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愛情、友情,這世界上的所有人際關係都不該分辨對錯。
你們相遇相識相知的理由那麼簡單,為什麼偏偏在分開的時候就要弄得那麼複雜?走不走得下去,全是我們之間的緣。
可惜,緣聚和緣散的中心不是我們,而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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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上一次之後,宋颺就沒有再發訊息給我。
 
      其實有好幾次我拿著手機,打開和他的對話框,想跟他說幾句話。可是,一想到他那天眉頭深鎖的樣子,又想想自己道歉後卻得不到回應那窘迫的樣子,又立刻把手機放下。
 
      於是,過了不久又回來拿著手機,在對話框裡輸入了幾句話,正要按發送的時候,又想到萬一宋颺還在生氣,以他的個性一定不會回覆我的。想了又想,還是把訊息刪除掉。


 
      自從上了高中之後,我一直都活成「別人家孩子」的形象,是個會參加不同形式的比賽、在學校用功學習、凡事盡力而為的好學生。媽媽對於我自律自主的生活十分放心,覺得我天天都在學習,所以不管我有多晚回到家,只要事前跟她說一聲,一切都好辦。有時我會想,如果當年她知道我和宋颺之間的小秘密,會是什麼反應呢?
 
      不了,還是不要想了。
 
      雖然暑假只是補課,但因為大部分科目的課程都已經全部教完了,剩下的就只是把知識轉換成作答技巧。所以暑假後半部分我們一直在測驗。本來我還成天想著宋颺怎麼還不來找我,後來卻被一個又一個喪心病狂般的測驗蓋過,於是,這件事情不幸地被我暫時擱置。
 
      蔣進文對於我再次穩定地排在第一位的中文測驗表示很驚訝,我其實心有餘辜,一直很疑惑上一次到底真的是我能力不夠,還是單純的失手。但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小心翼翼地前進著。
 
      我發現蔣進文讀書也很用功,但他不太會抓重點。就以文言文為例,其實文言文幾乎沒有寫作手法可以考,只要把文章的字詞全部看懂,答題就不會有錯。所以我自己看文言文的時候會把一些常見的字抄錄下來,務求下一次能精準地把每一個字詞都翻譯出來。但蔣進文不一樣,他看文言文就為了要把文章大意弄明白,整篇文章下來是看懂了,可題目一問到句子的意思,他就只能說出個大意。我笑說如果只需要寫出大意,就不用考文言文了,文言文就是要考你到底看不看得懂啊!於是每當他溫習時不小心把難點詞跳過,我都會把他抓回來,無論如何都要譯好每一個字。


 
      等我們要從圖書館離開的時候,一天就快要過去。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從圖書館裡走出來,蔣進文見我這麼累,把我手上的參考書取了過去,又從口袋裡取出一小包巧克力遞到我面前:「參考書我幫你拿著吧,這個給你補充一下能量。」
 
      「謝謝。」我接過巧克力,問:「你呢?」
 
      他扶一扶眼鏡:「我平日吃很多飯的,所以沒關係。」
 
      我輕輕一笑:「難怪你長得這麼高,可是你不胖啊!」
 
      「我是不太會打籃球,但我其實會打乒乓球的。」他說。


 
      「真的?有機會我也要看看啊!」笑著,突然見到不遠處的街燈下,宋颺和兩個穿著校隊隊服的男生走在一起。當我視線落在宋颺身上的時候,很顯然,他也看到我了。蔣進文見我停住了腳步,也抬頭去看。
 
      宋颺跟他身邊那兩個男生說了兩句話,便向著我們的方向走來。我看著他 ,以為他會過來跟我說話,結果他一直走到蔣進文面前,微笑著踩了幾個碎步把手臂往後一拉,一拳打在蔣進文的臉頰上。蔣進文反應不及,正面吃了這一擊,整個人站不住跌倒在地上,手上的參考書散落一地。
 
