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雪的校裙覆過膝蓋,棗紅的領帶垂至棗紅的腰帶上,烏黑靚麗的髮絲與背後的黑色書包肩帶相融。手掌般大的本子密密麻麻寫了數百個單詞,陽光灑在藍墨水的字詞上,看得人頭昏眼花。
 
    吳婧熙一手拿著麵包,一手捧著單詞本,渾渾噩噩走進學校。
 
    「同學,明日便是學生會選舉了,記得投『幼清王牌』一票!」
    「『星月閣』福利多,大家明天記得投我們一票!」
 
    師兄師姐在校門口兩邊排開,將定制的文件夾和候選內閣徽章派給走進校門的同學。吳婧熙隨意接過他們遞來的物品,倒也不是因為喜歡,而是他們妨礙到她溫習單詞了。兩手堆滿候選內閣的各式應援物品,吳婧熙沒有拐上校門後的樓梯,而是徑直往前走去。
 
    董曦賢告訴她校門後的樓梯叫「前梯」,而籃球場旁的樓梯是「後梯」。走過職員洗手間,經過有蓋操場的小食部和校務處,再走過設計與科技室和自修室,吳婧熙走進學校地下的女洗手間。她將手中的物品收進書包內,吞下最後一口麵包後,對著鏡子整理劉海。




 
    「芷蘭,那不是新同學?」
 
    吳婧熙聞言往女廁門口望去,只見李慧和曾芷蘭往自己走來。
 
    「喂,新同學,所有人的班會費前日都交齊了,只差你一個。」曾芷蘭抱胸站在吳婧熙身旁。
    「我昨日走得急,忘了交,我上去便給你。」吳婧熙說。
    「你現在交不就行了?班會主席就在這。」李慧將吳婧熙攔下。
    「我知道,只是傅老師叫我去找他,回到課室我便給你。」吳婧熙推開李慧的手,往女廁外走去。
 




    曾芷蘭心中妒火中燒,望著吳婧熙離去的背影直跺腳。自從她橫插進4A後,班上男同學便經常圍著她轉,傅老師也常常找她談話,就連4B班的男班長也是每日接她放學。新同學敢拖欠班會費這麼多天,還不是因為恃寵生嬌!
 
    吳婧熙走出洗手間,忍不住回頭冷笑,在她眼裡,這些人都無聊得很。開學後的第二個星期,在無人反對下,曾芷蘭組建的班會順利當選。曾芷蘭任主席,陳鈞朗為副主席,李慧負責康樂,班長陳荔兼任財政,中文科科長何凱傑為總務。吳婧熙知道曾芷蘭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見不得她作為新人而備受矚目,所以她只覺得曾芷蘭幼稚得很。
 
    「傅老師。」
    「婧熙來了,坐吧。」
 
    吳婧熙走進二樓教員室旁的會面室,在傅銘言對面坐下。
 
    「加入幼清也半個月了,還習慣學校的生活嗎?」傅銘言雙手合十放在桌上。




    吳婧熙抱著書包,想了想說:「還行吧,不都是那樣。」
    傅銘言點點頭,又問:「那工作呢?還忙嗎?」
    「老師時不時都去咖啡室,我忙不忙你不知道嗎?」吳婧熙反問。
   
    傅銘言垂頭苦笑,半個月過去了,新同學還是拒他於千里之外。有時候他在想她這副面孔究竟是偽裝的鎧甲,抑或是本身的皮囊。
 
    「如果老師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回課室了。」吳婧熙起身背上書包。
    「等等。」傅銘言拿起點名紙和粉筆盒也站了起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窄小的會面室,順著後樓梯往三樓走去。
 
    「對了婧熙,你有沒有告訴同學我去仁愛堂的事?」傅銘言在三樓走廊停下。
    吳婧熙微微一笑,望著他問:「傅老師,你是擔心曾芷蘭她們知道嗎?」
    傅銘言急忙四處張望道:「是……也不是……」
 




