家這段路我都在放空。看看街燈,聽聽蟬叫。偶然有幾個背著背包的上班族走過,看著他們明明急於回家,卻因為過於疲憊而走不快的身影。有時覺得很恍惚,也許幾年之後我也會是他們的一員,對嗎?
 
      蔣進文說:「你又瘦了。」
 
     「有嗎?」我問。
 
     「你這樣瘦下去不太好,接下來的半年只會愈來愈辛苦,你撐不住的。」他說。
 
     「沒關係,我可以的。」我說:「捱過這半年就好了。」
 
      蔣進文輕輕托了一下眼鏡:「為什麼這麼拼命?其實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大學一條路的。」
 
「我跟宋颺約好,要一起上大學的。還有,我身上背負的,不只是我自己的期望。」我說。
 
      見蔣文沒有說話,我又接著說:「其實做不做到是其次,我只希望自己盡力。如果今天我盡力了,最後即使沒有達成理想,我也欣然接受。可如果我今天沒有盡力,當我沒有達成理想的時候,我就會怨自己當初為什麼不努力一點。我不想這樣,每一刻我都不想鬆懈。」
 
     「小如,你很堅強。」蔣進文說:「我自問也沒有你想得那麼清楚。」
 
      我笑著說:「有時我也挺喜歡我自己的,其實你不也是很努力嗎?不然我今天也不會碰到你。」
 
      他抓抓頭:「也不是,只是壓力愈來愈大,所以就自發去溫習一下,你天天都來嗎?」
 
      我點頭:「從暑假開始就天天來,都習慣了。」
 
      「那麼,我們能不能一起溫習?我想知道你是怎麼讀中文的,怎麼可以把文言文看得像白話文一樣快?」
 
      我笑著道:「你太誇張了,其實只要多練習你也可以做到的,以後多點來圖書館找我吧!」
 
      宋颺在期末考的表現還是老樣子,他笑著說前陣子沒怎麼溫習,不退步已經很好了。當時聽了,我只是伸手去捏他的臉,叫他繼績努力。而他給我的回覆是把我馬尾上的髪圈拿下來,我搶了很久都搶不回來。
 
      因為我和他在不同班,補課時間也不一樣。所以明明應該最常見到的暑假,我們偏偏見得最少。兩個人只能有一答沒一答的在手機裡傳訊息,常常是他問一句,我隔大半個小時才回覆。很多時做是因為我在做筆記和練習題,要是中間走開思緒就會被打斷,所以我都把手機收起來。
 
       暑假放到一半,我的世界裡全都是杜甫的「花近高樓傷客心」、諸葛亮的「先帝創業未半」、還有莊子的「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外加建設性板塊邊界、次生災害、硬策略軟策略等等等等。這些東西要一直記到半年多後公開試完結,才能真正放下。因為怕一個不小心就會忘記,所以只好背了又背,背完再背。
 
      那天放學,當我背著書包準備離開學校時,經過隔壁班看到燈是開著我。我從走廊外看進去,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課室後排角落的一張椅子上。我把腳步放得很輕很輕,悄悄地往那個男生的方向走去。大概空調已經關了好一陣子了,課室裡有些熱,只剩頭頂的吊扇搖搖欲墜地轉著。那個男生壓著課本靜靜地伏在桌上,筆記本已經被迫到一邊。
 
      我悄悄地放下書包坐在他身邊。他的筆記很簡單,橫線本上用他最喜歡的廉價油性原子筆畫了一張板塊移動的註釋圖,然後一字一句地寫上解釋。再往後幾頁,便看到一些會計科的記悵,上面全是是些我看不懂的數字。再往後翻了一頁,只見上面用原子筆畫了一隻小小的綿羊,綿羊頭上寫了三個英文字「TSY」。我會心一笑,再看看宋颺那像孩子一樣的睡相。一直以來,都是我靠在他肩頭上睡覺,我從來都沒看過他睡覺的樣子。睡著了的宋颺,褪去平日那神氣的樣子,眼睛輕輕地閉著,額前的頭髪剛好觸碰到他的單眼皮。再往下看,那個經常被他虐待的高挺的鼻子,還有那緊閉著的嘴唇。
 
      我的心很久很久沒這麼平靜過,微笑著看他。我確實很努力,但其實宋颺也一樣。他一定跟我一樣,希望即使中學畢業以後,我們也能永遠在一起,然後一直生活下去。我很抱歉,沒能像其他女生一樣天天陪在男朋友身邊,天天在男朋友面前撤嬌。我什麼都不會,所以我更希望成為一個優秀的女孩。優秀到,足夠對得起你的喜歡。
 
      我伸手去摸摸他的頭,卻把他驚醒了。他睜開眼睛,見了我立刻笑著坐直身子,拉著我的手:「小如?」
 
      我反握著他的手:「怎麼不多睡一會兒?現在不會有校工過來清潔課室的。」
 
      他搖搖頭:「不睡了,我有點渴。」
 
      我從書包裡把水瓶拿給他,他接過去就喝。宋颺把空的水瓶還給我,又用手撥弄自己的頭髪:「今年的夏天太熱了。」
 
       我微笑著伸手去擦他的額頭:「都出汗了。」
 
       「小如,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吧?」他說:「我們好久沒一起出去走過了。」
 
       「呃⋯⋯」我的手懸在半空。
 
        他問:「不行嗎?」
 
      「我今天還要去補習⋯⋯」我看著他,只見宋颺眼睛漸漸垂下來,我的眉頭也不自覺地跟著緊鎖在一起:「對不起啊⋯⋯」
 
       不久,宋颺便抬起頭,微笑著說:「沒關係,我們總有時間一起走的,現在快去補習吧!」說罷,便開始收拾桌上的筆記。
 
       我們在一起以來,宋颺一直都是如此溫柔。可現在,此時此刻,我卻有些害怕了,我站起來看著他:「對不起,我們改天再約好嗎?」
 
       宋颺低頭收拾桌面:「好啊,等你補習完了,就給我發訊息吧!」
 
       我著在那裡良久,宋颺卻一直沒有抬頭。我心中不忍,可看看手腕上那支每時每刻前進著的秒針,再看看一直在桌上翻翻找找的他,只能不安地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