      宋颺低頭看他:「去你的,我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我以為你是個好人,結果你跟我出陰招?你天天黏著她,你安的是什麼心?我今天不打你,我還要面子嗎?」說罷,又往蔣進文臉上招呼了一拳。
 
      我在一旁看呆了,整個人愣愣的站在原地,等宋颺的手臂再往後拉的時候,我才回過神來,立刻去抱住他大叫:「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
 
      宋颺的手懸在半空,我抱在他腰上的手緊了緊,他才把手放下來,拉著我的手就走。我無力地跟著宋颺,轉過頭去只見蔣進文坐在地上,我連忙說:「對不起,我回頭再來找你!」
 
      宋颺拉著我到一個沒什麼人的小徑才停下來,我把他的手甩掉:「你到底是怎麼了?怎麼可以出手打人?」
 
      「倒是我問你到底是怎麼了,你就是為了這些人把我扔在一邊的嗎?到底誰才是你男朋友?」
 


      「你說什麼?他是找我一起溫習而已!」我說。
 
      「溫習?他明知你有男朋友,卻用這樣不像話的籍口來天天跟著你,他是什麼居心難道你就不知道嗎?」
 
      「你為什麼總是把別人想得那麼壞呢?難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社交生活嗎?那個就算不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同學啊!」
 
      「⋯⋯」宋颺無力地靠在牆上,抬頭看我:「那我呢?我是什麼?」
 
     「⋯⋯你在說什麼啊?」我看著他,此時此刻,我根本沒辦法猜得到宋颺在想什麼,唯一有把握的,就是他並不那麼信任我,我問:「為什要把沒關係的人扯進來呢?為什麼不願意多信任我一些呢?」
 
      宋颺沉默地看著我,他的眼神很悲傷,眉頭深鎖,在我面前微微低下頭來。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看到他的低頭的樣子,我的心就會莫名的刺痛,我多麼想跟他一起看日出日落,多麼希望跟他一起迎接和暖的陽光。原來喜歡一個人,就是把自己的手交給別人控制,我的心,早已由不得我自己。
 
      良久,宋颺低著頭離開。在他走開的那一𣊬間,我下意識地向他伸手,他的餘光也微不可見地看向了我。然而我的手並沒有鼓起勇氣勾著他,只是懸在半空任由他的身影愈走愈遠。
 
      我一氣之下往回走,走到圖書館的空地前,卻已見不到蔣進文,連剛剛散落在地上的參考書也被撿走了。我立刻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給蔣進文打電話,對方很輕很輕地說:「喂?」


 
     「你在哪?已經回家了嗎?」我問。
 
     「嗯,剛到家。」他頓了一下:「你呢?還沒有回去?」
 
     「⋯⋯」我站在原地,一想到宋颺失落的樣子、想到宋颺對我發脾氣的樣子、想到宋颺漸行漸遠的樣子,本來就疲憊的身軀再也支持不住,蹲在地上無聲的落下淚來。
 
     「小如?」對方問。
 
     「小如?你在哭嗎?是不是宋颺欺負你了?」他又問。
 
      我立刻伸手擦淚:「對⋯⋯對不起。」
 
     「傻瓜,你不要哭啊!」他說:「你現在在哪裡?我回來找你!」
 


     「不用了!我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我用力地憋著淚:「對不起,我改天向你賠罪!」說完,立刻把電話掛掉。
 
      回到家,強忍著的淚水終於禁不住落下來,床上的熊娃娃胸前濕了一大片。我伸手擦掉臉上的淚痕,一手把熊娃娃推下床,自己蓋上被子,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半睡半醒間,我仍可以感覺到淚從眼角偷偷地流下來,只是,我太累了,累得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
 
      第二天早上我的眼睛腫得像停了艘橡皮艇在上面一樣。進廚房裡倒水的時候,媽媽問我的眼睛為什麼腫得那麼厲害,我看著漸漸被倒滿的水瓶:「可能昨晚喝太多水了。」
 
      對啊,不喝水哪來那麼多眼淚?
 