    她這個問題著實狡猾,若他回答是,那便顯得他太自負了,若他說不是,那更無需多此一舉問她了。
 
    此女子,狡黠也,勿近之。
 
    她見他神色倉皇,又笑道:「傅老師放心,我會替你留片清淨之地。」
 
    吳婧熙笑著往4A班走去,剛反應過來的傅銘言急忙跟上她走進課室。吵鬧的課室在兩人走進後,隨即安靜了下來,三十雙眼眸又齊刷刷望著黑板前的吳婧熙。她懶理這群幼稚鬼的目光,往自己的座位走去。也不知傅銘言是不是知道她喜歡靠窗的座位,特意將她安排在窗邊第三行的位置,還讓班長陳荔坐在她隔壁。
 
    「怎麼忽然安靜了?」傅銘言將手中的物品放在教師桌上。
   
    眾人又回眸望了眼吳婧熙,不再說話。
 
    「傅老師,班會費不見了一百。」曾芷蘭站起來匯報。
    「是不是數錯了?」傅銘言走到曾芷蘭面前問。
    「沒有,我和陳荔數了好幾次。」陳鈞朗也站了起來說。




    曾芷蘭望了眼窗邊的吳婧熙說:「不對,新同學還沒交呢,加起來是少了一百五十元!」
 
    吳婧熙不禁失笑,這大概是她見過最蠢,最無邏輯的人了。
 
    「給你。」吳婧熙走到曾芷蘭桌前,遞給她一張綠油油紙幣。
    「那還有一百呢?」曾芷蘭噘著嘴問。
   
    剛打算離開的吳婧熙又轉身望向班會主席,贈給她一個無藥可救的笑容。
 
    「你……這是什麼意思!」曾芷蘭氣得漲紅雙頰。
    「主席,我想我只需要交五十元對吧?」吳婧熙笑道。
 
    曾芷蘭咬著昨日有同學目睹吳婧熙離開學校後又折返課室一事不放,認定她便是盜竊者。又指吳婧熙晚了兩天交班會費,等她交錢時,班會費卻被盜,一口咬定她是用贓物交的班會費。
 
    傅銘言見兩人氣氛不對勁,連忙走上前安撫。他知道吳婧熙在咖啡室兼職,當然是不缺那五十元班會費,不過他也知道曾芷蘭一直不太喜歡她。




 
    傅銘言歎了口氣,對曾芷蘭說:「這樣吧,老師先將那一百元補上,然後再查明真相。」
    「好!」曾芷蘭瞪了吳婧熙一眼,恨恨地坐下。
 
    吳婧熙笑著點頭,泰然自若地回到她的座位上。
 
    這大概是吳婧熙來到這間中學半個月以來最難過的日子。雖則她並非偷盜者,她也知道傅銘言相信她不會盜竊班會費,但奈不住同學總向她投來鄙夷的眼光。
 
    午膳時,吳婧熙將早讀時發生的事分享給董曦賢,一向斯文有禮的他氣得握緊拳頭,忍不住罵了曾芷蘭一句。吳婧熙笑著搖頭,她沒有生氣也沒有難過,反是覺得好笑。一點五十分,董曦賢和吳婧熙嬉皮笑臉地從茶樓回到學校,兩人在4B班前停下。
 
「婧熙,你等我一下。」
 
    董曦賢走進4B班,從書包裡拿了出一個淺藍色禮物盒,又將禮物盒放在吳婧熙手中。
 
    「這是什麼?」吳婧熙輕晃禮物盒。




    「生日快樂,婧熙!」董曦賢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生日禮物?」吳婧熙笑著問。
    「是呀,快打開看看。」董曦賢挑眉道。
   
    是許多女生都渴望擁有的捕夢網。
 
    魚肚白的麻繩串起一顆顆紫藍色的木珠,在手掌寬的圓木環上有規律地織成一張網。一片打磨成圓形的貝殼掛在網中央,在太陽的照耀下,映出一層紫藍色光澤。圓木環下的三條紫藍色羽毛隨風飄逸,滑過她的鼻尖,輕觸眼眸上卷翹的睫毛。
 
    站在走廊盡頭的傅銘言望見她笑了,便也忍不住微笑,這是他第二次看見她笑的模樣。
 
    吳婧熙開心地摸了摸董曦賢的頭,將捕夢網收進禮物盒裡,轉身往4A班走去。
 
    「芷蘭快看,她心情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我猜應該不是她偷的錢。」李慧拍了拍身旁的曾芷蘭。
    「那又怎樣?總之她就不是什麼好人!」曾芷蘭白了眼從她眼前走過的吳婧熙,隨即從課桌下拿出中文書。
 