      雖然宋颺一直沒有找我,但是我早已習慣在有意無意間留意他的一舉一動。暑假結束後,我閒時常常自己一個人在學校走來走去。學校對中六學生一向比較寬鬆,也許覺得我們算是半個大人了,所以只要不太出格,基本上都不會干預。
 
      我還是很喜歡自己一個待在六樓,小息和午膳時間這裡都沒有人。走著走著,突然想起我和宋颺當年第一次吵架,好像也是在這裡發生的。真沒想到,自己當年留意了他那麼久,第一次跟他說話竟然不是表白,而是走過來跟他吵架,我也是夠特別的。
 
      偶然,很偶然的時候,樓梯間會有幾個師弟師妹並肩走過,他們時而低頭,是而歡聲笑語。有時候,女生會因為男生一句話而笑著打對方;有時候,男生會因為女生的一個笑而尷尬地別過頭去。
 
      那是當年的我們,擁抱青春那個小小秘密少男少女們。


 
      在回到課室的路上,竟然見到宋颺靠在樓梯間的柵欄上,眼神空洞地看著學校操場。我順著他的眼睛看去,操場上空無一人,再轉過頭來的時候,宋颺已經在看著我了。半個月過去,不知怎的,我覺得他的神情有點憔悴,校服變得寬鬆了。我不敢正眼看他,視線只能落在他胸前那個校徽上。
 
      尷尬地等待時,卻聽到一個隔壁班的女生說:「宋颺,不是說過來教我們下棋嗎?」
 
      我聞聲抬頭,只見宋颺看看他身後的女生,又看看我。最後,他竟轉身走了。我笑了,笑自己太傻了。我以為他憔悴了,以為他消瘦了,以為他跟我一樣想念對方了。但事實證明,從頭到尾都只有我一個人活在痛苦之中。只有我會這麼傻,一邊在枯燥的試題之中努力,一邊時時刻刻地想著他。人家的生活,快樂著呢!
 
      既然宋颺過得那麼快樂,我當然也不能自暴自棄。每天放學後,我就拉著何老師一起為班際演講比賽進行排練。我有個小小的野心,因為我們是理科人,所以大家都有個固定的印象,覺得不管何老師教得有多用心、多辛勞,我們的語文能力一定都不比上文科班。但是,我的存在就是要讓隔壁班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女生知道,我們理科人可怕的地方不是數理科學有多強。而是我們會的,你們不會;你們會的,我們也會。
 
      何老師跟唐老師很不同,唐老師的很多想法都明擺著的,當年她有多關心我們,用眼睛就看得見。但何老師很多事情都不會說出口,天天就知道勸我們努力學習。但在關鍵時候就會知道,原來她一直都在。
       經過一個多星期的努力,我在班際演講比賽上大獲全勝。司儀念到我的名字時,何老師在背後輕輕推了我一把,讓我走到講台上跟校長握手。校長似是認得我,握著我的手笑著問:「放學還有留下來溫習嗎?」
 
      剛剛還在台上雄辯滔滔,現在卻突然有些緊張,面帶微笑著說:「每天都有留下來。」
 
     「要加油啊!」說著,便把奬座遞到我手上,轉身去面向台下拍照。
 
      站在台下的是攝影學會的同學,把臉湊到相機前拍了一張。,然後把相機拿下來查看照片,站他在身邊的是宋颺,只見宋颺跟那個同學說了幾句,那個男生又再舉起相機為我們拍照。
 
      我臉上的微容有些僵住,但內心有道聲音告訴自己不能慌,要笑得從容淡定,要笑得燦爛。其實到現在我也不能理解自己當年是什麼心態,明明那麼在意他,明明那麼想念他,卻說什麼也不願意去找他。現在想起來,其實不過就是兩個人吵了一架,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那天放學,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宋颺突然在半路出現,我吃了一驚,立前往後退了幾步。宋颺站在我跟前,臉無表情地看著我:「你有時間嗎?我有話跟你說。」
 
      我看看手錶:「嗯⋯⋯我現在要回家吃晚飯,吃完飯見面好嗎?」
 
     「那麼,九點在上次的海邊等。」
 
      回到家匆匆吃了飯,我跟爸媽撒了個謊後又走了出去。明明已經預早出門了,可宋颺竟然比我還要早到。這個時間點海邊沒什麼人,只有清涼的海風和那沙沙作響的樹葉。我悄悄地走到宋颺身邊,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他。
 
       宋颺轉過來,低頭沉思了一下才開口:「對不起。」
 
      「⋯⋯?」我忐忑的心仍懸在半空:「怎⋯⋯怎麼了?」
 
      「上次,是我的錯。」他說。
 
      我看著他,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向我道歉。直到今天以前,我都以為自己可以欣然接受宋颺的道歉。可是,當宋颺親口跟我說對不起的時候,我突然有一種愧疚湧上心頭,低著頭道:「我也對不起。」
 
      「為什麼?」他溫柔地問。
 
       聽到他的聲音,腦海裡不自控地想起那天他離開的畫面,藏在心裡的委屈再次被喚醒。我低著頭,只覺得兩眼霧氣氤氳,淚一滴滴的滑落。宋颺低頭看著無聲顫抖的我:「你怎麼了?」
 
      「⋯⋯」我低著頭,內心卻有股衝動想把問這個問題的宋颺扔進海裡。
 
      他輕輕嘆了口氣,用自己強而有力的手臂環抱著我,把我緊緊地摟在懷裡。我抓住他的衣服,把頭埋在他胸口上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宋颺用力地擁著我,下巴抵在我頭上:「你這個傻瓜啊⋯⋯聲音明明那麼動聽,為什麼就是什麼都不肯說呢?嗯?」
 
     「⋯⋯」我不理他,低頭只顧自己哭。
 
      他輕撫我的頭,輕笑著:「你怎麼還哭啊?沒想到你這個人平時沒什麼眼淚,一哭起來就像决堤一樣。別哭了,旁人看了還以為是我欺負你了。」
 
      我躲在他懷裡悶聲說:「你就是欺負我。」
      終於,我的眼淚止住了,想從他的懷裡站直身子,可他卻不放手,緊緊地抱著我。我軟軟地躲在他懷裡,其實不管多難過也好,只要躲在他懷裡就什麼都會好起來了。
 
      風輕輕吹過,我的眼淚在他衣服上漸漸乾了。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地在我耳邊迴盪:「還在生我的氣?」
 
     「廢話。」我說。
 
      「喂。」他身子微微向後傾,看著我的臉:「你怎麼這麼小器?我都這樣了你還生氣呀?」
 
      「我不管。」我把頭埋在他胸前轉來轉去。
 
     「抬頭看我。」他摸摸我的頭:「你還記得去年在台灣的時候,我說過如果看到有其他男生走近你,我就會覺得很煩嗎?其實我,只是不能控制自己、不能看著你把我扔下而己。」
 
      「⋯⋯」
 
      他看著我的眼睛有如海水般溫柔沉穩,我的臉頰被塗上一抹紅暈。宋颺都這麼說了,證明他跟我一樣,心裡是有對方的。我拉著他腰間的衣服,輕輕踮起腳尖,第一次,我主動,很輕很輕地在他臉頰上蜻蜓點水般的印了一吻。
 
      我才剛站好,宋颺就立刻俯下身來吻上我的唇。我愣了一瞬,卻很快地閉上眼睛,羞澀、笨拙的回應著他的吻。雖然是第一次,我們兩個什麼也不會,可是我們倆個人都那麼全心全意地喜歡著對方。這一刻,世界彷彿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我拉緊他的衣衫,投入在他溫柔的懷抱裡⋯⋯
 
      我以為事情過去了,就等同於結束了。卻從來沒想過即使事情過去了,可當初帶來的傷害和痛楚並不會就這樣煙消雲散。所以在決定背著傷痛走下去的那一刻起,本來迎著我們的那道光,原來就只剩下一片漆黑,剩下孤獨的星星在那裡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