    傅銘言握著中文書和粉筆盒笑著走進4A班,班上的女同學又激動地交頭接耳。他越過教師桌前那些熾熱的眼眸,望了眼窗邊面無表情的吳婧熙,又低頭笑著打開書本。
 
    「傅老師,那班會費的事情怎麼辦?」曾芷蘭趾高氣揚地望著傅銘言。
    傅銘言笑了笑,搖頭道:「這才過一個早上,曾同學再給老師幾天時間吧。」
 
    曾芷蘭氣急敗壞地扭頭瞪了吳婧熙一眼,怎知她正面帶笑容看著自己。吳婧熙隨即將視線移至班主任身上,她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蠢貨身上。
 
    傅銘言坐在教師桌前,登入電腦,將記憶卡插入主機內。他又起身將黑板前的投影幕拉下來,用粉筆在黑板左邊寫下「逍遙遊」和「莊子」。
 
    「對了,班長放學來教員室找我一下。」
 
    傅銘言望著手中寫滿筆記的課本,按著教程將《逍遙遊》學習重點教授給課室內的莘莘學子。望著學生困倦的模樣,他按下計時器,讓這群小鬼休息十分鐘。他看見吳婧熙也蓋上課本,趴在桌上閉目養神,想起一小時前她燦爛的笑容,又莫名笑了。
 
    上完傅銘言的中文課,4A班的學生又被英文堂折磨了七十分鐘。下課鐘聲剛響,吳婧熙便急忙收拾了書包,往樓下衝去。路過二樓時,只見班長陳荔正低著頭站在傅銘言面前。
 
    「昨日你放學後其實也回過課室,對嗎?」
    「是……」
    「是因為你爸爸嗎?」
    「嗯……」
    「有困難可以向老師和同學求助,而不是以偷盜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對不起,傅老師……」
    「你這句『對不起』不是向我說,應該是……」
   
    傅銘言話還沒說完,便看見吳婧熙怒目向他走來,她望了眼畏畏縮縮的陳荔,又低頭冷笑。
 
    「婧熙……」傅銘言歎了口氣。
    吳婧熙笑道:「原來是財政監守自盜。」
    「對不起,吳同學,我沒有想到會讓大家誤會你。」陳荔將頭埋在胸前。
    「傅老師就是這樣處理這件事的?」吳婧熙不屑地瞄了眼陳荔。
    「不是的,」陳荔著急地搖頭擺手,「我會把錢補上的,也會向芷蘭解釋和吳同學無關。」
    「可是……」吳婧熙望著傅銘言笑道:「若不供處兇手,我就一直是嫌疑人。」
    傅銘言見吳婧熙往陳荔靠近,急忙制止:「婧熙,班長事出有因,不是故意的。」
    「那便給我個合理的理由,否則……」吳婧熙笑道。
 
    傅銘言也知此事確實對吳婧熙不公平,只好將陳荔偷盜的緣由告訴她。
 
    原來陳荔父母離異,她跟隨父親生活,可她父親待她不好,將生活所有的不如意歸咎於她。昨天早上她發現父親偷偷將她錢包裡的錢都拿走了,她實在餓得不行了才有了盜取之念。她本來想謊報收齊班會費,過幾天再將盜取的錢補上去,不料陳鈞朗忽然要求重點班會費,這才揭發錢被偷走。
 
    望著陳荔淚如雨下的可憐模樣,吳婧熙心軟了,畢竟,她實在清楚那種活在恐懼下的感受。
   
    「對不起,吳同學……」陳荔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吳婧熙吸了一口氣,轉身點頭道:「陳同學的道歉我可以收下,不過……」
   
    傅銘言聽到「不過」二字,急忙抬眸望她。
 
    「傅老師,這是你欠我的,來日記得還。」
 
    吳婧熙扭頭朝身後的人說。
 
    傅銘言一臉茫然,隨即低頭會心一笑。
 
    他明白了,她手中不僅握著他的秘密,現如今因著他的處理不當而使她名譽受損,所以他欠她了。
 
    想來,此女子不但狡黠,還是睚眥必報之人。